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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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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龟?
大龟自从醒来,冷凝的脸露出第一个淡笑,他的小龟定是没死,同他一样借尸还魂了。
这一笑,着实把众人吓了一跳:皇上该不是要废后吧?
“陛下,皇后娘娘定是受了惊吓,一时思绪错乱。老奴这就找李太医过去瞧瞧。”张让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陶家军乃是戍卫边疆的铜墙铁壁般的存在,之前皇上言语间也时有废后的意思,可终归为了大钊安危放弃了念头。废后一事兹事体大,万不可意气用事。
“朕……朕去看看。让王太医直接到皇后宫中吧。”大龟说道。乌龟性子本就慢,这句话说得轻轻慢慢,一字一句,与萧衍圭平日里强势快语不同,反而更加不容置喙。
“皇上您才刚醒,身子虚弱。这又是深夜,不如明日再去看姐姐。”
见皇上要挣扎着起身,李贵妃伸出手欲帮忙,被大龟微微一仰身,躲了过去。人类不是有句话,男女授受不亲吗?他可是有配偶……额……娘子的人。
“不!朕要去。”如今变成了人类,还不知他的小娘子该怎样不安呢。五十年来,他与小龟未曾分离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庆元帝的要求谁敢阻拦,圣体虚弱的大龟乘着龙撵,夜半时刻折腾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坤宁宫。
当大龟被人搀扶着,小碎步挪进寝宫时,一眼望见自家那可怜的小龟换了人类模样。她窝在床上一角,藏在绒锦被中,只露出一双红彤彤湿漉漉的眸子,警惕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宫人,嘴里不停念叨着“我是小龟,不是皇后”,一如如初遇时的那般可怜。大龟内心针扎一般疼。
他听小龟说起过,小龟当年是被送到御膳房做菜肴的,在被人拎上案板差点一命呜呼时,被一位小皇子拿去做了宠物,又被逗弄得奄奄一息。最终被皇子抛入了御花园水池中,掉落到大龟面前。那时的小龟虚弱不堪,是大龟捉鱼捉虾捉水藻,好心的喂养,才一点点恢复了元气。
如今再次遇见人类,可想而知多么害怕。大龟瞧着里外不少人,内心抑制不住暴怒,呵道:“都给朕滚出去。”
大龟为龟二百五十载,除了躲避天敌时的害怕,几乎没有过发怒这样大的情绪。如此大声呵斥,自个也吓了一跳,隐约知晓,这应该是人类身体残暴脾性的遗留。
宫女太监吓得噗通通跪了一地,各个抖得如筛子一般,大呼“皇上息怒”,受到的惊吓不比大龟小。不少人心中想着——完了完了,皇上又要杀人了。
张让人精一般,见此情景,摆着手,尖着嗓子嚷道:“一个个还不下去,没听着皇上要你们滚出去。”
“陛下大病初醒,莫要生气。气坏了对身子……”
“张让,你也出去。”大龟急于哄媳妇,摆着手,不耐烦打断他的话。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怎么还听不懂人话?
