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被顶流捆绑营业[娱乐圈]》云上君子

4、第四章

　　刘姐和小胡都是专业中的专业，动作很快，在安静得有点诡异的气氛中，两人的妆容很快完成。里衣在化妆前已经穿好，接下来再搞定外套、鞋子、假发、细节修饰，造型就算OK了。
　　简星看到昭阳的完整造型时，却皱了皱眉头。

　　他没说什么，但昭阳注意到了他这个微表情。
　　昭阳也没说什么，跟在简星之后出了化妆间，助理们拿着必备用品，跟在他们身后，前往片场。

　　每个导演的执导风格不一样，有些导演开拍即排练，现场发挥，拍到好为止。邱导比较严谨，他的流程是开拍前得先过几遍戏。先是带稿对台词，然后过走位，接着脱稿过戏，确认万事无误了，再正式开拍。
　　古装戏这么讲究也正常，毕竟服化道太隆重，重拍一次往往费事不少，跟轻装上阵的现代戏不是一个概念。

　　过戏之前，还得讲戏。

　　《非我族类》也遵循业界惯例，不按剧情顺序拍，而是按布景顺序排，因此首先要把在这个影视城的戏份全部拍完。

　　今天昭阳和简星要拍的是一场偏后期的戏，简星饰演的大哥小羊沦为了昭阳饰演的三弟羊宜修的阶下囚，两人已经从“相爱”变成了“相杀”，因形势已成，不得不互相为敌，但内心里却又都放不下对彼此的情感，是一场情绪激烈、内敛又矛盾的戏。
　　简星已经拍了一个多月，理论上差不多能完全进入角色了。昭阳则一上手就面临着王者难度。

　　邱导：“小羊你等会醒来，你是受了伤的，身体很虚弱，但那股气儿还得在，就是外弱，内刚，懂吧？”
　　简星：“懂。”
　　邱导：“还有，你对你三弟的感情也得饱满，不能被敌对的情绪给完全掩盖，但也不能太外露。”
　　简星：“行。”

　　邱导又看向昭阳：“这个场面下你已经是胜者，但你要表现出内心深处败者的悲怆，要狠，但不能太狠，要柔，但你胜者的高傲不允许自己柔，那种复杂，纠结，最好得……”
　　邱导说到这里顿住了，昭阳等了一会儿，见邱导没动静，接道：“得像是自己控制不了流露出来的感觉？”
　　“对，”邱导一拍大腿，“你控制不了，就算压住九分，还得放一分，控制不了的地方才最凸显角色性格。”
　　昭阳点头：“嗯。”

　　邱导跟两人讲得不多，把要点挑出来，两人听懂就完事了。讲戏这个环节，99.9%的演员都会当场说懂了，可到底懂不懂，得看实际表现。

　　先从对台词开始。昭阳拿着剧本，眼睛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简星那么近距离地杵他跟前，存在感太强，昭阳感觉自己四周的空气里每一个分子原子电子都充斥着简星的气场。

　　两人一句句地往下对。
　　简星：“三弟如此礼待，我受不起。”
　　简星：“不对……不是三弟了——该称你一声，梁王。”
　　昭阳：“来者是客，今夜子时，我在羊总将恭候白鹤亭。”
　　简星：“……”

　　简星没有接上下一句台词，昭阳便立刻反应过来——他秃噜嘴了。
　　原来的台词是“我在白鹤亭恭候羊总将”。

　　邱导：“……”
　　众人：“……”
　　昭阳：“……”

　　都是被刚刚那事给吓的，昭阳到现在还隐隐有种窒息感。
　　简星噗嗤一声，又把喷到嘴边的笑适时收了回去，“前辈，别紧张，再来吧。”

　　昭阳看了看简星，又看了看邱导的脸色，从“来者是客”重新说起。
　　邱导脸上没什么表情，毕竟一把年纪了，从业几十年，见惯大风大浪。饶是如此，他心中还是飘过一个念头：完犊子。
　　这部剧6个亿的投资，立项时就是奔着“电视剧制作出电影水准”的目标去的，现在……看看这些演员，邱导心都凉了。

　　事实上，昭阳虽然跟过张副导的组，但邱导心知肚明，这回之所以迅速敲定昭阳，并不是因为张副导的推荐，而是资方那头有人吱了声，这意思很明显了，邱导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张副导跟他说过这个演员值得期待，邱导没太当真。现在看来，张副导说这话可能也是收了钱的。
　　看着剧本都能念岔台词，他还敢对演技有什么要求？

