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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冬日板书 ...

  •   运动会结束后,何许人结满痂的手掌像爬满了扭曲的蜈蚣,乍一看格外渗人。所幸只是皮外伤,不出一个月就尽数褪去,只有一两道伤得比较深的地方留下了增生的白痕。

      徐然看在眼里,只觉得那些不起眼的疤痕碍眼得很,特意从家里偷出妈妈的进口美容修复霜给何许人用。

      “这是什么?”何许人一下课就被徐然拉着手往上面抹着黏糊糊的不知名手霜,手霜有着清新的花香,比何妈平日里用的有着浓烈气味的杂牌手霜要更吸引人。

      徐然的手指又抠出一大坨修复霜抹在何许人手上,细细地将掌心的纹路填满:“我妈的那什么鬼修复霜,听说祛疤很管用。”

      何许人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拿起修复霜举到眼前,小小的一瓶修复霜已经被徐然掏空了大半,瓶身烫金的英文标识着它的产地——日本。

      何许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日本这类化妆品的价格可不是一般的昂贵。

      何许人微微皱眉,把手从徐然那儿迅速抽了出来:“别涂了,太浪费了。”

      徐然不由分说地又把何许人的手拽了回来:“什么浪费呀!不就是一个破小瓶子嘛!哪有你的手重要。”

      何许人又用力往外抽了抽手,这次却被徐然牢牢抓住脱不开身。

      何许人的掌纹很乱,尤其是生命线,分支出细密的岔道。一道新生的疤突兀地破开了这条本就多舛的生命线,像是把一条鲜活的生命拦腰截断,徐然看着格外心烦。

      何许人拗不过徐然,只能由着他摆布着自己的手。徐然抹完这只手,又拉起另一只手,刚要再次把指头伸进修复霜的小瓶,何许人连忙制止了他。

      “别涂了,我自己把两只手搓一搓就够了。”何许人是真的心疼徐然妈妈的那瓶修复霜。

      徐然眨了眨眼,还是听何许人的话没有继续帮他抹修复霜。

      何许人收回手,两手来回地搓动着,直到它们都沾染上浅浅的花香。

      上课铃响起,何许人准备好练习题,这节课是英语课,班主任要讲习题。

      黄莺一进教室就把目光锁定在了何许人身上:“何许人,你的手好了吗?”

      何许人被点名,立刻举起手站了起来:“好了,全好了。”

      黄莺一手翻开练习题,另一手敲敲黑板示意何许人上来:“那你过来写一下题目答案。”

      何许人不好拒绝,抄起作业就直奔讲台。何许人带着花香的手伸进讲台的粉笔盒,黄莺撇了他一眼,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这才一月份,就有些男同学用起了护手霜,真是比女孩还金贵啊。”

      何许人板书的手一颤,粉笔立刻断成了两半。只是微微一顿,何许人捏着粉笔的手又迅速在黑板上行走起来。

      不过片刻,黑板上就出现了一排工整的例句。何许人写完了第一大题,拍拍手,就自觉地走下了讲台。

      “等等,你干什么下讲台?继续写啊,你就这么自信你没有错?拿红笔站在边上,错了就改,改完了写下面的题目。”黄莺叫住了已经走到座位前的何许人,“以后讲题,你都上来写。”

      何许人垂着头,暗暗攥紧了手里的练习题册,穿过同学们心思各异的视线又走回了讲台。

      捏起一红一白两根粉笔,何许人安静地立在堆杂物的电视柜边,尽力把自己与那堆杂物融为一体。

      可何许人毕竟是个大活人,没有谁能忽略得了,总是有同学或含笑或同情的目光从他的身上略过。

      只是这些好奇也渐渐被习以为常,只要班主任的课一到,何许人总是会自觉地站上讲台,拿好粉笔stand by。起初是英语练习答案,再到英语范文,最后是班主任口中所有的笔记,甚至是其他老师留下托同学写的习题和参考答案。

      何许人的手和衣服上总是沾满了粉笔灰,以至于指甲缝里深深嵌入的白灰常常要用刷子才能刷干净。

      入冬愈深,气温越低,何许人的手也在反复的冷水冲洗中成功冻伤。

      何许人的手肿得像小胡萝卜,徐然心疼得不得了,生怕那些已经裂开的皲痕再次爆开。

      “要不你就别上去了,和老班说一说。”徐然趁着课间休息,紧紧捂住何许人的手。

      何许人想起了不久前对父母就此事抱怨反遭批评的事,母亲不满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不就是写几个字吗?有这么难?我天天在家里洗碗做家务,手上的茧比你多多了!别这么娇生惯养,你姑姑给你机会,好好做…”

