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孤男寡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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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活到如今，梦寐以求的地方。
先前来此地应考，周身惴惴，忐忑不安，并无闲心细看三梢阁中景色如何。此时换了个心境，畅快得意之极，看花是花，看叶是叶，花之气味，叶之颜色，都在眼中立地鲜活起来了。
进得大门，仔仔细细看三梢阁中亭台错落，别样景致。
三梢阁格局方正，正是典型的京派建筑。然而亭台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之间，又随处可见南派气韵。原来这三梢阁工图出于一位京西老明公之手，老人逝世之前，曾留此图，遗命后世子孙，当有财力时原图构建，造成此楼。后来子孙落魄，无力完成先人遗志。之后又数年，这工图流辗转落到掷器司手中，掷器司便依照此图，引来活水，又命一班南方巧匠精心构建，终于长宁六年落成此楼。
这次入阁，不再走先前的思危门入万古一墨阁，而是右侧横入，长道将尽，过惧安门，一出此门，眼前风光大展，格外开阔。
只见人工湖上巍然耸立起一栋楼，楼有三层高，极其壮阔，四隅环水，前后左右各分四条拱桥出来。再仔细端详，只见那楼下修得有棱有角格外方正，人工湖却挖得曲线圆润仿似正圆。
何喜暗暗点头，有心，有心，这却暗暗合着天圆地方的道理。
前面引路的差吏这时候道，“诸位请看，这楼下地面造的方正整齐，毫无弧线，这湖上却是圆圆润润别无尖角，正是一个铜钱的制式，所以咱们这楼，也有个别名，换做，大铜楼。”
将众人引到南路拱桥之上，那差吏便退下去，楼里又出来一人。何喜暗暗打量，入目所见，瞥见一角兰裙，登时一惊：是个女官。
那女官开始说话，声音响亮，语速较快，面上无甚表情，显得十分平静稳重，“请诸位律人随我来。”
三梢阁中自有一套规矩，无论多大来头，除非破格定级，否则一例从律人做起，随后按政绩，论功赏，一级级慢慢往上升。若是三年升不了品级的，则斥退，再不续用。像王述那样一上来就定秩人，后来又一连擢升三级的，可谓少之又少了。
何喜竖起耳朵，侧耳倾听。原来这女官名胡敏千，往常阁中皆称之为胡奉，乃是三梢阁中奉氏吏，主管三梢阁中大小官吏值屋居住，炊饮吃喝等一些琐事。
胡奉领了众人，进得楼内，众人发现又是别有洞天。只见这外面浑若一体的小楼，在内其实又分做两栋，两栋楼之间相距大略数百步，一层平地相接，到了二三层，则是飞桥悬天，横空彩练一般，把两栋楼遥遥相连了起来。
何喜也算走南闯北有些见识了，还是头一回看此等格制的建筑，暗暗吃惊，但也不肯表露太过乃至引人嘲笑，于是端着脸强装镇静。
南侧小楼不办公务，只有供官吏居住的值屋和日常吃饭的食屋，穿过飞桥过去的北侧小楼才是正经办理公务的所在。胡敏千此刻，就是要先给进得阁中的新生律人们分派值屋，两人一屋，共居一间。
眼见着众人一个个分配定了，何喜还没个着落。
“ 卓青然。”胡奉念着名册，“往里走，最后一间屋子。”
一个微胖男子站了出来，憨厚一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往里走去。
“何喜。”胡奉又叫道，叫完了却蹙眉。
一楼的值屋已全部住满，除了方才卓青然屋中还有空余一个床位外，便再无地方了。她拿眼觑觑何喜，这位要是个少年郎倒也罢了，然而……然而……，这么一个美娇娘，怎么好和一个大男人共处一室。
二楼秩人的值屋也已全满，如此一来，也唯有……
把册子一合，胡敏千沉着脸道：“你跟我来。”
何喜不敢多话，老老实实跟着她，顺着旋转回廊一路往上，爬到三层楼中时，空气陡然一新，隔窗一扫，远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甫一上楼，胡敏千便郑重道：“你一路过来，应也知晓，此楼分三层，等级森严，秩序分明。一层供律人值屋，二层为秩人值屋，三层则是诸位大人的值屋。你是个女儿家，不好分做男女一屋，阁中值屋又是按人头排定的，尽皆满了。没法子，也只有三层之中还有一个空位，原先是灯亭屋，后来挪到别处去了，空出了一间小屋子，你就先排在此处。等下头有空位了，再挪下去。”
何喜愕然，点了点头。
胡敏千继续道：“按理来说，你现在居律人位，是不得上三层值屋的。但目今事出有因，也只得如此了。只是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且要谨记。”
胡敏之略微一顿，看向何喜，见何喜肃然点头，才接着道：“这三楼上，住的都是大人们。大人们也有许多成家的，家中妻儿老小皆在京中，下值后便归家的，这些大人们的值屋便只是午间歇晌之用。也有一些大人，家室俱在京外，因此吃住皆在阁中……你现儿为律人，十日一休沐，因此，若居此三层的话，多数时辰都要跟大人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故而，凡在这楼中，不得无故晒笑，不得高声喧哗，不得疾步纵行……”
