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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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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酒足饭饱,何长生拿了个嗝。小年从口袋里拿出几块银元叫他去会账。何长生将钱递给了掌柜,大方的说了句不用找了,然后领着小年和陶纾出了酒楼的大门。
“充冤大头充得挺爽是吧。还不用找了,那一顿最多也就两块钱,找回来几角几分还能吃几顿包子呢。”离了酒楼的那条街,小年瘪着嘴,埋怨何长生假大方。
何长生呵了一声,“你那钱是真的吗?人家本来也就亏个块儿八毛的,再找你几角,亏更多。”
小年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把烂瓦片变成钱的样子不要花力气吗?”
何长生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让跟着他身后的陶纾一头撞到他的背上被反弹了回来,跌坐在地上。
小年忙不迭扶起陶纾,替她拍掉身上的灰,“怎么样摔痛了没。”
陶纾一声不吭。小年转动着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囫囵无事才放下心,抬手拍了何长生一记,“发什么病呢?”
何长生没理她,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从地上捡起的半张报纸。小年伸头看,半张报纸的下半写着“荣城”什么“孤城”什么。荣城两个字想必就是何长生敏感的所在。何长生迅速看完了那下半,又翻了一面,背面是另外的乱七八糟的消息,再没荣城什么。他又在地上寻寻觅觅希望还能再看到另外半张报纸。
“到底是怎么了?”小年从他手里扯过那半张仔细看,虽然标题都不会,但内容只看几行便知,荣城经历了几轮轰炸和几轮攻防战,现在已经落入日本人手里了。
“那……那顾家的人呢?”小年看着满地捡纸片的何长生。何长生翻了好些都不是报纸的下半截,他绝望的站起来,张望着跑进最近的一个茶肆。茶博士只道是来喝茶的,忙不迭把他们往里请。何长生一把抓住他,“你们这儿有报纸吗?”
茶博士一听跟喝茶无关,不耐烦的抹下他的手,“没有。要喝茶就坐,不喝茶就走。”
“我,我荣城的。我想知道,荣城是怎么了?”何长生拽着茶博士的手,“你们这儿消息灵通,你知道吗?”
茶博士一听荣城,客气了一点。叹了口气,“月初的时候就失陷了,这都快一个月了。”
“怎么……会?那守城的军人呢?”何长生又问。
“听说是守了一阵子吧,不过日本人又是飞机又是大炮的。干不过,最后还是败了。听说政府的阵线不在此,所以也没有救援,伤亡惨重。”
“军官呢,军官怎么样了?”
茶博士叹了口气,“有消息说全军覆没,也有消息说是投降了。”
“不可能。”何长生喝了一声,把茶博士惊了一跳。看他一脸的茫然无措,茶博士也没再搭理他,去迎别的客人。何长生从茶肆里出来,失魂落魄。小年叹气,已经带了一个失魂落魄的人了,她可不想再加一个。
她扶着何长生,“怎么样?”
“我要回荣城。”
“你傻啊,我们怎么越跑越远的你不知道啊。”小年蹙着眉,“我们就是上次回到荣城的路上碰到那伙要杀姐姐的人的。这半年,他们阴魂不散的一直跟着我们。这才吃了两天安稳饭,你又想送羊入虎口。”
“你带着夫人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要回荣城去。我要知道团座现在怎么样了。”何长生不由分说的转身要走。陶纾蓦然拽住他的袖子,“荣城?”
小年咦了一声看着陶纾,兴奋的扳过她的肩膀,“姐姐,你能说话了?”
“对啊,荣城。”何长生也微微吃惊。这半年里,这还是头一次听陶纾开口。
“回荣城。”陶纾又说了一遍,加了一个字。
何长生看着小年。小年耷拉下眼皮,无言以对。
“回,荣城。”陶纾又说了一遍。
“也许……回荣城,夫人的病能好一点?”何长生小心翼翼地看着陶纾。
小年咬着嘴唇踱了几个来回,最后拍拍好,“好吧,回荣城。也许顾骥遥真是你的药呢。”
不往回走,小年没发现他们已经离荣城那么遥远。这半年里,他们总被几个神出鬼没的杀手追着,东躲西藏。不知不觉,已经跨了两个省。换了几程车船,眼见着离滋城也就两三百里了,车船嘎然而止。
“前方已经是敌占区了。”赶马车的人看着他们,“我不去了,你们非要去,自己走吧。”
何长生无奈,付了车资带着小年和陶纾走进敌占区。初入滋城的境内,还没见到日本人,但是路边已经张贴了许多什么共荣的标语。何长生心里一直提着气,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突然冒出几个日本人,也怕不知几时又冒出要杀陶纾的人。
马不停蹄的走了大半天,天色渐晚,他们步行到了一个小镇。小年拖着已经走累的陶纾,“今天晚上住这里吧,姐姐走不动,我也走不动了。”
何长生点点头,想找个义庄或者土地庙一类的地方去过夜。路走到一半,小年停下,指着青石的小街一侧一座间看起来颇有些气派的房子。院墙上大帖着大幅的“大东亚共荣”的标语。
“你想怎么样”
“要不我们今晚住舒服一点?”小年朝着那房子走过,上了两级石阶,拍着已经褪色的朱漆大门。不一会儿门打开,看门的诧异的看着他们。不多一会儿,小年向何长生招手,何长生领着陶纾走过去。他们跟在看门人的身后,走到大厅看到一个清瘦的还留着辫子的老乡绅。老乡绅一见了生脸,正要询问,小年立即迎了上去冲他福了一福又笑了一笑。老乡绅立即叫刚才领他们进门的人替他们安排好厢房。
何长生轻轻啧舌,低声,“又用你的妖法,这怎么不怕浪费你的力气了?”
