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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 ...

  •   (1)

      仲夏夜。

      万里云飞尽,淡薄的月色里,流萤飘飘坠坠,孩子们在庭院里追逐,衣角翻飞,笑语随着清甜的晚风透入竹窗。

      这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分,杨戬却觉得身上满是汗意,湿湿粘粘的,挥之不去。他不明白,明明母亲才逼着他们冲过凉,天又不热,如何竟还是这般难耐?

      小小的杨家二郎仰起头,天边疏星耿耿,一轮圆月斜斜挂在檐角,照在稀稀落落的花枝上,竟仿佛落满了雪。大槐树下空空荡荡,三妹不知去了何处,只留一架秋千,兀自孤单的摇着。

      是了,三妹才刚不见了团扇,扑不到萤火虫,又被草丛里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必是赌气躲在了哪里,等着哥哥们去哄她出来。

      杨戬一笑。早间才说自己是“大姑娘”,这又耍起小孩子脾气了。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寻个纱囊,装些飞萤进去,做盏灯来给她玩罢。

      今晚的萤火虫特别好捉。才一霎的工夫,萤灯已经提在了杨戬的手里,飘忽闪烁,仿佛风再大些,就能把这盏孤灯吹熄。

      三妹不在她的房里,偌大的堂屋内分外安静,只有案头的宝莲灯亮着,光如豆,影似凝。

      杨戬皱眉。母亲也太不小心了——三妹今年还只七岁,满头青丝尚未留长,眉梢眼角俱是一团孩气,远不是日后端凝持重的华山女神,怎么能让她将这上古神物偷出来玩耍?倘若生了事,岂不又是两个哥哥替她来承当?杨戬想着,手心沁出了冷汗,提灯的木杆微微颤动,青砖地上影影幢幢,斑驳一如生了苍苔。

      等等,是谁在唤他?

      杨戬循声看去,方才空无一人的屋角瑟缩着三妹小小的身子,惊恐的目光投向他的身后,怯生生道:“二哥,火……”

      火?

      杨戬愈发惊怔,顿觉背上炙热难耐,猛地回头看时,只见整间屋子已成火宅,烈烈风声里,门窗梁柱哔剥爆裂,满室火星乱窜,烈焰恍如妖兽血盆大口,窒息的浓烟扑面而来,带着令人作呕的、皮肉的焦味。

      快逃!

      杨戬握紧双拳,很想去拉三妹,双脚却仿佛灌了铅,无论如何挪动不了。他想要唤人来,张了张口,却似乎全然发不出声音。三妹的尖叫声,屋外匆忙的脚步声,父亲和大哥焦急的惊呼声,还有杨戬自己急乱如擂鼓的心跳声,统统混杂在一处,争先恐后的挤进他的耳内,一团纠结成死结的乱麻也似,勒得人完全无法呼吸。

      还好母亲及时灭了火。她散了法诀,缓缓舒了口气,一双和二郎极相似的眼眸里看不出是悲是喜:“说罢,谁惹的祸?”

      杨戬语塞。他若照实说是三妹偷了宝莲灯,不小心引出火来,母亲是必不肯放过,一定要责罚的。可若是不说,那方才屋中只得他们兄妹二人,杨戬岂不是又要代人受过?

      “还不说?”

      少年二郎瞧了瞧母亲的神色,知她越是看去平静,心内怒火便愈加波翻浪涌。一边的三妹受了惊吓,还在父亲臂弯中哀哀啜泣,被火熏得通红的小脸满是泪水,杨戬咬了咬牙,一挺身道:“是……”

      “是二哥!”

      三妹忽然抬起头,一字一句说道,凛冽清冷的嗓音里仿佛压抑着无限的愤懑,一如那日华山水牢中,霜寒雪冷的波光。

      “不……”杨戬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见三妹伸出食指,定定指向他的右手。

      那手里,握着一只火把。

      “是二哥,亲手毁了我们的家,又在一千年后,亲手毁了我的家。”三妹的声音不高,一刀一刀,割痛了杨戬的心脏,“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杨戬翻身坐起,指甲兀自深深嵌入掌心。梦境如晨雾一般散去,那团缠住他胸膛的乱麻却仍在,不知何时生出了尖刺,荆棘般透入肋间,而心境却仿佛焦黑坍塌的废墟,满地泥泞的鸦羽。

      心有怀兮愁转深,日月无私兮曾不照临。

      “主人!”哮天犬推门进来,看杨戬尚在怔忪,嗫嚅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跟着沉香的人回报,说他方才已经去了昆仑。”

      “昆仑?”权倾三界的司法天神呼吸一滞,随即了然——是时候了,雪洞里那柄浴日分海的神兵,终于等到了重光的一天。他起身下榻,一步一步走向殿外,雪色长衫化作片片耀目的银甲。

      二十年前,杨戬亲手击碎了三妹的整个世界。二十年后,他终于寻回了每一枚碎片,要完完整整的,将这一切重归于他们母子的面前。

      是时候了,杨戬微笑。

      (2)

      “二哥几时来的?”

      “一向都在,未曾稍离。”

      “二哥又诓我!既是你在,方才怎么不见你出来?”

      “傻丫头,你在这里,二哥能去何处?”

      “谁信你来!二哥自打做了官,越发会糊弄妹子了。”

      ……

      “二哥,你怎么不说话?敢是没得答对,只好假作观花么?”

      ……

      “二哥?”

      杨婵翻身坐起。梦里夭桃似血,她的二哥一身白衣,浅浅的笑容湮灭在斜阳草树之间。

      是了,二哥已经不在了。

      故山松老,旧梦飞花,她的二哥却早就葬在那片穷泉荒垅之中,脉脉春风自山岗上拂过,只闻得唧喓虫鸣。

      雨声敲打着南窗,院子里半死的梧桐沙沙作响,杨婵披衣起身,挑亮了案上的油灯。

      长夜如晦,不知朔望,从此身是客,愁为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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