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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寻药青楼 ...


  •   狐狸第一次坐马车,新奇得很,盯着摇摇晃晃的穗子目不转睛。
      他本不必去王府,奈何眼馋狐狸的人太多,他今天侥幸躲过孙氏兄弟,明天不知道又会有人有什么其他花样,不如直接展示出狐狸的本领,既绝宵小之辈,也可打消掉王家对狐狸的觊觎。
      对王家而言,蓝瞳白狐固然稀珍,说到底不过畜生,所帮有限;但一个会驯兽会识兽的人就不一样了,他能帮王家说不尽的忙。

      车轮滚过石板路,轱辘轱辘,轱辘轱辘……狐狸跟着马车左摇右摆。突然,它伸出爪子,直奔穗子而去,似想将其勾入掌中,奈何忘记狐在车中,身形不稳,整只狐狸啪叽掉下去。
      变故发生在一息之间,棠篱无法解救,只能眼睁睁看它在马车里滚了几滚。白白一团,像只汤圆,好笑。
      他嘴角才勾起来,一股熟悉的刺痛从胸腔处发散开来,棠篱喉咙一痒,一阵咳嗽紧随而出。
      狐狸翻身跳起,蹲回他身边,紧张地:“呜?”
      棠篱越咳越厉害,面色通红,眉尖蹙起,一脸痛苦之色。
      狐狸的爪子搭上他手臂,目不转睛,后爪难耐地动来动去。
      棠篱一边咳一边拍拍它,在咳嗽间隙粗声道:“无事。”
      狐狸轻轻“呜”一声,在他身边乖乖蹲下。
      棠篱咳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小狐狸难过地瞧着他。
      教书先生摸了摸它的头,没说话。
      他的咳嗽越来越严重,这次咳完竟觉得有腥气。小狐狸舔了舔他的手。

      一人一狐回到家里,棠篱有些疲累,上榻午憩。眼一阖,一下子就坠入梦里。
      熟悉的白雾,熟悉的梦境。
      但是没有梨胭。
      棠篱在白雾里走了一阵,四处空旷,皆是茫茫白雾,没有其他东西。
      一柱香后,梨胭凭空出现。
      棠篱一愣。
      梨胭也是一愣。
      随即,她展颜一笑,笑容极是纯粹动人,“你来啦!”
      “你很久没来啦!”
      “你终于想我啦!”
      “你想我就会梦到我!”

      噢,原来这个梦境,是由他控制的。
      他最近忙着狐狸的事,确实无心其他。

      梨胭皱着眉盯着他看。
      “怎么了?”
      梨胭用手在他胸口处比了比,“黑的。”
      棠篱一惊。
      梨胭又比了比,顺着胸口划了好几条筋络,“都是黑的。”
      棠篱看着她:“你能看到里面?”
      梨胭点点头:“之前看不到,现在能。”

      是了。这个梦是他的。
      他怀疑自己中了毒。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梨胭蹙眉瞧他,有些茫然:“为什么是黑的?”
      “中了毒。”
      “什么毒?”
      “不知道。”
      “怎么救?”
      “不知道。”
      “你会……死吗?”美人绝色,目光哀戚,盈盈望着他。
      棠篱别开目光,“人固有一死。”
      “你死了我怎么办?”
      棠篱一顿。
      梨胭看着他,蹲到他身边,“我不要你死。”
      棠篱的眼睛对上梨胭的眼睛。人世寥寥,茕茕一人,不知来去,他竟然幻想出一个人牵挂他。
      真是孤寂至极。
      “我要救你。”梨胭直直看着他。
      “好。”棠篱漫不经心的,“我等你来救。”

      午睡起来,棠篱开始绘制百兽图。他答应给王守业绘制百兽图,帮他是其次,帮自己才是主要。
      他若要去弥城,山高路远,光靠王家的保护是不行的。
      孙氏兄弟之流,蠢而坏,难缠如小鬼,指不定路上要遇到多少。
      他身体虚弱,疲于应付,一招不慎,就可能悔之莫及。狐狸虽聪颖,然论狡猾奸诈,如何与人相比。
      他必定要找一棵强大的遮风树,安安稳稳去到弥城。

