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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蛇毒在身 ...


  •   是夜,热汗丽宫几乎大乱。

      守宁公主疾步过烟桥,直达正殿。她一向注重仪态,入殿时却顾不得气息带喘,脸染急色,喝问道:“呐木措何在?”
      使女退身让步,怯怯向内一指。

      入得内殿,呐木措已经躺在榻上。守宁远远观之,便觉得他脸色青白,待几步赶到榻前,正见榻前格外碍事,站着个朔望。

      守宁眼风如刀,从朔望脸上刺过,转而问底下鹄立的一干鄂多敏狼医:“呐木措伤势如何?”
      她说的是瀚话,底下鄂多敏狼医都是草原上土生土养的鄂人,完全不通瀚话,便有知道瀚语的,此刻也不贸然出声。当下,一片寂寂,无人应答。

      守宁袖下攥拳,正要发怒,旁边朔望的声音却突地响起,把那怒气截成两段,“呐木措被毒蛇所伤,一时半会竟查不出是被何种毒蛇所伤。眼下在鄂狼医正勠力同心,探查毒源研制解药,公主稍待。”

      守宁蓦然回头去看他,见他那脸上,不见多少含悲,反倒是个平平淡淡的模样。脑中一跳,顿时想起那日新嫁至热汗丽宫,于野烛池畔所见锥心之景,一时之间气血上头,刺道:“呐木措毒伤至此,命悬一线,作为王弟的朔望大人仍旧如此淡然自得,倒叫本宫好生佩服。”

      朔望眉头一扬,那双碧莹莹的眼睛看向她。
      守宁长与平阳京中,虽说也看了不少入瀚觐见的四海贡臣,但眼睛绿成这样的,还真是头一次见。越看,越觉得不是个平常人种,简直是只裹了人皮的兽。守宁忍下心头嫌恶,与他悍然对视。

      朔望眉头轻挑,不咸不淡回她,“我与呐木措为异母兄弟,他受伤,我自然满心不安。但我是个男人,总不好哭哭啼啼的见笑人前。公主与呐木措一日夫妻百日恩,感情甚笃,公主要哭我不拦着,但就不奉陪了。”

      他瀚话分明已经很流利了,但词句里轻重不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那句一日夫妻百日恩上语气格外加重。守宁被他说中心事,剜他一眼,却又记挂呐木措伤势,趋身向前。在靠近床榻的时候,想起自己一路疾行不知妆容有无毁乱,于是拿手轻轻抿了抿鬓角乌蓬蓬一片发,这才去看榻上的呐木措。

      呐木措已然昏迷不醒,左边臂膀裸着,上面肌肉微微坟起,本是一只极有男子气概的臂膀,但此刻肘部微侧,在肘弯往上一点,一团青黑中绞着一个小小的蛇痕,淤积不去。守宁小心翼翼,用手背一探他额前,竟然一片滚烫。

      直起身来,守宁语气更厉,“你这些大夫到底中用不中用!人都成这样了还不治!”
      朔望道:“鄂多敏德高望重见识广博的狼医皆在此处,此毒古怪,又没捉到那蛇,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不能乱下药方。”

      “拿不定主意?热汗丽宫乃呐木措为我而建,在这里,我总能拿这个主意吧。”守宁盯他一眼,忽而转头,命甘翘,“速招送嫁队伍中随行医工,全力以赴救治呐木措。”
      甘翘高声应个喏。

      朔望抬眸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一笑,“公主自便。”
      守宁心急如焚,无暇再管他。待随嫁医工到了,急命他们诊治。

      大瀚的医工们一个个上来号脉观色,号脉毕,或者捻须,或是静立,就是不语。
      守宁攥着袖,催道:“如何?”

      其中一名医工摇头晃脑道:“此毒古怪,虽然此前已用外力催过蛇毒,但显然毒性极重,一点儿残毒便足以令人昏迷不醒。若是能抓到咬人的蛇,挖出毒囊来,便简单许多了。”

      “废话!”阶下一名狼医操着不太熟练的瀚话,插嘴道。
      正向守宁禀告的医工周拯勃然大怒,转头瞪去,“竖子骂谁?”

      “梳子?”那名鄂多敏狼医怔了怔,“我没骂梳子啊,我是骂你,一锅的废话。若抓到了那伤人的毒蛇,我一包药下去就完事,谁还要在这里掉头发?”

      周拯怒不可遏,狂步下阶,“狼蛮!鄂多敏不毛之地,若有几分医术也是习学《瀚医游典》而来,轮得到你在此地大放厥词!”

      见那狼医默然无语,周拯道:“无话可说了?”

      那狼医侧头,问那颇学了几句汉话的使女,“啥是大放厥词?”
      周拯:“……”

      使女一脸为难,半晌小小声回他,“就,就是放……放屁。”
      “那我不放了,请您放一下。”那狼医听了恍然大悟,摆出个求教的态度来,“现在不知毒源,怎么治?”

