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岸·花》惠予

7、第六章 祭祖（下）

　　进入祠堂正厅后，我才发现这里并不只有我一个，当然，除了那些摆放在里墙正中间的供桌上的棕褐色牌位以外，神坛两旁还立有三人。此刻，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们正一齐注视着我。虽然只有三人，但我的心已渐渐平静，之前的忐忑也已然消失。

　　屋中早已轻烟缭绕，并伴有淡淡的桃木清香。我又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立在桌案左面的一人，这人正是昨日来看过我的比老爷。但是，那桌案右面的两人却是没有见过的，右面第二位是个着一身素装的中年女子，面上并没有施以粉黛，眉目间却是风情万种，看的出来，年轻时也当是个绝世美人。关切却略显担忧的眼神正从这个素装中年女子的杏眼中流露出来。她，怎么会有这种眼，这种神色？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哼……”当我看着右面第一个女子，正细细观察她那张和善却过分艳装的脸时，傲慢且冷冰冰的声音已不可思议的从这个着五色夹袄褶裙的老女人嘴中发出，“想必是身子才恢复，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教你礼数。”本就对她的浓妆艳抹没什么好感，现在更是反感。一看就是老女人，化那么浓的装来掩盖。除非你能把那双金鱼般的眼睛和桃子般的眼袋除去，不然，再浓的装到了你脸上都是浪费。想到这里，我更是鄙视的盯着她那双满含虚假笑意的眼。

　　“岸儿！”这回，倒是先前的素装中年女子轻柔的喝斥我了，我奇怪的看向她，“不得如此盯着大夫人。还不快向大夫人赔不是。”难道这个浓妆老女人就是比临口中的大夫人，他称作母亲的人？我轻轻咬了咬唇，怪不得，为了那门亲事，以至于比临如何求她，她都绝不回转。估计并不像比临告诉我的那样，我浅浅一笑，垂了垂眼睑。大夫人，你真的是为了岸儿以后不会受苦才作此决定吗？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夫人，岸儿身子弱，就免了，可好？”一直未有出声的比老爷替我解了围，虽然仅是以商议的语气，但仍然充满了一家之主的威严之气，令人不能拒绝。说话间仍然包含着昨日的冰冷。“嫣儿，岸儿即已恢复，出嫁前就由你好好教她。” 比老爷转向素装中年女子，暗含命令的说道。那唤作嫣儿的素装中年女子随后微微一怔，瞥眼小心的看向老女人。

　　我眯着眼，重新打量起素装中年女子。嫣儿？会是敏嫣吗？对了，那双传神的杏眼，与比岸的眼根本就是如出一辙。而正是这个细节，之前却被我忽视了。这么说来，她确是比岸的生母无疑。白皙瘦削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杏眼，更显风采。那眉宇间淡淡的幽怨，更为她增添几分柔媚。如果不是她的太过于素雅的打扮，应该还是个绝美的人儿。而在我看来，她的装扮倒更像是为了衬托那个被称作大夫人的老女人。

　　“既然老爷都这样说了，妾身也不好再说什么不是。”老女人嘴上这样说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转眼间却和善的笑了，然后别有用意的看着素装中年女子，“哟，妹妹，你可要快些答应才是。比家为了这个丫头可费了不少的心。老爷，您说是不是？”

　　谁知，比老爷并不答话，皱眉低声道，“夫人，有些事，应该心知肚明。”淡淡的语气渐渐的冰冷，说着，他径直走向桌案前的圆圃垫子上，对着众多牌位跪拜下去。听了比老爷的话，老女人的脸色居然霎时间变的僵硬，她的浓妆因为那张绷紧的脸而裂出了一道道细纹。觉察到我在看她，她突然恶狠狠的回瞪了我一眼，眼中迸射出怨恨的光，可转瞬间又恢复了满眼的笑意。直觉告诉我，她和比岸一定有什么大过节，可是据我所知，比岸只是个智障，和这样一个智障怎么会结怨呢？

　　比老爷已经跪拜完毕，嘴中念道：“得以列祖列宗圣德的庇护，小女比岸此次才得以痊愈。”然后站起身向牌位前的香炉进香，“比家第五代长房次子比以丰特携家眷来此拜谒，望列祖列宗圣德永世，庇佑比家……”比老爷接着又说了很多祭词，但我一句都没有记住，但无非都是些希望家族昌盛繁荣的。

　　与此同时，敏嫣已经在供桌上摆好了各式茶点酒菜。我看着她默默的转身回到原位，忽然觉得她很可怜，她之于比家，也不过是个“高级”奴仆而已。自己的儿子不能养，偏偏送给大夫人；自己的女儿不好养，偏偏又是个智障。我不禁对这个敏嫣多了几分同情。

　　“岸儿？”敏嫣见我直愣愣的盯着她，她眼中突然满含泪水温柔的看着我，柔和的出声唤我。我明明知道她唤的不是我，可是为什么，听到她此刻唤这名字，我的身体，我的心像是蜜流过一样，暖暖的，甜甜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有那样的甜蜜感觉。“……”敏嫣微微张了张嘴，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而我看到，那个老女人威胁的目光已经扫过敏嫣的脸，须臾换上了一副虚伪的和善嘴脸。

　　比老爷行礼完毕后立于供桌一旁，被称作大夫人的老女人也随即跪拜行礼，颂了一番祭词以后，起身退回原位。敏嫣亦随后跪拜，焚化纸钱。而我也被要求跪拜行礼，颂祭词。

　　在我装模作样的三叩首之后，苦于想不出任何华丽辞藻的我，只好信口就道：“比家列祖列宗的大恩大德，岸儿将没齿难忘，在此谢过了。”说着，便站起身学着古人对着那些牌位作揖。

