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象限》谷肆

17、第十七章

　　此时两人的距离超出了自动通讯范围，杀得兴起的浦亦扬并没有听见一枪爆你这声咆哮。

　　屏幕上的路过的俨然变了个人，动作没了一丝拖泥带水，斩杀，拔刀，换个敌人再杀，一分多钟下来连击就没断过，速度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最后一个石头人倒下，两人屏幕上同时出现了一行数字。

　　二十三比二十二。

　　一共四十五个石头人，路过的击杀了二十三个，一枪爆你击杀了二十二个。

　　浦亦扬看到这结果，挠了挠有些汗湿的眉毛，操纵着路过的往另一个人的方向走去。

　　“表现不错啊。”他对一枪爆你说。

　　这话是发自真心。能逼得他几乎用尽全力，最后也就以微弱优势险胜，放眼DELTA，都找不出几个人。尤其对方还是个没接触几天网游的菜鸟，这天赋和意志力都堪称惊人。

　　谁知一枪爆你并不领情，盯着路过的，冷冷回道：“你是在嘲笑我吗？”

　　路过的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浦亦扬讪讪心想，这是有多别扭啊？

　　他旋即反应过来，是他低估了这家伙的自尊心。想必泰尔人看到最终比分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也是路过的全力以赴的结果，还以为人类故意留手，算准了就压他一头。

　　说好了一决胜负，没什么比这种“放水”更像羞辱。

　　浦亦扬张张嘴，很想解释，可又觉得怎么说都是错，说自己没放水吧，对方未必相信，若说再来一场，他又没必胜的把握。

　　这一迟疑，倒显得路过的是在心虚默认。

　　一枪爆你僵硬地站在原处，突然间又掏出了手炮，轰轰轰一连炸了好几下。

　　硝烟弥漫，路过的还好端端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两人之间的那块地面上，赫然出现了好几个深坑。

　　泰尔人发泄完了，收了武器，也不再看路过的，转身就要走。

　　浦亦扬有一种预感，要是他再不做点什么，以后在游戏里，可能就见不着泰尔人了。

　　“喂……”他一开口就有些后悔，几分钟前自己明明是希望赶紧摆脱这个妖孽，“那个，加个好友呗？”

　　一枪爆你顿住脚步，似乎也挺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这话说得依然恶狠狠的，就像浦亦扬不是在求加好友，而是想上门踢馆。

　　浦亦扬尴尬地扫了眼自己好友栏，看着一上一下孤零零的两个名字，自己也想不通刚才那句话是怎么出口的，更不能当无事发生，只得继续说：“一枪兄弟……”

　　一枪爆你：“谁是你兄弟。”

　　浦亦扬愈发觉得自己的脑子是给轰出了幻觉，活脱脱像个抖M：“我觉得你其实人挺好的。”

　　话一出口他就又后悔了，浦亦扬，你莫不是个傻子？见过你这样给刚认识的网友发好人卡的么？

　　尤其对方任谁看都是凶神恶煞，导致这话听着不像夸，又像是一句讽刺。

　　他刚才想的实际上是，泰尔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坏，动不动就要一枪爆头是挺吓人，但两天下来也没真杀了他，人说白了就是好胜好斗了些，这年头，哪个刚接触网游的小年轻不是这样？之前在远航之星上还有跟三大公会周旋的时候，那家伙不也帮了他挺多的？

　　一通分析下来，他合理化了自己求加好友的行为，谁知舌头一打结，直接把最后一个念头说出了口。

　　尴尬，尬到他想找个地洞钻一钻。

　　浦亦扬还真切了视角，让路过的看向了地面。

　　没想到这一看，竟看出了危险的征兆。

　　“糟了！”变故来得太快，他眼睁睁看着地洞里伸出了一只庞然巨手，朝对面拍了过去。

　　那儿站的是一枪爆你。

　　地面震动得比先前剧烈了许多倍，视野天翻地覆，抖个不停，就连安坐在屏幕后头的浦亦扬都切实感到了晕眩。他想让路过的后退，却发现移动键全部失灵，愣了会才勉强从糊成一团的画面上分辨出来，他这是上天了。

　　字面意义的，上天。

　　这种时候就凸显出了非接入玩家的巨大劣势。正常人只要一扭头就能看明白自身的处境，接入玩家在DELTA里也一样，而对非接入玩家来说，切视角需要额外操作，万一反应不及时，完全可能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时间紧迫，浦亦扬来不及调准视角，赶紧让路过的拔出了匕首，一半靠计算，一半靠直觉，用力往某个方向一刺。