      “自然是,自然是……”竖子无礼,然而医理当前,先不与他计较,周拯咳一声,“先以常用蛇毒清方试药,药剂下去,观患者症状,再行药物添减。蛇毒清方乃前朝名医长孙兼济留下的一贴宝方,若遇不知种毒蛇所药,以此方试药最佳。”
      此话一说,像捏定个章程,在场大瀚医工们多个连连点头。

      “有道理,”那狼医也是点头,“只是我有个问题啊,我呐木措乃是族中首领,一族之长,鄂多敏高飞的雄鹰。你这一剂剂药瞎熬瞎灌,灌出个好歹来,这位大夫你赔我们一位英王吗?”
      周拯:“……”

      守宁听那狼医言行无状,亦是生气,蹙眉问道:“若先以动物试药呢?”
      周拯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仍是实话实说,“回禀公主殿下,目前虽还看不出此毒如何运转,但此毒来势汹汹,恐怖没有多少时间能留以动物验药。”

      那狼医在阶下抬头,分明还年轻的样子,但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若在平阳京宫闱中,敢这般无所顾忌直视皇家金枝玉叶的,早叫拖出去打个稀烂了。

      他瀚话并不流畅,但由于一字一句,显得格外清晰,“这次被毒蛇咬伤的,不只我们呐木措一人,偏殿中,不是还躺着一个吗?”
      众人目光登时一凝,团团汇聚起来,看向偏殿的方向。

      偏殿前。
      何喜欲入偏殿,不料两个履卫横刀一挡,目光从她腰间管事牌子上一跃而过,客气而疏冷,“汤池宴毕,诸外客咸散。热汗丽宫宫禁森严,管事亦不得擅闯,请!”

      一声震喝,喝得何喜神思陡清。她掖袖而立,并不让步,“我有榷场急事报与朔望大人,烦请通融。”

      履卫神色冷峻,“朔望大人此刻全无瑕空,请管事勿要为难我等,请!”

      刀尖寒指宫门,一请再请,最后一个请字已然剑拔弩张,从舌尖呼之欲出。履卫长面色霜寒,两指向后轻轻一招,立刻有两名履卫应令上前,一路“护”着何喜出了宫门。

      何喜回首,入目只见宫门森严合拢,寒风一激,身上汗毛寸寸耸立。
      *

      野烛池遇蛇,已然过去两日。
      偏殿之中,药气蒸腾。

      使女端来清水,在铜盘里投好巾子,拧干,敷在榻上的人额上。目光在他脸上移了一移,不由得赞叹,“这位大瀚官好生俊朗,可惜……”
      可惜什么,后半截没说出来,但已然是个不祥的味道。

      感慨方毕,忽听正殿那头隐隐持诵声响起,使女一怔,“这是?”
      “嘘……”她身旁另一个使女细歩挪过去,隔着偏殿的门侧耳倾听,半晌直起身来,“好似是哈沁请来了祝喏。”

      祝喏……使女没说话,心中却略是愁苦。
      多年前鄂多敏盛行巫祝之礼,近年来风头略歇,可鄂多敏内廷之中哈沁还是颇信祝喏行巫祝祷。若哈沁请来了祝喏,其意可想而知,不单这个倒霉的大瀚官员势头不好,呐木措那边,恐怕也是大事不妙。

      偏殿门此时豁然一开。
      两个使女俱是一惊,起身去迎。

      那人个子不高,扎了满头的小辫,带个雉鬼面具,手舞足蹈做驱魔步而入,一边以浑厚鄂语道:“奉令为王大人神魂驱邪,尔等速退!”
      二使女不疑有他,急忙退下。

      王述高热难下,浑身痛的如卧针铺。痛楚与浑噩之间,往事走马似的从眼前跃过,一会儿是石楠山的禅居,一会儿是家中的荷塘,一会儿是京郊的大雪……

      那些场景一阙阙放过,原本是静默无言的,但忽然之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清越铃声。
      被铃声所搅,他挣扎着抬起了眼皮。

      他神思昏昏,原本两点孤星般的目光混混不定,半晌阴霾般落在了来人脸上。
      认出是谁,那点目光浅浅涌来。

      “我若身死,此生唯二人牵挂。一是平阳京中祖母,而是鄂多敏中何喜。任斩,答应我,将她带回平阳京,鄂多敏虎狼之地……”
      话到最后,已然艰难,“瞬、瞬息风云,不可,不可多待……”
      顿了一顿,那声音越是低弱,“京中聘妆已备,她若另有所爱,汝替我送嫁……万要十里红妆,比我在时风光……”

      谁料同心结不成,到头来,只有生死之界,才能让他甘心拱手相让作嫁衣裳。
      半跪在病榻之前的何喜鼻子一酸,几乎滚下热泪来,唇间颤抖,半晌惙惙无语。

      王述眉头凝住,还是旧日秉性,说一不二,“回话。”

      王述昏聩之中,神思本就微弱,然而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只见这属下胆大包天,居然举目瞪他一眼,比往常浓艳许多的红唇轻颤,以下犯上吐出两字。

      “我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蛇毒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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