      画画是一件无聊的事,狐狸最开始看得津津有味,看得久了,上眼皮粘下眼皮,瞌睡得很。
      小狐狸打了一个呵欠,团在椅子上又睡过去。

      棠篱直画到夜里三更,手僵头痛,实在无法继续,这才停下。
      小狐狸睡在一旁,微微打鼾。
      棠篱一笑,摸了摸它。
      狐狸醒过来,蹭蹭他手,跳到他怀里,又蹭了蹭他手臂。
      “睡吧。”
      棠篱几乎沾床即睡。
      狐狸在他胸口趴了一会儿,偏头瞧了瞧外面的月亮,轻轻一跃,跳出了房间。
      白狐在月光下像一颗流星,在黑色的林间时隐时现。
      它跑了半个时辰,渐渐看到会泽县的城墙。它欢快地“呜”一声,几息跃上最高的城楼,“嗖”地一下,落进县城里。

      白狐一落地,就变成一亭亭玉立的女子,骨肉匀匀,意远淑真,乃千秋绝色,人言形容不出她的美来。
      空旷的长街人烟寂无,她看了看周围,几息间消失不见,奔跑的速度非常人可比。
      白色的光掠过无数无人的街道,终于,她听到零星人声。
      人声是从河边人家传来,女子眼一亮,飞奔而去。

      这是一条临水的长街,粉灯绿影,水波粼粼,细细的人声娇娇吟吟,能酥到人骨子里去。
      河上懒懒散散漂着几艘小花船,绿桨红舟,雕梁画栋,极是精美。船舱外吊着彩灯,灯影烁烁,流光溢彩。
      空气中有各种香味,都是她从未闻过的,粉粉腻腻,真是神奇。
      她喜欢这里。
      她开心地跑进去。

      她来得太晚,早已过了人流如织的时候,每个馆子门口,都只有一两个守门的龟奴,懒洋洋或坐或倚,等着醉酒的大汉或吵架离家的男人。
      但这一晚,男人没等来,等来一个女人。

      其素若何,春梅绽雪。
      其洁若何,秋菊被霜。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美人如斯,天下无双。

      见者无一不是心跳重重骤停,呆得忘了动作。似仙耶?是仙也!

      女子毫无所觉,随意找一人道:“可有解毒药的解药?”
      没有回音,龟奴目光直直,竟似呆滞。
      她又问了一人:“可有解药?”
      那人缓缓吞了一下口水。
      女子蹙眉,跑到另一楼前,问:“可有解药?”
      其人闭上眼睛,颤声道:“有。”连滚带爬跑回楼上,叫道:“妈妈!妈妈!”
      老鸨不耐烦踢了踢,“在呢,慌什么!”
      “楼下!楼下有……”他狠狠咽了一口气,“您快下去!”
      “楼下有什么?”她边说边扭着屁股下去,“王夫人来捉奸啦?我们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三秒之后,她冲出去拉住女子的手,“姑娘有事请楼上详说!”连拖带拉,将女子拉进楼里,身后,龟奴“啪”地把门关上。
      老鸨叫道:“锁了!”她不是怕美人儿跑,是怕其他老鸨过来抢人。

