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吾自造》余噫

31、半宿无眠

　　王述靠在山洞石壁上，原先冰冷的一片，靠得久了，慢慢捂热了。二人现在所处的乃是山洞中最为避风的角落，又燃了火堆，所以倒并不十分寒冷。他平放双腿，让何喜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以王述打小养成的习惯，原先是将她摆得整整齐齐，连双手都一上一下叠合在身前，身姿之端正，直接送去入殓都不成问题。可惜天不遂人愿，不过片刻功夫，何喜便侧过身，左手缩在身旁，右手抱住他的腰部，双腿蜷缩起来，紧紧依偎在他身旁，口里含糊不清的说冷。

　　王述了然，他身为青年男子，身上热意自然旺盛勃发些。她伤病昏沉，无意识地向热源靠拢，却也无可厚非。想通其中关节，王述把身上的外衣脱下，虽然外衣上几处血污，但好歹是厚的。把外衣朝里较为干净的一面贴身给她盖上，何喜身量娇小，他又是男人中身量偏长的。外衣一罩，他的外衣给何喜当棉被使都绰绰有余，从上到下，女孩子被牢牢包裹在厚重的外衣之下，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给她盖好外衣，看她依然汤圆似的缩在自己身旁。王述眼角一跳，薄唇一抿，终究还是受不了，又把她手脚扳直摆正，直到人像把戒尺似的横在地上，这才舒了口气。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转眼的功夫，那厢何喜便又八爪鱼似的缠上来了。
　　王述皱眉，这回学聪明了，不再理她。

　　王述用中衣简单裁成的布条做了个简易手巾，沾了清水在何喜额上反复敷了数次，直到最后，以手相触，她额上的高热已经慢慢退去了，这才放下心来。虽然背靠石壁，但腿上躺着个人形汤婆子，发出温和热意。深夜来临，倦意亦排山倒海涌进脑中，渐渐不复先前清明，王述双眼一阖，也睡着了。

　　他是被痛醒的！

　　混沌昏昧之际，腰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咬，湿濡的热意裹着寒意，夹杂着痛意，格外异样地扑了上来。

　　迷蒙间睁眼一看，王述悚然一惊，整个人仿佛神魂出窍，被吓得再无一丝睡意。

　　从他的视线看去，何喜的头侧着，面朝他的腰。脸贴过来，贴的很紧，以至于他清晰感觉到对方咻咻的鼻息不断扑打在腰间。女孩儿的鼻息绵密，因为生病的缘故显得有些急促，接二连三地涌向他的侧腰。这倒罢了，再仔细一看。何喜嘴半张着，牙齿衔着他腰间的一块布料，口水流出来，把那块布料都浸湿了。

　　腰间隐痛不止，不用细看也知道这股痛意是拜谁所赐。
　　眉峰一挑，王述往罪魁祸首看去。

　　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何喜叽里咕噜念叨着，“香，真香。”
　　这哪里是属兔的，分明是属猪的！

　　不像话！
　　无状之极！
　　什么闺秀！
　　简直怪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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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述忍无可忍，伸手欲把她推开，谁料手刚伸上去。何喜梦中嘤咛一声，带着鼻音，和往日里和他叫板争执的声调全然不同，又娇又嫩，激得他浑身一僵，简直不知如何自处。

　　何喜得寸进尺，头贴过来，手揽过来，整张脸几乎埋在他腰腹之间，偎得更紧了。随着她依偎而来的动作，漆黑秀发，微带暖意。从他指尖浅浅穿过，一掬而已。

　　昔日看乐府诗，曾有一句：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王述别过头，不再看她。

　　枯坐原地，再也无眠，心中高高低低泛来一股失落：
　　妙法莲经，能解此虚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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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喜醒来的时候，抬眼一看，森寒石壁映入眼中。眼皮酸涩，正欲拿手揉一揉时，只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

　　余光一瞥，认出从山洞外走进来的是何人，何喜眼皮一颤，也不知是何心境，慌忙之间又把眼睛紧紧闭上了。

　　双眼紧闭之时，看不到外界情况如何，倒是听觉和触感都被放大了。身上陡然一凉，是男人掀开了她身上的外套。里衣下摆扬起，冰凉的手指犹带外界寒意，慢慢解着她腰间绑带。腰侧是痛的，然而那手指动作之际，蜻蜓点水一般，不时从皮肤上划过，莫名其妙激起了一股战栗。

　　她偷偷睁了一只眼，去看王述。只见男人面色淡然，眼下带着青影，仿佛在绑一块死猪肉般，不动声色的替她包扎换药。

　　上了药粉，裹完，最后打结时他微微用了点力。
　　何喜没防备，痛得一哼。

　　王述收回手，替她盖好身上的衣物，居高临下看来，“既已醒了，又何必再装？”
　　何喜一咳，带动腰间伤痛，顿时痛得面目狰狞。好容易捱过这一阵，双眼瞪着，略微茫然地看向王述，道了声，“多谢。”