　　“岸儿，不可胡言乱语，对祖宗不敬。”敏嫣又柔声训我了，我故作可爱的眨眨眼，争辩道：“岸儿没有胡言乱语啊，只不过人家知道的赞美词太少了嘛。” 说完，又向正欲开口的比老爷眨眨眼，“爹爹，岸儿会跟娘好好学的。”这回，你应该无话可说了吧。

　　只见敏嫣柔柔的笑了，但她在瞥眼看到大夫人那张和善的虚伪笑脸后，立即正了神色。再看向比老爷，他的面上，却也浮现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哎，跟捷儿练的撒娇功夫没有白练，至少在这个地方很有杀伤力，我不禁苦笑。

　　然而今天的祭祖仪式并不如我先前所想的那样复杂，所以拜祭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结束了，我小声的舒了口气，耸耸肩。然后低了低眼，不再看神色各异的脸。随后众人一道出了祠堂，步入前厅。即将迈出前厅门槛时，大夫人突然停下脚步，比老爷见状侧过脸来，并不继续走了。

　　“岸儿这丫头，妾身瞧着也欢喜的紧。老爷就让妹妹带着岸儿住进隔云苑可好。一来有个妹妹可以陪妾身说说话，二来妾身有些祖传偏方，对调理身子很有帮助。”大夫人含着笑意的眼不经意的扫了扫敏嫣，然后看向我。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是在说着一个陌生人的事。

　　虽然不知道隔云苑是什么地方，但是从这个令我反感的大夫人嘴里说出来的，一定不怎么讨人喜欢。当下想着，就眨着眼望着比老爷，故作娇滴滴的撒娇道：“爹爹，岸儿还想住在水岸阁，因为岸儿非常喜欢那儿。而且出嫁之前，岸儿也只想住在那儿。”说完，对着大夫人露出最为甜美的笑容。只见她脸色骤然变了变，但仍是努力保持住了已经僵硬的笑脸。我心里笑开了花，现在，你有没有觉的装样子其实是件很难受的事呢？

　　“恩？隔云苑……关于这件事，夫人大可不必担心。只是……有件事，还需要夫人的帮忙。”比老爷慈祥的看了看我，然后转眼看向大夫人。大夫人那张僵硬的笑脸不自然的低了低，比老爷似乎是在向她示意着什么。大夫人只是微微抬了抬眼，面上的表情虽然僵硬，但还是笑了笑，“妾身忽感身子不适，就先回隔云苑了。”而后，欠了欠身，也不等比老爷应声，就迈出前厅，快步走了。

　　比老爷面无波澜的瞥瞥她的背影，似乎没有一丝愠怒之意。半晌，轻轻的挑挑眉说道：“嫣儿，从今天起，你不必去隔云苑请安了。”比老爷顿了顿，神色淡然的转身，若有所思似的望着来时的雕花隔景墙，随后问道：“在祠堂中的话你可还记得？”

　　“妾身不敢忘，妾身会照顾岸儿，教她礼法。”敏嫣垂下眼睑，极其恭敬的欠欠身。比老爷此时已经转眼看着我，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随即审视着我，我忙低了低头，赶紧知趣道：“岸儿代娘谢谢爹爹。”心中又一阵嘀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鬼地方，这老家伙还真是没完了啊。

　　所幸，比老爷并没有多说什么，随后就走了。而敏嫣也已经拉了我的手，走出了祠堂前厅的院子，小环紧随其后。走入长廊时，本想问问小环昨晚说的“闹鬼”之事的详细情节，但敏嫣一直走着，并没有停下脚步，我又不好从她手里挣脱，毕竟我这副身躯是她的女儿，所以只能任由她拉着。

　　一路无言，敏嫣只是那样静静的拉着我的手，优雅的走着。我心中觉的怪异，这个敏嫣当真奇怪的紧，在祠堂的时候，明明有很多话想跟我说，却因为有大夫人的关系说不出口，现在没有旁人，为什么又如此沉默？想着，我还是把手轻轻挣脱了出来。

　　敏嫣似是一愣，转过身来，兴奋的神色中平添几分伤感。她看着我，有些哀伤，“岸儿，你在生娘的气吗？是娘对不起你，保护不了你。”看着她满脸的自责，我有些好笑，这个敏嫣是有点敏感过度了吧，一个随性的动作也能让她联想到别的事情上。我急忙耐心的解释，“是娘想的太多了，岸儿为什么要生娘的气？”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岸儿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了，娘不用自责。”

　　敏嫣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隐去了伤感，更加怜爱的看着我。然后再一次的拉起我的手向着水岸阁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并没有找到与小环细聊的机会，看来“闹鬼”之事是要先放一放了，而我也几乎是时时都在“恶补”古代女子的礼仪。说是“恶补”，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敏嫣自从和我住在了一起，就极其负责的当起了监工。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也很想给我规定一个严格的如厕时间。但好在敏嫣是一个性格温顺的人儿，很少发火，因此我们相处的到也算融洽。

　　至于岸儿的笄礼为什么没有如期举行，我并不想深究，只是知道在从祠堂回来的第二天，我收到了很多，应该算是礼物的东西……各式的金银首饰，和很多华贵异常的绸缎衣物。现在，那些首饰已经整齐的摆放在雅致的木质梳妆盒里。我再次看着那块被我挂在裙带间的石头，这块暗褐色半透明的椭圆形石头是当日我在一堆锦盒中找到的，因其独特的外观，所以便佩在身上。

　　现在还记得那锦盒上写的是“相延佑贺”……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别人都送的金银珠宝，这个相延佑却送了个刻着象形文字的奇怪石头。

　　我不禁好奇起来，这个送石头的相延佑会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