林林总总，也不知说了多少条，直说得何喜一个头两个大。脑袋里嗡嗡闹个不住，嘴上还得扯出一个笑来，“记住了，记住了。”
“九九八十一条，”胡奉侧眸看她一眼，心中些许浮起几丝反感，直觉上认为此女仿佛有些轻佻冒进，“你是过耳不忘的神女？这就记住了？”
何喜一窒，说不出话来，脸微微一红，自此认得这位胡奉的几分脾性了。
胡奉说罢这话，却并未再趁胜追击，多加敲打，而是掏出一本小册递与她，“这是三楼谨则，你好好记了。”
何喜方才被这么一敲打，整个人都绷紧了，此时不敢怠慢，双手捧过，接在手中。
胡奉交待完毕，便带她去那灯亭屋，屋子是接着飞桥和小楼中间的一小块，因为顺着桥势，没法造得方方正正。小屋前面大肚般向外凸出，颇像个半弧的形状。大肚的位置，还开了一扇明窗。
四下一顾，屋中简单摆设了一张小床，并一副桌凳，靠墙砸出了许多空格，倒可以用作书架使用。
何喜站在屋中左右张望，觉得这屋简直不伦不类的。与府中闺阁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冷砖硬瓦，不比家中锦绣重重。但推窗远望，但见沱河纵流，又是别样胸怀。
灯亭屋已有杂役收拾了，再一会儿，便有人送被褥铺盖上来。何喜也不过停留半刻，便下楼去。律人们先入阁，这一日并未开始办差，而是先由专人说明三梢阁中诸多禁忌，再一一分配具体的职务。这次分配职务时重考生都未曾见到先前策对所见的三位考官，大抵是职务都是提前排定的。
何喜听到庭上唱名，往前一步，肃立静待。
只听得庭上的人高声道：“何喜，万古一墨阁，书律人。”
何喜心中一凉，笔试时手黑也就算了，没成想到这时候，居然摊了了个书律人上身。书律人何许人也，就是万古一墨阁中管理书册的，平日里登记书册借还之事，但凡识得几个字的，都做得来这个活计。
如此一来，心情几乎低落到极点，勉励应了，退到庭下。垂头丧气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发起热来，抿着嘴，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晚上回到值屋之内，熄了灯，躺在被中，一动不动地瞪眼看屋顶。心内腾挪辗转的一股憋屈，无处可去，在胸膛之中烧得一片漆黑。
她瞪眼躺着，感觉怒火熊熊，从四肢百骸烧将过来。越想越气，越气越委屈。人在被中蜷缩，抱着两膝，呜呜咽咽哭起来。
……
一哭之下，停都停不下来，哭得更加起兴。正哭得眼泪连天之际，倏然觉得耳畔有个声音一响，她一惊，略略收了哭音，侧耳去听。
竟是门口传来的声响，有人在推门。
吱呀一声，又推了一下！
毛骨悚然！什么东西！半夜在外头推门！何喜吓精神了，一瞬之间，亦顾不得秋夜寒冷，赤足下了床，蹑手蹑脚走至门边。偏过头，把耳朵贴在门上。
推门声消失了，何喜心中忐忑不定，也不知道那人走了没有。一咬牙，手里把了桌上的烛台紧紧攥着，慢慢伸手，将门拉开了一线。
四目相对，二人俱是沉默。
秋风从中间二人中间刮过，仿佛虚空之中扬起的某把巨镰，一扫而过，把那些惊诧的，尴尬的，不知所错的话语，都收割了个干干净净。
何喜哭得花猫一样，两只眼睛肿得有核桃大，凄凄惨惨地对上对方的眼神。
王述披着大氅，大氅的带子并未系紧，松松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显然他很少以这种形态出现在人前，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迷惑。他正欲入睡，却不断听到隔壁灯亭屋内传来疑似女子夜啼之音，忽高忽低，吵得实在头疼。
他明明记得灯亭屋中一向无人居住的，正欲推门察看时，门又推不开。夜深了，脑子也钝，迷迷糊糊在门前愣了一晌，里面便探出何喜的脸来。
他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衣衫不整就出现在一位闺中女子面前，立刻不自然地拉出大氅拢紧，把自己罩得更严实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衣衫不整，每一个词都击得他几乎崩溃。
那张克制的，沉稳的面孔，仿佛出现了一条裂痕般，越扩越大，越延越深，逶迤到耳后，已然通红一片。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难得露出一股窘态，素来居高临下的眼神也在此刻杳无踪影，只是无所适从的……
看脸，她哭成那样，不合适。
看其他的，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更不合适。
多年来浸染的世族之礼在血脉中复苏了，他当机立断，转过脚尖，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孤男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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