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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亡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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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许人在卧室里已经好一会儿没动静了,何妈有些不放心,打开门才发现儿子已经熟睡。
何妈悬着的心又落回肚里,踮脚退到门外,门被小心地带上。锁舌吻入锁眼,发出轻微的声响。
“睡着了。”何妈伸出食指在聚起嘴边比了个嘘声的姿势,拉着何爸坐到了沙发上。
“这事算完了?”何妈想起徐然的许诺,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来。
“七年,足够磨完他们的耐心和冲动。”何成器意味深长地呼了一口气,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大安稳。
徐然那一跪,有少年意气的不服和冲动,更多的是源源不断的对何许人的爱意。
年轻人身上的鲜活气在这一跪里更添了一分责任的厚重,这让何成器也不禁对自己多年来教书育人的所传播的伦理道德产生了片刻的质疑。
当徐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自己的所谓“要求”时,何成器还是站在经验丰富的长辈角度发出了嗤笑。果然还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总是凭着一腔热血涌上脑子来轻易做决定,哪里来的矢志不渝和天长地久呢?
“那要不要叫许人起来吃晚饭?”何妈拿起水果刀削起苹果来。
苹果皮像一条细长的线带,垂直地落入垃圾桶里,每削出一寸总是有许多薄如蝉翼的地方牵连着,尽是看着让人惊心动魄的似断非断。
“别叫了,他现在也是闹腾累了,饿了自己会起来吃东西的。”何成器挑了个老柚子剥了起来。
“那我把这个苹果放冰箱里,等他起来吃。”何妈用保鲜膜把苹果连果盘一起套上,拉开冰箱冷藏室的门放了进去。
何许人看起来是真的因为白天的事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一直到何爸何妈上床睡觉都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许人应该不会有事吧?”何妈临睡前又进了何许人的卧室查看情况,何许人呼吸平稳,睡得很安详。
“没事,他好歹是个成年人了,还能总小孩子气?”何成器安慰几句,让妻子放宽心。
何许人睡得早又沉,醒得也早。
凌晨三点,何许人被饿醒。
可一觉醒来何许人反而愈发地头晕目眩,只有饥肠辘辘的空腹还在锲而不舍地发出进食的口号。何许人赤脚走到厨房,熟练地打开冰箱门翻找着食物。
冷冻层的猪肉一块块地都结了薄薄的霜,看上去像可口的糯米糕点;掏去内脏的鱼死不瞑目地被冻成一条鱼板,好像一根雪糕;冻干的柚子皮带着丰腴的肉感,诱使人误认其为饼干或者吐司片……
何许人的目光游离在狭小的冰箱空间内,最后锁定了那个被保鲜膜包裹好的苹果。苹果表皮已经有了氧化的深黄,尤其是相错的切口,像是被蜜糖镀了层金边。
何许人从未觉得苹果如此美味诱人,喉头滚动,把它端了出来。
冷藏了好几个小时的苹果还是串了其他食物的味道,凉丝丝的酸甜里还窜着好几种辛辣与苦涩。
何许人一边咬着苹果,一边走到客厅的落地镜前看着自己。客厅里没有开灯,隔壁楼的灯光穿透玻璃窗打亮了落地镜。
何许人咬一口苹果,镜子里的自己也咬一口,沙沙的咀嚼声代替了所有的话语。
突然,镜中人的模样变成了死去的8号。何许人丢下苹果,惶恐地去触碰8号的脸,只是眼前的镜子就像一扇时空之门,将自己与8号隔离开来。
“咚”的一声,何许人的头撞破了这扇时空之门,落地镜碎了满地,每一个碎片里都困着一个自己。
“来,你用这个看月亮,是不是有很漂亮的光?”8号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何许人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玻璃,透过它看见了变红的月亮……
何妈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半夜尖叫着从床上坐起:“老公,我心里突然很慌,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何成器也听到了那阵破碎的声音,即刻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迅速起身下床。
何许人的床铺空空如也,客厅里的何许人枕在一片晶莹中。鲜血蔓延出镜面里无数个红色的月亮,吃了两口的苹果滚落在地,像是谋害白雪公主的毒药。
何许人被送到了医院抢救,自杀未遂。
何成器觉得这短短一天光阴比以往几十年都要劳累,尤其是现在——儿子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妻子躲在医院厕所偷偷哭泣,而自己作为一家之主只能故作镇定强忍着坚强。
“许人,你快点醒过来吧……”何成器坐起身来,半倚在病床边,偷偷地抹了把眼泪。
爸爸,可能真的错了。
何许人身上还有不少的擦伤和淤青,红红绿绿的,像一条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只是这条热带鱼被放了血,被放进高纬的深海里,四面八方的压力把他囚禁于黑暗中,无法逃离。
冰冷的热带鱼,存活于虚假的梦境里。
何许人手腕的伤口不深,可还是缝了好多针,看上去像老旧布偶的补丁,丑陋又违和。
为了防止伤患乱动扯坏伤口,何许人的手臂被整个地固定起来。可事实上,何许人一直昏迷着,僵硬得如同一具死尸。
医生一再表示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可何许人就是不肯醒来。
他在梦里变成了被猎杀的乌鸦,不曾做过坏事却为世人所不容,无情的枪弹穿过枝叶的缝隙与自己擦身而过。他别无选择,只能不知疲倦地流亡。
何许人知道自己在做梦,甚至知道如何去操纵自己的梦境,可一直以来的压力早已使他忘记了如何去做选择,而他不久前才在感情上做出的决定却被无情地驳回。
亡鸦没有歇脚点,何许人没有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