　　不知是他真算对了，还是瞎猫撞上死耗子，那一刀下去，他还真暂时稳住了身体。

　　起码视野不再抖得跟显卡要坏了一样，他在紧握匕首的同时，一点一点调整着视角，等看清了到底是什么情况，自己也吓了一跳。

　　路过的此时距离地面至少有足足十多米，而且还在缓慢地移动，再一抬头，视线正对上了一颗光宽度就超过了他身高的石头脑袋。

　　是矿石之主。

　　浦亦扬愣是没想到，自己这趟人品这么红，竟刷出了谢兰三号星上难得一见的大BOSS。

　　矿石之主算是DELTA里数一数二难攻略的怪，在它面前，之前他们杀的石头人都像是纸糊的，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像这种怪，玩家一般是组团来刷，人数五人起步，上不封顶。之前DELTA里击杀矿石之主的最少人数是四个人，而且没谁比浦亦扬更清楚，这四个人需要多少次磨炼配合，才有了最后那次成功。

　　眼下他们只有两个人，还是互相看不顺眼，动辄你死我活的两个人。

　　对了，一枪爆你呢？

　　浦亦扬想起了他的同伴兼对手，一边稳住路过的身形，一边在视野内寻找着泰尔人的身影。

　　人是找到了，就是好像比他还指望不上。

　　矿石之主刚才那一巴掌，一枪爆你竟然没能躲开，这时整个人都给锁死在了大石头人的拳头里，光露个银色的脑袋在外面。

　　等死显然不是泰尔人的作风，隔了老远浦亦扬也能看出来，那家伙仍在死命挣扎，就是收效胜微。

　　BOSS的拳头越捏越紧。

　　泰尔人也不是钢铸铁打的身板，没了那身盔甲，比人类还脆上一些，再给捏上一段时间，一枪爆你就该嘎嘣一下完蛋了。

　　浦亦扬一咬牙，抓着矿石之主的胳膊，费了好大地劲往上挪了一小段，总算找到了那道若隐若现的蓝光。

　　就在矿石之主右臂和躯干的连接处。

　　这和对付小石头人的窍门一样。蓝光是让石头块凝聚起来的特殊能源，就跟引擎差不多，破坏了引擎，敌人也就失去了行动力。只要他能准确地击中这道蓝线，他就能废掉矿石之主的这条胳膊。

　　就是实施起来太难了。

　　他这会早就是泥菩萨过河，光要靠匕首挂在BOSS身上，已是很不轻松，还要接着往上爬，更是难上加难，无异于自寻死路。

　　浦亦扬没有犹豫的功夫，他叹了口气，就开始了新一轮找死。

　　底下的泰尔人似乎也看见了路过的，并很快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

　　“喂！”一枪爆你大吼了声，“不许你再自说自话，我不需要帮忙，听懂了吗？”

　　路过的还没回话，BOSS就很配合地举起拳头，把一枪爆你举得老高，然后一拳重重砸下去。再举，再砸，重复了三四次。

　　地面上又多了好几个坑，而且比刚刚一枪爆你炸出来的还要深。

　　路过的也受到了牵连，大半个身体甩到了空中，跟个风筝似的左右摇摆，随时都有可能摔下来，给BOSS踩成肉饼。

　　浦亦扬却无暇自顾，一双眼睛仍看着矿石之主的右手。

　　那团银发软绵绵地垂着，要不是知道DELTA里的死亡会让角色消失，他还真以为泰尔人就这么死了。

　　过了会，他听见一声冷笑。

　　“就这么点……招了？”一枪爆你抬起了头。

　　想必是血量降得厉害，泰尔人脸上已全是系统默认的血污特效，显得触目惊心，然而说话的人语气未变，浦亦扬隐约从那双银色的眼睛里，看见了烈焰狂燎。

　　那家伙还是那样死不认输。

　　一团火光从矿石之主右手拇指缝里迸出来，浦亦扬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可是紧跟着，又有更多的光自BOSS掌心亮起，接二连三的，全都冲着一个位置，频率越来越快。

　　是一枪爆你在开枪！

　　不知是不是在摔打中调整了位置，他居然腾出了一定空间，能把手里的枪凭感觉抵上BOSS的拇指。

　　七八枪过后，矿石之主的拇指背上当真出现了几道裂纹，扑簌扑簌地，有石头碎块落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枪爆你硬是从那破损处挤出了左手，手里的枪高高举起。

