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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血色蔓延 ...

  •   正如8号所说,这个房间里的人隔三差五总是会被带出去,然后满身伤痕或者是神志不清地扔回来。

      每个被带回来的人都像是被肆意践踏的破旧玩具,被堆积在这个连空气都难以流通的幽闭室里,只能感觉到生命的鲜活气与日俱减。

      何许人得幸于骨折,不必遭受三日一次的拳脚拷问,只不过换成了十五天一次却更为折磨的电击“治疗”。

      每经历一次电击,何许人都能感觉到大脑里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下一刻就要绷开。

      又是一次电击“治疗”,何许人已经放弃了计算自己在这里待的日子,因为每个清醒的白昼对他而言都漫长得几乎可以听见日光西沉的声音。

      8号倒是对这些非人的虐待习以为常,每日都还有闲情拉着何许人聊天。

      “我和他是大学同学……后来他毕业了直接工作,我考研读博……”何许人留意到,8号每每提到这个“他”,满脸颓败之色都会漾起温柔的笑。

      男人瘦削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无穷的涵养和有趣的故事,何许人神智犹存的时候从8号那听了无数关于“他”的回忆。

      和“他”共游名山大川,和“他”并肩发表获奖感言,和“他”深夜影院约会……

      何许人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同性恋和异性恋的爱情并无不同,一样的浪漫,一样的充满对未来的希望。

      何许人再一次回到幽闭室时,从左腿的石膏缝里掏出了一片透明碎玻璃。这片玻璃带着原酒瓶的弧度,在阳光的照射下能发散出融融的暖光。

      有阳光的日子,何许人就靠着这片玻璃和8号的故事虚度光阴。

      某天下午,8号照常拖了进来。鼻青脸肿,步履蹒跚,只是浅色的校服裤子上沾染了大块的褐红色血迹,男人眼中明亮的生气也变得幽深晦暗。

      “你怎么了?今天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伤到哪了!”何许人慌张地拖着骨头未完全愈合的腿扶起瘫在地上的男人。

      “我没事。”8号的头轻轻枕在何许人的大腿上,声音中带着嘶吼过的沙哑。

      “那你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何许人并不能从8号麻木的脸上看出什么异常。

      “01702200059。”男人的嘴里突然蹦出一串数字。

      “什么?”何许人没太听清。

      “01702200059,01702200059……”男人突然像上了发条似的开始重复起了这串数字。

      “01702200059?这是什么号码?”何许人被反复提醒地记住了这串数字。

      “他的电话,德国的电话。”8号的声音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舒畅感。

      何许人默念着这串号码入睡,很快又被摇醒,直到8号确认了好几遍他真正记住了这串数字才被放过。

      太久没有被强制记东西的何许人在疲惫的梦里也来回按动着这串号码,电话那头是“嘟嘟”的忙音。

      就在何许人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我是徐然。”又是那遥不可及的声音。

      “徐然,我喜欢你。”何许人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你转头,我就在你身后。”徐然的声音由远及近。

      何许人转头,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徐然”的怀抱越来越热,暖意逐渐蔓延到全身,何许人甚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未出生时的羊水之中。

      起床号按时响起,何许人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深呼吸一口,鼻腔里瞬间涌满腥甜的血气。

      8号静静地躺在一边,脸上血色全无,四肢发白,手腕的筋肉被搅得血肉模糊,依稀可见森然的白骨。被血浸润的碎玻璃无声地躺在割腕的手边,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凉的淡红色。

      何许人的衣服也爬满了男人的血,他几乎还能感觉到这些已经凝结的血块带着8号的体温,紧紧得贴合在自己的身上,仿佛还附在自己的肌肤上诉说着未尽的回忆。

      何许人捏了捏掌心的凝血,眨眼间就破碎成无数的的粉末,落到地上,和尘埃混为一体。

      8号的尸体很快被“教导员”发现,直到他的身体从身边拖走,何许人都还是波澜不惊地发着呆。

      没有了8号的幽闭生活,何许人也逐渐变成了那一堆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可怜人。

      不知过了多少天,何许人突然被人带了出去。

      没有电击,没有殴打,没有辱骂。

      “教导员”一反常态地对自己微笑,给自己换上来时的衣服,左腿的石膏早已卸下,现在的何许人从外表上来看简直和以前一模一样。

      “回家吧,那是你的爸妈。”教导员推着何许人的肩走向大门,一对何许人十分熟悉的夫妻正在从门口往里张望。

      何许人听从指挥,一步一步,机械地走向那对男女。

      他们真的是我的父母吗?他们不是抛弃我了吗?这一切是不是又是梦?我还活着吗?

