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小画师》傅思

1、地府小画师（1）

　　整个阴曹地府的鬼都知道，平日里最受欢迎的画师小姐姐遇到了点麻烦，一个带着金色面具的鬼非说小姐姐给他画了一张丑脸，害得他一直没有女人缘，好不容易爹娘给他说了个媳妇儿，他还没讨过来，人家就因为嫌弃他丑，和别人私奔了。然后在弱冠之年沦为全城人笑柄的他不堪受辱，一头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我说——”辛夷看着面前这个面具鬼有点生气，“你难道不能行行好，早点去投胎吗？”
　　他每天带着个獠牙面具坐在她的店门口，谁还敢来光顾她的生意啊！简直是个鬼见愁！

　　辛夷是一个地府画师，她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阴曹地府里，只知道在她有记忆起，她就在奈何桥边，和孟婆做了邻居，每天给上辈子积攒了足够福报的人画令他们满意的下辈子的相貌。
　　这是辛夷在奈何桥边的第四十八个年头了，在这四十八年里，她从来没有收到过一个差评，每一年都是地府最佳员工，直到这个男人出现。
　　辛夷看了看自己门可罗雀的店面，再看看男人板正的身躯，只觉得也许她从此之后再也拿不到最佳员工的补贴了。

　　“投胎？”面具鬼看了她一眼，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你让我顶着这张脸去投胎，然后继续讨不到老婆，二十岁从城墙上跳下来，摔个面目全非吗？”

　　“那……”辛夷语塞了半刻，“那你把面具揭下来，我看看还能不能补救？”
　　怎么说也是她曾经的顾客，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她辛夷就是靠着仁义买卖在奈何桥边屹立不倒四十八年的。

　　“呵。”面具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我现在面目全非了，你确定要看？”
　　他在面具后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辛夷一番，“你不是最怕鬼吗？”

　　辛夷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确很怕鬼，哪怕在这阴曹地府住了四十八年还是很怕鬼。可是这个鬼是怎么知道的？她平时明明隐藏得很好啊。

　　面具鬼又是一声轻哼：“胆小鬼。”

　　辛夷：……
　　好气，她竟说不出话来反驳！

　　因为面具鬼每天雷打不动地坐在店门口赶客，辛夷没法，只好先将店先关个几天。
　　店后头是辛夷住的地方，打开窗就能看到忘川，倒是地地道道的江景房。

　　她正在院子里看着奈何桥上来来往往的行鬼发呆，突然听见耳边响起了一个苍老又沙哑的声音：“这彼岸花，又要开了。”

　　辛夷回头，正好看到孟婆和她那声音一样苍老的脸。孟婆正在院子里熬汤，辛夷深吸了两口气，还蛮香的。
　　她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了。
　　放在平时，这个点正是她店里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各路积了福报的鬼都会端端正正地在她门前坐好，一个一个地和她说他们下辈子想要的容貌，还会偷偷地塞点后人孝敬的银钱或食物给她，因此这四十八年，虽然没有地府给的工资不高，她还是能活得滋滋润润的。

　　辛夷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她一个鬼还要吃饭，可是她就是会饿啊，到了点就饿。所以她除了可能是个胆小鬼之外，还可能是个饿死鬼，或者她是个饿死的胆小鬼？

　　孟婆见她盯着自己的锅发呆，缓缓地摇了摇头：“这汤可不能给你喝。”

　　“为什么？”见被看穿了心思，辛夷也不恼，“我早就不记得前尘往事了，再喝一碗难道还会有别的副作用？”

　　“当然。”孟婆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你当年太馋了，偷偷翻墙进我后院偷汤喝，又哪会有今天呢？”
　　投不了胎，又还不了阳，只能在这奈何桥边，一日复一日。

　　辛夷倒是头一次知道自己记不起来处的原因是偷喝了孟婆汤，她正欲追问，却见孟婆又开始盯着忘川边上已经鼓起花苞的彼岸花发起了呆。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孟婆的声音空洞又悠远，“彼岸花又要开了。”

　　孟婆又神神道道了起来，辛夷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子。
　　辛夷的院子只有三间房，一间拿来做了店面，一间是卧房，还有一间是书房。她走进书房，按照面具鬼的年龄，挑出了二十年前的画卷来。
　　二十年前她为一千三百七十二个男人画过相貌，全都按各自投胎的地点分门别类地放好了。她隐约记得那个面具鬼是京城人士，因为他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是京城才有的料子。
　　可是她一个乡下鬼，怎么会知道京城的料子呢？

　　辛夷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不想了，将京城男子二十年前的那一层画像搬空，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只要她证明她从来没有给一个客人画过丑相貌，面具鬼就不能再来找茬了吧？也许导致他短短一生无尽悲剧的原因压根不是她的画，而是他自己投胎技术不过硬！

　　辛夷花了一天的时间，将所有的画像都看了一遍，觉得每一个经过她笔下出来的男人那都是玉树临风、俊美无俦，那个面具鬼肯定是刻意找茬！
　　她不知道投胎技术的好坏是不是真的会影响一个人的相貌，但是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也许……也许他压根上上辈子没有福报，是直接去投的胎，才会长得丑不拉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