小年走到厢房门前,“你若不想住,我叫他们轰你出去就是。”
何长生立即噤声不语,走进了另一间房。这是这段日子以来住的最干净的屋子,他也懒得洗漱,倒在床上立即陷入了睡眠。睡到半夜,屋外的窸窣声将他惊醒,他下意识握住了身上的枪,从床上跳起来,趴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一点缝朝外看。就见大概有一个排的人举着火把,将院子照得灯火通明。屋子里本有的家丁和乡绅一大家子悉数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东西,绑在院子里。
赶情是碰到强盗了。何长生皱着眉头看到搜寻的人朝着厢房这边来,隔壁小年那边他们可能发现不了什么,自己这边没有跟小年在一起,恐怕会被发现。他左右看了看,赌他们不会搜得太仔细,将腰带扔上房梁,攀着腰带躲了起来。来搜查的人举着火把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一眼看到床上有被人睡过的痕迹,将桌底床底柜子都翻了一遍,正纳闷要走时,一个人抬起了头。两把枪立即对准了他。
何长生郁闷地跳下来,被他们下了枪绑到院子里跟老乡绅捆在一起。然后他们七手八脚的从另一间院子搬出许多粮食装上门外的马车。
“欧老爷,听说你平日鱼肉乡里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三个儿子,有一个是给日本人当翻译的。日本人来你们镇上的时候你也没少好酒好肉招待。也算是个铁杆汉奸了。哎呀,这些个东西,要说便宜日本人真是糟蹋了,今天我李万三就算替天行道了。不过放心,我们只劫粮,不劫命。日后你想报仇的话,记得找李万三。”
何长生的嘴刚被塞住,他就听到身后有个悠然的声音对老乡绅说话。这声音和这名字,他惊讶的回头。刚看了一眼就被人踹翻在地。
“不要粗鲁,我们是正规军。”李万三抠着鼻子坐在摆放在院子一头的太师椅上。
何长生挣扎着立起身子看着李万三唔唔不停。李万三看出他的异样,起身拔下他的口塞,皱着眉头仔细看着他的脸。
“李副团长,我,小何。顾团长身边的小何。”何长生兴奋道。
“小何……,你不是跟顾太太一道儿失踪了?”李万三盯着他,突然捏紧他的下巴,“是不是你绑的顾太太,她人在哪儿?”
“就是旁边厢房,但不是我绑架的。”何长生道,“我们……也是从绑架我们的人那里逃出来的。但是一接近荣城就有人要杀我们。没办法,只好越躲越远。”
李万三一听,看着刚才搜屋子的两个弟兄,不信。小年推开房门,扶着陶纾出来:“吵什么啊,三更半夜的,吵死了。”
“陶小姐!”李万三看到陶纾,双眼放光。大步走到她们两人面前借着火把仔细的打量着陶纾。没错,还是这眉毛这眼睛,陶纾,康婉如,顾骥遥的老婆,就是她。
他激动的想在扶住陶纾的肩膀,小年打开他的手:“自重。”
“呃,嗯。”李万三摸着头,“弟妹啊,你怎么在这儿。咱可真是有缘啊。”
“别说废话了,她现在就算是亲妈站在跟前都不认识,更别说你。”小年轻叹了一声。
“怎么回事?”李万三吃惊的盯着陶纾。发现她真的是一动不动,连眼球都不转动一下,要不是还能听到呼吸声,跟木头人几乎没两样。
何长生被松了绑,看着他们的阵仗,“太太的事说来话长。李副团长我正想问你,三营台怎么样了,荣城……”
李万三又看了一眼陶纾,“别提了。三营台失守了,荣城也失守了。我跟我大哥还有顾骥遥三面突围,人都打散了。我现在领着几百号人一路打一路跑,既没遇上我大哥,也不知道你们团座现在怎么样了。”
“怎……怎么……会?”何长生急红了脸,“荣城有一个团的兵力,附近骆师长布了我们整个师的防线……”
“什么师啊,我看是尸,是屎。一开打,他们屁都没放一个就跑了,还不通知我们,就留了你们团座和我们独立团在那里跟日本人苦熬。”
一想到他们的败退,李万三重重的踢了一脚一旁蠢蠢欲动的家丁,“电话被掐断了,电报发出去跟石沉大海似的。合着他们布署那么久说要打日本人,最终想灭的也只有你们团长和我们兄弟罢了。”
何长生怔怔然看着李万三。李万三睨了他一眼,又看看陶纾,“我又拉了个山头,还是干我的本行自在。妈的,今晚下山来弄点粮食。也算是我们有缘,你们也别回荣城了,跟着我吧。”
“我得回去找团座。”何长生夺过自己刚被下了的枪,“李副团长麻烦您好好照顾太太和这位小年姑娘,我去找团座。”
李万三拧着眉头一手刀下去,何长生软软的倒在地上。
“把他和她们都放到粮车上,我们走。”李万三叉着腰大手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