待众人哆哆嗦嗦退出去后,大龟见四下已无人,莲花小碎步快得成了柯基跑,一溜烟窜到了床边,温柔又小声地说道:“小龟小龟,我是大龟啊。”
“大龟?”小龟从锦被中露出洁白的额头,长发披散,脸色苍白,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反应了半响后,声音软糯地说道,“你才不是。我的大龟长得才不是人类这副丑陋模样。”
大龟哑然,心中泛起委屈。墨绿光滑、弧形极美的龟壳没了,强有力的爪子变成如今的软绵绵惨白白,他也不想的。
“小龟龟,我真的是大龟。你我二龟被埋死后,我附身在了皇上身上,你附身在了皇后身上。我还记得我们捉鱼捉虾晒太阳的日子。”
龟生简单,无非是吃吃睡睡。大龟絮絮叨叨说起如何和小龟一起戏弄淤泥里的小泥鳅——两龟一个抓头一个抓尾,差点把小泥鳅扯成两截的愉快往事。
小龟确定了大龟的身份,扑进大龟怀里,眼泪扑簌簌地掉:“大龟,怎么办啊?咱都变成人了。他们活得时间那么少,每天却想得那么多,好累啊。我们好可怜。”
小龟同大龟一样,有皇后陶初瑶的记忆。知晓这位皇后端庄娴静,话少性子顺,因不受宠,常被嫔妃挤兑,被下人背后嗤笑,常常以泪洗面,自怨自怜。记忆是陶初瑶的主观上的所见所闻,小龟得到记忆后,怎么看都觉得人真是可怜,成日里想那么多没用的,自是感慨人生凄楚。
大龟轻轻为小龟抹去泪水,声音轻柔地哄着:“不怕不怕。我们本就是已死的龟,如今能再活三四十年,这是赚到了。无论活久活短,我和你在一起便好。”
惶恐难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小龟撇着嘴嘟囔:“你是无所谓,我却是亏大了。平白从比你小接近二百岁的小娇娘子,变成了比你还大一岁的快下堂的黄脸婆。”‘下堂黄脸婆’是受宠的妃嫔挑衅陶初瑶时说的。
“咱们又不是真的庆元帝后。我是大龟,小龟是我的配偶。不会因变人变龟,年龄变大变小而改变的。你永远是我的小娘子。”手指安抚地戳戳小龟的手心,大龟自然而然地说道。
听着这话,小龟傲娇地哼一声。按照人类说法算,都是五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说话还是这么不知羞。
见小龟的眸子晶亮起来,大龟才放下心来。宠了五十多年的小娘子,大龟见不得小龟有半点儿的不开心。
“你我二龟现在身处吃龟的人类之中,万事要小心。切莫在人类面前说起自己是龟类,我们要依着人类身体来行事,不要让人类发现。”大龟细细地嘱咐。
要用两条腿走路;人类多疑得狠,要模仿皇后的行为,不要让他们起疑;要……
大龟还没嘱咐完,低头发现小龟已窝在自己怀中睡着了。他恍惚中想到生活在御花园小水池中的日子。小龟刚来时瞅着是个胆小可怜的,窝在龟壳里,一点都不敢出头。没过几日,便大胆起来,明明没见过锦鲤,却咬着人家尾巴逗弄,没心没肺得紧。
即便多活二百多年,随遇而安这一点,他不如小龟。
“陛下——王太医到了。”张让进内殿通报,一抬眼瞧见,皇上哭了,泪珠如线一般。他抖着身子,颤音道,“陛陛陛陛下——”
眼泪用袖子抹了又下,好像山间流不尽的溪水,缓慢而又澎湃。
大龟怕小龟不安,待到小龟睡去,这才仿佛慢了半拍,宣泄一日经历的宛若隔世的变故,他心中害怕得紧呢。
“陛下下下下——您这是怎么了?”张让干巴巴地问道。要知道阴狠的庆元帝从来都是让别人哭爹喊娘,还从没如此恩——我见犹怜地哭过。
“朕从鬼门关上走这一……一遭,回想起与皇后的相交……相识,回想起自个的……享乐无度,忽感愧对皇后,愧对……愧对江山社稷。”大龟抽抽搭搭地哭着。
这一说,直叫张让老泪纵横。圣上终于长大了。
“陛下莫要愧疚,您是一国之君。全天下都是您的,您哪里有不对?只是贪玩过久罢了。”张让抹着泪劝慰。
大龟眼角一抽,怪不得张让能盛宠不衰,敢情人家话说得如此好听。大龟知晓萧衍圭此人听不得别人的劝说,酷爱溜须拍马的奉承。
其实大龟误解了。张让如同溺爱过度的父母,真心觉得帝王永远是对的。
“陛下,王太医到了。”张让陪着哭了半响,见大龟终于止不住了泪水,再次说道。
“小龟……咳咳,朕疲乏了。明早再诊。”大龟打了个哈欠,既知小龟身体并无大碍,让太医回去,等明日再说吧。
说罢,脱了外衣,揽着小龟睡去。
按庆元帝的残暴性子,此话就是让王太医在门外等候一夜。张让照着理解的意思传话,还颇为好心地让人送了披风给王太医御寒。
可怜的王太医,年逾六十,半夜被侍卫揪起来,一路小跑疾行,辗转从福宁宫到坤宁宫,又怕又冷等了半宿。翌日就诊完回到家中,病倒了半月,老命去掉半条。
庆元帝萧衍圭大病初愈,仍旧冷酷残暴,折磨太医险些丧命的事情,没多久传遍了整个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