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遇鬼啊

2、二

　　昨天睡得太晚，被手机吵醒的时候周正勤觉得眼睛有点疼。
　　“大伯。”
　　“手机响了这么久，不会这个点儿还没起吧？”
　　“嗯，刚醒。”周正勤跟家里人说话是不说普通话的，他看着贴在窗边被风吹起的报纸，安静地等着对方打算说什么，总不是说新年快乐的，大伯再不说话他就准备挂了。
　　“回来过年吧。”那头顿了顿说，“你妹妹今年回来，她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说是想看看你，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男人叹完最后一句就挂了电话，马上又有人打了过来。
　　“哥！”女孩子的声音很清亮。
　　“哎。”
　　“真的是你啊，你怎么换了电话号都不跟我们说，你在深圳啊，有年假吗，回来一趟呗。”
　　现在订高铁票是肯定没有了，他正想开口拒绝，对方说，“哥，我想你。”周正玮从毕业出校就一直在上海，公司刚起步她忙得连过年都到处出差，家里的弟弟妹妹那么多，她没见得多想谁，独独很想这个哥哥。
　　“好。”周正勤说。他挂了电话查了下高铁票，没有了，汽车票也是查了好几个始发站才在布吉汽车站看见了几张11点出发的汽车票，一眨眼网上订票就被锁住了，只能去汽车站当场买，明天就是除夕，他忙收拾了一套内衣裤就出了门。
　　他想去跟谢言飞打声招呼，又觉得这人该是还在睡的，便发了条短信，“阿飞，家人喊我回家过年，新年快乐，明年见”短信发过去了，他又问，“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带点家里的特产”
　　周正勤发消息是不喜欢加句号的，句号过于有形式感，像某件事终结某部剧剧终，看着硌眼，句点后面不适合接话，而他是期待对方回应的。
　　谢言飞果然没起，他回消息的时候周正勤在公交车站等了三十分钟的车，来往的车次很多，他不愿上是因为太挤了。
　　周正勤一米八以上的个儿，在南方算高的了，可是他害怕坐公交车，最后坐上980也是因为担心赶不上汽车。排在所有人后面上了车，他把包在背上理正了隔在自己与身后的人中间，手拉着头上的横杆。
　　他数着后左右人呼吸的频率，左边有人碰到他便往右边偏，抓着横杆的手冒出越来越深的青筋，手机叮响了一声，谢言飞说，“有车吗，一路顺风。”周正勤的嘴角微微勾起，绷成一团的眉头也松懈了，那瞪起的黑瞳孔才显得清亮，越是低着头越让人觉得生动。
　　周正勤过了今年就该27了，身份证上是这样的。
　　只是周老太带孩子去上户口时，求着公家的人把三岁的孩子写成六岁，周正勤什么也不记得了，连他自己几岁也不记得了，就记得那天周老太请对方喝了一天的酒，老人家本来就好酒，那个年代在街头买一两肉都是很奢侈的事，周老太买了半斤，把自己喝醉了才迷迷瞪瞪地说，“他不早点上学，家里没人带他啊。”
　　周正勤三岁的时候爬楼梯摔下来，太阳穴往上一点磕到了楼梯脚下劳作的工具，便坐在家里坐到老人回来，周老太拉着对面的政府人员叨叨不停，“那血哦那么多，都要把他那张脸全淋花了，他就坐在那，可能是哭完了，就安安静静的，那坑再往下一点人就没了啊，同志啊，你晓得不晓得，人就没了啊。”
　　“哎哟。”那人升起大拇指摸了摸他侧脸那个涡，语重心长道，“那就多吃点饭，快快长大，别让你太爷担心啊。”
　　虎头虎脑的周正勤坐在矮板凳上狠狠地点头，吃得一张油腻腻的小嘴，“嗯！”
　　赶到布吉客货运输总站刚好赶上这趟车次，他只带了一个背包就放在了座椅上方的存放栏上，可这趟车整整往后拖了一个小时，出发后又在广东境内堵了将近20个小时，车子正常的行驶速度是15个小时左右到达。
　　她哥迟迟不到围在母亲前后的周正玮念叨了好几遍，被母亲赶出了厨房。
　　“那么担心就给你哥打个电话吧。”任徇成看着她走来走去说。
　　周正玮咬了咬拇指终于拨过去，周正勤接得有点晚，“不好意思，刚才睡着了。”
　　“没事，没事，今天过年啊能到吗？到哪里了？”
　　周正勤看了眼高德地图，报了个地名，“把定位发给我吧。”周正玮才想起来自己没有二哥的微信号，她想加他哥的时候，周正勤那边已经把好友申请发过来了，随后便发了位置，车出了广东就快很多，还有将近5个小时。
　　周正玮觉得自己太折腾她哥，她又莫名的想跟这个哥套近乎，便发了张两只猫上下站在一起拿着鼓槌，配字为“打call”的图，末了，又发了一张配字为“你说什么我都爱你”的表情包。
　　这一趟是折腾过头了，一车人都赶着回家，司机遇到加油站就催着大家下车上厕所，5分钟人不到，就叭叭直按喇叭，路过的唯一一个饭点也没吃饭，一车人面上平静地睡着，一遇到堵车全都站起来够到车前去看车况，车上大多数是农民工，别提什么带薪年假了，一年就那么三四天回趟家，心里的确是急得不行的，周正勤半眯着眼，排不出去的二氧化碳和沉闷汗臭味混合在鼻尖，他生理上觉得恶心，心理上却又踏实，他觉得他们是一样地，被家里的老人小孩欢迎。
　　周家堂屋里已经摆了三桌酒菜，家里的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小孩一桌，鸡鸭鱼肉各三份加上各式家乡小菜可忙坏了周大妈，周家大伯过年讲究，自己最有出息的女儿又回来了，还带来个城里的男朋友，双喜临门，不好好庆贺一番是不可能的，弟弟们也把事先堆在墙角几箱啤酒都摆出来，男人们那一桌不到十个人摆了三四箱。
　　“哎呀，看看看，来不了就来不了，还能怎么着他。”周大伯对着女儿说完，随后轻轻拍了下任徇成的手，“小成啊，咱吃啊。”任徇成说，“叔叔，您也吃。”
　　“那我去给我哥留点菜。”周正玮起身去拿碗。
　　周正勤就是这时候迎着路灯推开堂屋大门的，他穿着一双显灰的帆布鞋，这鞋在深圳是完全不冻脚的，但是西南这边冷，这几天还下了雾蒙蒙的雨，他的鞋上全染了泥。
　　任徇成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他停住笑，目色渐冷地看着周正勤冻红的鼻头和被细雨淋湿有点趴的头发。
　　“哥！”周正玮转身想抱住他，还是觉得生份了，便将将停住，身后端着汽水的一桌小孩全转过头，一声一声地喊着“二哥。”因为孩子的欣喜气氛一下热闹起来，周正勤点点头让他们吃饭，便在原地对着伯伯婶子打招呼。
　　“回来了？”周启国伸向锅里的筷没有停下来，“来了就坐下吃饭吧。”
　　周正勤点了点头便把包放在一边的沙发上，走到一桌小孩那儿了。
　　周正勤倒是大度不记得他了，任徇成想，可他自己还是记得周正勤的，而且尤为深刻，要不然不可能周正勤脱胎换骨的瘦成这样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哪怕回忆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