      “不用,谢谢。”何许人掐着时间,在班主任进门前一秒站上了讲台。

      何许人冻僵的手指弯曲得困难,几根手指捏着粉笔却麻木得没有知觉。英语课的板书笔记特别多,常常要写满六七回。

      在黑板擦完第四次时,何许人的手上渗出了丝丝的暖意。

      何许人起初并没有察觉,只是手里的白色粉笔渐渐被染上了层层的红色,有种刺目的鲜明。

      何许人把粉笔捏到眼前,才发现手指的皲裂处流出的血已经凝固。

      仅仅是停顿了几分钟,耳边又传来了班主任的催促:“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大家还等着抄笔记,别浪费同学的时间。”

      何许人搓了搓手指,继续抬手写着笔记。

      全班同学又低头抄写起了笔记,班主任带着扩音器在小组间来回走动,没有人注意到背对着所有人的何许人早已泪流满面。

      何许人的眼泪汹涌如潮水,可这一波波的潮水却触不到任何抵挡的礁石,只能无声地在何许人的下颌交汇,最后化作冰冷的水流顺着脖子没入胸膛。

      徐然的头高高抬起,看着何许人手中带着血色的粉笔消磨成一个个例句单词,最后重重地按压为一个句点。

      徐然不明白,何许人为什么总是要把这些难受的事忍在心里,他真想知道何许人这瘦瘦的身躯里还能积累多少的痛苦和委屈。

      一节英语课结束,脸上的泪痕早已风干,何许人弯腰走到搭着抹布的水桶边,一下一下地搓着指缝沟壑里的余灰和血迹。

      回到座位,徐然的手立刻就覆了上来:“又裂开了?怎么还用那讲台的水洗手,不怕感染吗?”

      “谢谢。”何许人的声音在流泪时压抑得有些喑哑。

      徐然扭开一瓶干净的纯净水,用纸巾蘸着水小心地擦拭着何许人手上裂开的口子,一边擦一边观察着何许人的表情,生怕自己没轻没重又弄疼了他。

      何许人的手被捂得发烫,手里的血液仿佛极速流动了起来,徐然的手像炙热的炭火,烧得何许人皲裂的伤口痒得难耐。

      何许人忍不住用指甲搔过裂口边的皮肤,一下就被徐然给按住。

      “不许挠!挠坏了疼死你。”徐然把手搓热,又覆上何许人的手。

      “徐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何许人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说了出来。

      徐然想也不想就要张口回答:因为我喜欢你。

      可是上课铃不巧地响起,打断了徐然的话。

      下课之后,何许人和徐然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个问题。

      何许人默默自责:我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徐然对很多人都很热情,他把我当朋友,这是出于朋友间的关心,我何必有这种龌龊的期待。

      徐然长吁一口气:还好没说出来,要是说出来何许人一定会把我当作变态吧!他家教这么严,肯定接受不了这些。

      纵使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隐瞒着自己的期许,初中最后的两年时光还是让他们越来越亲近。

      中考前三个月有一场选拔直升本校高中部的考试,在父母要求下紧急备考的何许人被调离了徐然的身边。何许人本来就不爱走动,整天都埋头在书堆里刷题复习,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平日里最喜欢找自己聊天打发时间的徐然没有再来骚扰自己。

      选拔考试何许人又落选了,何许人很庆幸,自己又能和徐然多相处三个月了。

      复习后的再次见面,徐然的面色很颓唐,看到何许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怎么能快速赚到很多钱吗?”

      何许人哑然,胡乱应对了几句就仓皇逃开。眼前的徐然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徐然大不相同,浑身散发着一种陌生的阴暗气息。

      那天之后,何许人就再也没有见过徐然了。

      最近一次听到“徐然”这两个字,还是在距中考不到一个月的时候。那时何许人正在吱呀的电风扇下推算着化学反应,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站着一个面容枯槁却衣着光鲜的妇人,一见到何许人就按住他的肩膀:“同学,你最近一次见到徐然是什么时候?他说了什么?”

      何许人被徐然母亲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简单地交代了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

      班主任稳住徐然的母亲,挥手让他回教室:“何许人是和徐然玩得最好的朋友,他说没再见过也没有办法了…”

      何许人麻木地回到座位,继续推算着下一步的反应,脑袋里却空空如也,想不出任何的知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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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冬日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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