      女子乖顺随她上楼。
      老鸨一下误会了她的意思。主动来这里的,都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儿。柔弱女子,孤苦无依,唯有贱卖皮囊,才能苟活于世。
      老鸨慈祥地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姑娘放心,妈妈绝不是贪图蝇蝇小利之人,也绝不会糟践你的身子。你是可怜人儿,各类苦楚妈妈都知道。你既跟了妈妈,就是妈妈的心肝儿女儿,世上绝没有妈妈坑女儿的道理。你暂且先住下,往后的事往后再细说,至于那些前尘之事,别再想,徒惹伤心,女儿的身子呀,最最重要。”
      女子盯着她,对她的话似懂非懂。
      老鸨对婢女使了一个眼色。
      两个婢女低头上前来,拂了拂,“姐姐,我们沐浴去。”
      女子后退一步,抓住了老鸨的手。
      老鸨眼神一动,笑眯眯握住她的手,挥手让她们下去,轻车熟路地拉着她在床边坐下。
      “好好好,姑娘有什么想说的,今晚细细说来,妈妈我洗耳恭听。哎,同是天涯沦落人……”
      女子道:“我要解药。”
      老鸨一愣。
      “刚刚那个人说有的。”
      老鸨打量她几眼,神色如常,依旧笑得和蔼:“我们这里确实有许多解药。”
      女子眼神一亮:“我要解毒的。”
      老鸨笑眯眯:“什么毒?”
      “不知道。”
      “哦~”老鸨问,“给谁的?”
      “棠篱。”
      “棠篱是谁?”
      “救我的人。”
      “他是大夫?”
      “大夫是什么?”
      老鸨一顿。
      女子认真专注瞧着她。
      老鸨笑了笑,看着她道:“姑娘从哪里来?”
      “不知道。”
      “不知道?”
      “我记不得。”
      哦,原来是失忆。
      老鸨喜不自胜,已经看到无数银子堆积成山。老天有眼,好人有好报啊!
      “我们这里,有一种解药,只要他是男人,可解万毒。”
      女子神采迸发,如春雪消融,“他是男人!”
      老鸨笑眯眯:“姑娘运气真好,解药有了。”
      “在哪里?”女子伸出手去,“给我。”
      老鸨抓住她的手,冰肌玉骨,肤滑脂腻,不仅绝色,更有销魂之骨。连她一个女人都爱不释手。
      “姑娘莫急。这药虽有,但药引难得。你若要救那人,得用你自己做药引。”
      “药引是什么?”
      “使药发挥作用的东西,若要解毒,非此不可。”
      “以我做药引,要杀了我吗?”女子眉头皱起来,“我不想死。”
      “不不不,不是要你的命,只是要你做些事。”
      “好。做什么?”
      女子爽快,倒令老鸨一愣。
      “做什么?”她又问了一遍,“能不能现在给我?”
      老鸨眼珠一转,笑道:“不急不急,药引非一朝一夕做得,需要长年累月才能……”
      “要多久?”女子有些急躁。
      “三个月。”
      女子站起来,“不行,太久了。”她做了一福,“谢谢你,我去找其他解药。”
      她的福奇奇怪怪,不似寻常,老鸨来不及深究,只来得及忙忙拦住她,道:“你若有天赋,一个月也能做成药引。”
      女子还是摇摇头,“不行,太久。”转身欲走。
      “站住!”
      女子随窗一跃,飘飘然消失在夜色里。
      拿着武器推门而入的龟奴们面面相觑:人呢?
      老鸨瞪着窗户,不敢置信。
      还会武功?
      老鸨回过神来,悔得近乎昏厥——我的摇钱树啊!

      女子飞出去,跑过会泽县大大小小所有街道,可惜,再没有遇到一人。
      身体力量渐渐虚弱,她变回白狐,只能打道回府。

      白狐跃进内室,内室暖融融。
      棠篱畏寒,内室时刻烧着炭火。
      狐狸在冷风中跑了半个时辰,狐狸毛都吹僵了,它一进入就舒服地抖了抖。
      棠篱双眼安阖,气息平顺,对狐狸离开一无所知。
      狐狸跳上床,用爪子刨了刨被子,脑袋先拱进去,随后是身体,最后是尾巴,她在被子里转了一个圈,尾巴盖住爪子,脑袋靠着棠篱,缓缓吐出一口气,蹭了蹭,安心睡去。

      天一亮,棠篱睡醒。他习惯性摸了摸狐狸,狐狸热乎乎一团,睡得四仰八叉,瘫成一块狐狸皮。
      棠篱不自觉嘴角含笑,伸手摸了摸它肚子。
      狐狸不爱被摸肚子,每次一摸必醒,醒了还要四爪并用,一下一下推他,若他执意要摸,更是恼得直接上嘴咬。
      预想中的小肉爪没有放上来,狐狸呼呼大睡,肚皮上的绒毛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棠篱诧异地瞧它一眼,伸手又揉了揉,狐狸懒洋洋抱住他的手,睡得可香。
      棠篱哑然失笑。懒狐狸。
      他轻轻抽出手,下了地。
      他穿好衣物,净了面,戴好冠,一转身,狐狸趴在床边,睁着蓝蓝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棠篱在书案前坐下,朝它招手,“过来。”
      狐狸在床上滚了滚,只是倒着脑袋看他。
      行吧。
      棠篱也不强求,点上香,镇纸碾过宣纸,狼毫蘸墨,又开始画画。