　　四目相对之际，彼此都有些尴尬，半晌，王述目光和缓下来，声音难得的放柔了，“别怕，若能活命回京，我就娶你。”

　　“……这个……”何喜惊呆了，王述如此高高在上谨遵礼义之人，如今竟也随那些风流子弟，私定起终身来了么。

　　“我已经看了你……”王述亦是难堪，说不下去，转了头，耳后薄薄一片红映入何喜眼中，“总而言之，悔你清白，我会负责的。”

　　“王大人，其实……”何喜试图解释。

　　“你不必再说，我一定会娶你的。”王述肯定道，“只是以你出身，当不了宗妇……”

　　何喜深吸一口气，“大人不必自扰，我只是被看了个腰又不是真的和大人有床笫之好，你不用急着负责的。”

　　这个小正经，年纪轻轻学了那么些古板玩意在身上，明明整张脸上都写着不情愿不乐意不想娶，还要违心的对她许诺。

　　当不了宗妇，做他小妾么？！

　　他所钟情的女子，大概是琴棋诗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随口就来，能与他月下抚琴，琴曲相和的神仙佳人罢。反正不是像自己这样的，数次冒犯于他，半点也不贤淑的泼辣户。

　　哼！可她何喜未来的相公，也绝对不是他这一款。虽然长得确实好，身上香味又好闻。但有何用，管手管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活得百里挑一的板正规矩。敢情上辈子是位宫中的老嬷嬷，这辈子都投胎转生了，还是忘不了老本行。

　　她何喜再如何不堪，出身低下，也是有志气的，坚决不要这嗟来之婚！

　　想得心中一窒，何喜坏笑，故意道，“大人英俊潇洒，身怀奇香，确实是位妙人。只是府上能让大人入赘么？如若可以，我勉强一娶，也不算辱没自己。”

　　“……”王述活至如今，被人夸了无数遍，还从未被人夸过妙人，更是从未被人说过入赘，此女简直不识抬举。

　　喉间吞咽一下，他艰难地回了个礼，“不敢当，不敢当，你才是位妙人。”

　　两位妙人对坐相看，不过半晌，便觉得相看两相厌。
　　再一会儿，山洞之外晨光漫开，再一会儿，天色大亮了。

　　王述木然道：“这野外山洞既收拾得如此整齐，应当是常有猎人上山打猎时，素来歇脚所用的。既这山中有猎人，那山脚想必有人家。你我失落此地，不知是何乡县，待先下山，找个去处，再做打算。”

　　何喜深以为然，“依大人所言。”

　　王述便站起身来，与她把身上衣物裹紧了，直把何喜包得跟个粽子似的，然后矮下身，把她背了起来。

　　何喜一趴上他的背，才发现平日里这王述虽然看着清瘦，但肩头宽阔腰背笔直，竟觉十分可靠。
　　王述两手穿过她的腿弯，把她牢牢背着。男人个高腿长，步子也大，不多时便走处很远，把山洞遥遥抛在身后了。

　　林中不时枝桠横生，何喜在他背上无所事事，拿双眼睛四处张望，不时把伸过来的枝叶别开。四下景色枯燥，她便收回视线，把目光落在心无旁骛走路的王述身上了。

　　男人赶了许久的路，又负重背着个她，额上浅浅覆了一层汗。从她的角度看去，只看见笔直的两横眉骨，再一管挺直的鼻线，工笔画就一般。

　　俊倒是俊，只是这脾性，以后能讨得着老婆算她输。何喜腹诽。

　　又走一段，周围草木逐渐稀疏，王述的汗也流得更多了。

　　何喜离得近，刚想劝他先住脚歇歇，但刚凑过去，便觉得那股子非药非花的冷香浓烈了不止一倍，香味一浓，更是咄咄逼人，但香气偏冷，居然毫无俗艳，而是格外醒人。

　　脑子一拐，有些话就前赴后继，不受控制地往外蹿。
　　“大人，你身上为什么带香啊？”
　　“你素日里喜欢吃什么？花么？”
　　“还是令堂生你的时候补了什么……”
　　……

　　“聒噪！”王述沉着脸，原先揽着她腿弯的手作势向下一松，“再吵就把你丢这里。”

　　何喜正说得兴起，猛地一惊，身子往前贴，两臂下意识地向上扬，绵绵揽住了他的脖子。
　　她吃了一吓，埋怨道：“好了我不说了嘛！”

　　双手横过，眼前雪臂如松，身后又隐隐的，贴覆着两座小山。
　　王述难堪地闭了闭眼又睁开。

　　吾上辈子是如何杀人放火，方才得此宿孽。作孽啊作孽。

　　何喜不再闹他，眼一抬，往远处一望，喜道：“你看！有人！”

　　王述一看，只见远处一个小孩，背着一小捆柴火，正在看着他们。

　　他疾步过去，诉明来意，询问小孩附近可有炊烟人家。

　　小孩八/九岁年纪，嘴里咬着根草杆子，嘴角一翘笑了，“跟我来。”

　　寂寞如雪，我可以斗胆求评论么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