      那两张和自己带着血缘性相似的脸近在眼前,却陌生到让何许人不敢相认。

      “许人!妈妈想死你了!”何许人被何妈猛地抱住,木然得不知如何安放自己的手脚。

      坐上返航的飞机,何许人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云巅之上的梦,隐隐发痒的左腿骨又赤*裸裸地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梦。

      飞机餐是米饭鸡肉配面包,何许人闻着带着肉香的热气,一边咽着口水,一边用乞求的目光请示着邻座的何妈。

      “愣着干嘛?饿了就吃吧。”何妈让何许人吃饭。

      得到允许,何许人立刻勺起一大口米饭塞进嘴里,仿佛饿鬼扑食似的狼吞虎咽着,被噎着也不肯停下。

      “哎呦,你慢点吃,又没有人会抢你的。”何妈怕何许人这么吃伤胃,好意关心一句。

      何许人握勺的手突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吃饭的速度明显放缓,何妈见状满意地吃着自己的午餐。

      何许人缓缓地端起水杯,把大半张脸都埋进杯子里,惧怕的眼泪无声滑落,把他的舌头也泡出了咸涩滋味。

      飞机落地,萧瑟的秋风拂面而来,短袖单衣的何许人却并不觉得冷,陌生又熟悉的街区路标看得他反而是热泪盈眶。

      我回来了?

      何许人留长的指甲在手臂上掐出一个月牙状的血窝,刺痛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晚饭的饭桌上,何许人见到了一盘金黄的脆饼,色泽鲜亮,香脆诱人,让他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在那个地方度过的生日。

      何许人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就着两根小白菜硬塞下去半碗,剩下的小半碗也只是夹了几根辣椒就囫囵咽下。

      何许人的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偏向桌上的脆饼和肉,一桌精心为他准备的饭菜,实际被吃下肚的也只有那几道素菜的边角。

      “来,许人,你过生日要吃的饼。”何妈夹起一块饼,往何许人的碗里放。

      何妈悬在眼前的筷子又和那个地方的戒尺相重合,何许人惊慌地双手抱头。

      没有抽打,没有责骂,何许人松开防御,对上母亲狐疑的眼。

      “你怎么了?”何妈把饼放进何许人的碗里,又添了一块排骨,“快吃,这都是你爸特意给你做的,不要浪费,多吃点。”

      何许人诺诺连声,重新拿起筷子往嘴里塞着脆饼和排骨,他不知道多吃点是什么概念,只知道母亲下的命令是“不要浪费”,只能不停地往嘴里塞着脆饼和肉。

      饥饿了好几个月的胃一时接受不了,饱腹感没几口就已经出现,何许人不敢停下,只能像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地往嘴里按着饭菜。

      一盘脆饼,没嚼几口,嘴角□□脆的饼皮划出红痕,舌尖没有一丝想象中的甜味;一锅排骨,剔骨啖肉,没有肉香只有令人反胃的油腻。

      本该是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温馨聚餐,到最后只剩下何许人默默填鸭式的吃菜,何爸何妈相顾无言,饭桌上的气氛异常沉闷。

      “好了,你不要吃了。”何爸制止了何许人继续吃菜的动作。

      何许人停下筷子,茫然地看着父亲。

      何成器皱了皱眉,继续道:“你去洗澡睡觉吧,明天给你办入学手续,这几个月都给你请的病假,你下周直接去学校报道。”

      何许人站起身来,对着餐桌上的父母点头鞠躬,立刻安静地执行着接下来的命令。

      何爸何妈面面相觑。

      何许人躺在床上,在枕头下摸索一番,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打开通讯录,联系人只剩下了父母亲戚的名字,查找主机号码,果然连卡都换了。

      何许人输入“01702200059”,保存联系人姓名为“他”,然后又关机。

      何许人缩在床的一角,又把自己蜷成了一只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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