      过了一会儿,棠篱掀眼瞧了瞧狐狸,狐狸脑袋吊在床边,又睡着了。

      狐狸足足睡了一上午,棠篱做午饭的时候它才踩着软软的步子跟去了灶房。
      棠篱切肉,它坐在台上,尾巴在空中甩来甩去。
      肉片就在它触爪可及的地方,狐狸只是坐着,看着棠篱不甚熟练的切菜。
      棠篱出门抱了一堆柴火,随后生火焖饭。狐狸目光跟着他转来转去。
      等棠篱做好了自己的饭,又把狐狸的放进单独的碟子里,一人一狐一桌吃饭。

      棠篱午睡,狐狸跟着打了呵欠。棠篱摸了摸它,笑道:“今天怎么这么爱睡?”
      狐狸呜一声。
      一人一狐沉入梦乡。
      棠篱再次进入有关梨胭的梦里。

      他一进去梨胭就问他:“你什么时候死?”
      棠篱被问得一噎。
      梨胭又问:“你什么时候死?”
      棠篱道:“该死的时候就死了。”
      梨胭有些伤心:“那是什么时候呢?”她小心翼翼、充满希望、又充满胆怯地看他一眼,“我找到解药啦!”
      棠篱一笑:“这么快?”
      梨胭点点头,本是高兴的事,却皱起眉头,“可是制作药引至少要一个月。”
      “我还是能活一个月的。”
      “真的?”梨胭的眼睛亮起来。
      “嗯。”
      “可是——”梨胭盯着他胸口看,“更黑了。”
      “没关系,我等你。”
      “好。”美人一笑。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晕晕如娇靥。棠篱别开眼。
      梨胭突然问道:“大夫是什么?”
      “治病救命的人。”
      “分男女吗?”
      “医者仁心,不分男女。”
      梨胭笑起来:“我遇到一个很厉害的女大夫。”
      “女大夫难得。”
      “她很厉害,说是能解所有的毒。”
      “让你费心了。”
      梨胭摇摇头,看着他,“你救了我,我也救你,我们互相救。”
      “我没有救你。”
      “那我也要救你。”
      罢,不过梦而已。

      老鸨怒了一天,楼里的姑娘们都戚戚哀哀,
      一个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悲哉。”
      一个才哭完,声音带颤:“既做了这等下贱之事,又哪儿期待像人对待呢?”
      红颜薄命,贱如尘埃。
      老鸨在楼下骂道:“贱蹄子们又酸唧唧说什么呢!一天天尽做白日梦,入了这一行,怎么,还想着有官大老爷抬你们回去作妾呐?还想着从良哟?早点儿歇了那些可笑心思!老娘给你们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似的使,你们长点良心,好好孝顺我吧!你——”
      “妈妈!”
      老鸨瞪他一眼,气道:“叫魂呢!”
      龟奴喜上眉梢:“来了!她又来了!”
      老鸨火冒三丈,“呸”了他一口唾沫,“来就来了!谁来还要我去接不成?”对楼上的姑娘喊道,“贱蹄子下楼接客!”又骂道,“谁哭丧着脸我给谁好看,平时对你们太好,你们怕是忘了老娘的手段!”
      老鸨扭着屁股走出房间,看到大堂里的人狠狠抽了一口气。

      我的天老爷!摇钱树自己回来了!

      女子直直走向老鸨,道:“大夫,我愿意做药引。”
      老鸨一愣,随即连忙点头,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想开了就好,想开了就好,妈妈不会亏待你的。”
      “要怎么做?”
      “先换身衣裳。”
      女子皱眉:“我只有这一身衣裳。”
      老鸨笑眯眯:“没事没事,妈妈多着呢。”
      “为什么要换衣裳?”
      “你去换了我再详细与你说。”先把人骗去沐浴再说,她可要好好想想怎么编药引的事。
      “好。”

      青楼里沐浴的地方都不是寻常沐浴的地方。
      老鸨坐在隔壁房间,穿过一幅画,看到绝美景色,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婢女推门进来,福了福:“妈妈,点好了。”
      老鸨高兴地眯起眼。有武功怕什么,半柱蚀骨香能迷倒十个镖局大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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