　　邱导这么想着，接下来的进程却顺利得让他有点意外。昭阳稍加调整过后，台词没有再出过差错，随后是过走位，过戏，基本都没什么大问题。

　　这一场对手戏特别讲究默契，之前简星已和临时退组的那个演员对过了，双方演得好像都没有什么大毛病，但互动感薄弱到了违和的地步，仇人是挺像仇人的，却是淡漠的仇人，那种兄弟情分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完全脱离了原剧本的精髓，也绝非邱导想要的感觉。
　　邱导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提前对过这场戏了？”

　　昭阳入组入得这么急，邱导本已做好准备让他们在拍摄的过程中慢慢入戏，实在不行到最后再补拍前面不如人意的戏份，没想到两人都没有流露出第一次搭戏的生分感，这就相当难得。

　　“没对过这场，对过别的。”简星说。
　　“别的？”邱导疑惑。
　　“嗯，昨天前辈给我讲了很多小羊的戏，让我深有体悟，茅塞顿开。”
　　昭阳：“……”

　　邱导的目光淡淡地朝昭阳扫过来，脸上仿佛写满了大大的疑问：就刚才对着剧本讲错台词那样婶儿，也有脸给别人讲戏？
　　昭阳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自闭一会儿。他跟简星到底多大仇多大怨，一逮着机会就可劲儿给他公开处刑？

　　邱导没发表什么评价，说道：“没问题就准备开拍。”
　　“邱导，”简星说，“我有问题。”

　　邱导：“嗯？”
　　“我觉得昭阳前辈的造型不太对。”简星说。
　　邱导一脑袋问号：“怎么不对？”
　　简星看向昭阳，“气场不对，形象和角色太违和，造型喧宾夺主了。”

　　全场齐刷刷看向昭阳。
　　昭阳却对上简星的视线。简星说的，其实也正是他第一眼看到自己这造型时所隐隐感觉的。

　　邱导陷入沉思。

　　一般来说，演员可不敢这么跟导演放肆，别人跟导演要求加戏、改造型，一般是商量式的口吻，走后门的那就干脆让上头来跟导演谈，简星这却是作文点题式的口吻。可一来，简星是新人，跟组经验不多，初生牛犊不怕虎，二来，简星的咖位是摆在那的，本剧妥妥的流量担当，三来……简星入组一个多月，还真没惹出过什么是非，戏一路都好好拍过来了，大家对他的观感都还不错。

　　再者，简星这话确是说到了点上，邱导这才为难。

　　“邱导，能让我改一改么？”简星说，“我有点想法。”
　　全场这回齐刷刷看向邱导。邱导想了想，简星都这样说了，大不了就是耽误点时间，便点头道：“行，你试试。”

　　简星来到昭阳面前，稍稍低头俯视他，笑道：“前辈，疼你就说啊。”
　　昭阳：“……？”
　　疼？
　　他想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公报私仇？

　　昭阳还在胡思乱想，简星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捧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摸到他右脸边缘，掀起贴在他脸上那一大片胡子的边沿处，一点一点地往回撕。
　　简星眼看着昭阳吹弹可破的皮肤被胡子拉得变了形，左手将昭阳的脸捧得更稳当些，自己则凑得更近，像在审视一件即将亲手打造的工艺品，目不转睛，全神贯注。

　　简星的气息若即若离地扑到昭阳脸上，昭阳一时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敬业地维持着这个动作，目光看向简星的眉心，避免不小心确认上眼神。

　　简星费了好几分钟，才将昭阳脸上的胡子全部弄了下来，昭阳的脸顿时清爽。
　　胡子只是第一步，简星接下来便重点捯饬昭阳的阴影和眼妆。整个妆面擦掉重画太费劲，昭阳便亲自给化妆师指示，只擦去最为浓墨重彩的部分，用较浅色的修容和眼影在原有底妆的基础上重新修饰一番，差不多花了半个多小时，新的妆容就完成了。

　　助理给昭阳拿来镜子，昭阳一看，愣住了。
　　再看导演和各个工作人员的表情，都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好半天，张副导才发表第一句评价：“太萌了。”
　　邱导严肃点头：“嗯。萌到出戏。”
　　这两位都是要奔五的人了，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来，好些工作人员都笑了。