　　枪炮造成的损伤，BOSS都能复原，留给泰尔人的时间最多不过三秒。

　　三秒时间，只够他开一枪。

　　浦亦扬想都没想，让路过的举起了空着的那只手，拼命地挥起来。

　　这边！朝这边！不过别打我，打那条蓝色的线！

　　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可惜没时间说，只能寄希望于一枪爆你能读懂。

　　如他所愿，子弹嗖地飞向他，在他头顶炸开。

　　视野再次陷入混乱，不过浦亦扬做好了准备，及时在一秒后做出了一个翻滚动作。

　　路过的稳稳落地，碰撞伤害控制在了最小。

　　“下次再打石头怪，”泰尔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然得意又欠打，“我一定赢。”

　　浦亦扬：“好好好，一定赢，不过先有下次再说吧。”

　　路过的拽着一枪爆你就跑。

　　一枪爆你：“跑什么？我打中了！”

　　浦亦扬：“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这矿石之主不比小石头怪，能源炉有五个……”

　　一枪爆你不敢置信地回了回头。

　　刚落下来的那条右胳膊真的又长回了矿石之主身上。跟小山似的BOSS正举步追他们，一步就跨得有他们十来步远，脑袋和四肢与躯干连接的地方，果然都有道莹莹蓝线。

　　一枪爆你：“什么人能同时射中五个地方？”

　　浦亦扬：“五个人。”

　　一枪爆你：“……”

　　再往前就是悬崖，他们马上就要无处可逃了。

　　浦亦扬看了看一枪爆你，掂着手里的匕首，说：“兄，呃，哥们啊，咱们看来真是注定有缘分……”

　　死在一块的缘分。

　　一枪爆你冷笑了声，没说话，也不再逃跑，就认认真真地拔出了枪。

　　看样子是打算战斗到最后一刻。

　　浦亦扬在那瞬间是真对泰尔人生出了几分敬意，哪怕是在游戏里，像这样面对力量悬殊的敌人，还能毫无惧意不肯后退的，都属凤毛麟角。

　　他像是受到了些许感染，手中匕首握得也更用力了点。想想路过的奉行打不过就跑的原则流窜于DELTA象限猥琐了快十年，到最后居然要跟个堂堂正正的战士一样跟BOSS决一死战，这滋味倒也还不错。

　　浦亦扬正唏嘘着，就见面前的BOSS忽然不动了。

　　不是不动，他眼尖地发现，是有人困住了它！

　　困着矿石之主的是几条细细的藤蔓，那藤蔓十分精准地，分别缠上BOSS的胳膊和腿，分毫不差，就勒在能源炉所在的蓝线上。

　　“就是现在，”浦亦扬眼前一亮，朝一枪爆你喊道，“脖子上，开枪！”

　　一枪爆你居然没开口发问，迅速地照着他说的，枪炮齐举，火光全部朝着矿石之主脖子底下的最后一根蓝线招呼。

　　石屑乱飞，那道隐现一线的蓝光慢慢变亮，这说明，能源炉已渐渐暴露在他们面前。

　　浦亦扬观察着光芒的变化：“五，四，三……”

　　矿石之主大吼一声，脖子上的脑袋慢慢下移，似乎是要遮住最大的弱点。

　　浦亦扬哪里会让它如愿，速跑几步，高高跃起，丢出了手里的匕首。

　　匕首不偏不倚，刚好卡在了矿石之主的脑袋最底下，不让它盖住能量炉。

　　一枪爆你的火力片刻未停。

　　倒数到了一，矿石之主脖子上的那道蓝线蓦地大亮，刺目的光芒之中，可以看见那几条藤蔓也在同一时刻往后一收。

　　脑袋和四肢悉数滚落，BOSS的身体倒山塌树似的，一下散了架，砸出浓浓烟尘。

　　浓烟散去后，对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道影子看身材比人类还要娇小些，看样子两手空空，没有亮出任何武器。

　　一枪爆你一下又如临大敌，举起他那把杀伤性极强的能量枪。

　　浦亦扬先一步喊出了声：“别开枪！”

　　一枪爆你本来明显打红了眼，这会听见浦亦扬的话，竟真硬生生憋住了扣扳机的欲望，转头看了他一眼。

　　浦亦扬小声说：“我朋友。”

　　他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