　　昭阳：“……”
　　他……心很累。这种经历不是第一次了。

　　当初给这个临时空缺位紧急选角时，邱导看到昭阳照片的第一眼感觉就是“不行”。不是演技不行，邱导还没见识过昭阳的演技，而是形象不行。
　　不行也不是指形象差，而是不适合。

　　昭阳27岁的年纪，长着一张17岁的少年脸，还是萌系少年，这么一张脸往外放是吸粉利器，可到了片场上，就是一个大写的格格不入，尤其是正儿八经想拍剧情片的剧组，大多没法用昭阳。
　　被外形条件限制戏路，对于演员最是无奈。

　　具体到《非我族类》的羊宜修这个角色，与昭阳就更违和了。剧中，羊宜修少年时的戏份非常少，他和男主小羊离别后又重逢之时，已经25岁了。听起来这比昭阳的真实年龄还小，可实际情况不能这么看。
　　一则，古时的人都早熟，25岁早该喜当爹了。二则，羊宜修的人设是阴狠，毒辣，智谋过人，对人情世故也看得通透，仿佛天生是为权谋而生的人。他的作用是虐男主，当坏人，承包本剧大部分的三观不正，充当观众的唾骂对象。

　　反派就该有一张反派的脸，这么一个角色，让一个一看就顶着张偶像剧男主脸的小帅哥来演，说得通么？

　　张副导和邱导商量了一下，得出的解决办法是，外形不够，造型来凑。尽量用外部的装饰物改造一下，比如胡子，又以层层修容强行削出他的轮廓，再配上黑化系的眼影、唇色，以此营造“反派”的气息。
　　然后简星刚才一顿操作猛如虎，昭阳的造型一夜回到解放前。简星没有做什么复杂的变动，只是简单地还原了一番，将不属于昭阳的东西通通去掉，让他自己的样貌本色呈现，所以现在的昭阳看起来就是一个少年气十足的乖巧男孩。

　　“不行，”邱导说，“这没法演。”
　　这是他最反感的行径，年轻演员有时为了好看，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来。

　　“邱导，”简星说，“他是我三弟，我们要演的是兄弟间亦敌亦友的对手戏，可昭阳前辈这气场就歪了，我们还怎么兄弟相称？这简直是父子戏。”
　　“哈哈哈哈——”大家哄笑起来，昭阳也忍不住笑了。

　　“这不就是邱导您说的用力过猛么？出来的效果得多拧巴。”简星又道。
　　邱导乐了。哎哟这小子，还挺会啊。
　　他抱着双臂，上上下下打量昭阳。道理他都懂，可昭阳怎么看都……
　　出戏。

　　“邱导，”当事人昭阳终于开口了，“可以让我先试试么？”
　　他同意简星的说法。他和简星之间的对手戏，要的就是那种经历过沧桑之后的成熟与根植心底的少年感的结合，缺一不可。

　　虽然他们在剧中的位置是一正一反，可本质上他们是兄弟，也是战友，更是知己，他们“相爱相杀”的前提是“平等”，谁都压不住谁，谁都不惧怕谁，因此才能真正地彼此理解。
　　而剧组给昭阳定的这个妆容，相当于是将羊宜修彻底黑化了，他完完全全成了一个“邪恶的成年人”，抹去了他内心所有的情感与爱，他只作为一个工具人一般的反派而存在，这样一个扁平的反派，不仅无法突出主角小羊丰富的精神与气魄，反而会将小羊也拉低到一个更肤浅的层次。
　　这就是传说中的——降智光环有反噬作用。

　　即便一定要黑白分明地分个正反，立体的主角也必须靠立体的反派去塑造。

　　昭阳之前没提，是深知自己人糊言轻，他这张脸也确实缺乏说服力，说他真的不是为了弄个好看的造型，导演能信么？
　　可事实上，这么些年来什么妖魔鬼怪的造型昭阳都试过，多这一个不多。

　　“让昭阳前辈试试吧，”简星说，“前辈驾驭得来。”
　　这话让昭阳颇感意外，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将简星原本的戏谑听成了真诚。
　　可他确实听不到戏谑，确实听到了真诚。
　　意外得有点……暖心。

　　“行吧，”邱导说，“先过一遍，看看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