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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祸不单行(八) ...


  •   十一月的海水冰冷刺骨,关宏峰终于挣扎出水面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都在针扎般的冷痛里麻木起来。这绝对不是什么友善的信号,关宏峰心里清楚得厉害,自己是被人从城郊废弃的滨海观光栈桥上扔下去的,他看见身后藏在夜色里的标志性椭圆形建筑,知道再不会认错的,这是津港滨海路上的海洋明珠,距离海岸五百余米,二十年前开发商号称要建成集商业会展、娱乐休闲等功能为一体的地标建筑,哪知道津港百姓不买账,最后只留下建好的空壳。

      不得不说彭伟打算得相当仔细,在仓库里的时候就根本没给他任何辩白的机会,径直叫人敲晕了塞进车里。关宏峰是半路上醒过来的,睁眼看见副驾上彭伟的亲信,就知道自己想策反两个绑匪自救的计划行不通了,果然直到被扔下海,险些因冷休克反应直接溺死在深水中,都没能找到张口的机会。所幸老天爷眷顾,俩绑匪到底没那杀人的胆儿,临动手前悄悄给他松了绑,贴着耳朵直念叨他这也实在是被逼无奈,不管自己能不能活都千万别找他算账。

      关宏峰踩着水打量四周,心底里只想苦笑。这会正是晚上九十点钟光景,农历的十月初七,活汛涨到最高点,距离桥面尚有两三米的高度,若无人救援,即便游到岸边也难以找到上岸的路径。何况于他而言,且不论折腾到如今剩下的力气还够他坚持多久,单是长时间浸没在冷水中面临的体温过低,就已经是高悬在头顶的屠刀。这时候城郊的海滨极难有人车经过,如果运气足够好,周巡他们可能就在来的路上,但如果没有,留在这里就是平白等死。

      入夜的海面静得能听到水流涌动的声息,岸那边璀璨而遥远的灯火照不到这里,天地间只剩下千万吨深不可测的浓黑和随着搅动不断泛起的白沫。关宏峰闻到鼻端若有若无的海腥味,后脑还在持续胀痛着,发根里黏腻腻的不知道是半干的海水还是鲜血,让他恍惚想起码头上黑暗的集装箱,还有那大年夜灯光昏暗的曙光四号院。心脏泵出的血都凉透了,关宏峰攥紧几乎没有知觉的手指,到底还是强压住心底翻腾起的惶恐,向着预先辨明的方向游去。

      他知道沿栈桥海岸线东走有片长近四百米的礁石壁,是东山岛的北岸,虽然不能由此登陆,但有礁石就总有能抓握助力的机会。眼下正是开始落潮的时候,潮汛会拖着人往深海里去,想靠岸得付出额外多的体力,倘若那时他真的已经没有余力游到浅滩,起码还能就近找个处落脚的地方等待救援。至于那时关宏宇和周巡能否寻来,关宏峰抿紧泛着青白的唇,在满嘴腥咸血味里模糊地想,他又哪能算得了那么多呢,可起码他已经在用尽全力地活着了。

      岸上是灯火通明的津港夜景。关宏宇坐在呼啸的警车里,看着窗外划过的灯火长龙,只觉刺眼得紧。下午近乎拉网式的排查到底还是没能从车流找出那辆黑色比亚迪,关宏宇红了眼地着跟监控较劲,奈何海量的信息筛查根本不是一时半刻能完成的事情;周巡以走私为名硬扣住彭伟和他手下的一干小弟,可审讯的结果也不尽人意,为首的自然死咬着不松口,小弟里面倒是有几个撑不住撂了的,但也只是说彭伟让个叫张亮的跟着去处理人,其余的便一问三不知了。直到晚十点,团泊南收费站传来消息,说扣住了嫌疑车辆,请刑警队前去辨认。

      周巡拉着警笛把车飙上最高时速,硬是没用半小时就赶到现场,俩绑匪早吓破了胆,见这架势不等警方多问,便倒豆子似的招了个干干净净。关宏宇起初还阴着脸听两人招供,待听见他们交代说把关宏峰扔进了海里,当时便没忍住挥拳头上去了,要不是汪苗察言观色拦得快,只怕两人这会儿都得躺进医院。绑匪打外地来,也说不出扔人的具体位置,只回忆那栈桥看着颇有些年头,两边用方石墩加铁链围着,笔直通向深海区,尽头立个椭圆形建筑。

      津港沿海的栈桥不少,但大多是顺浅滩铺设的观景长廊,真探进海里的屈指可数。周巡和关宏宇对视两眼,心里便猜着是南湾的海洋明珠,当下边招呼着汪苗通知顾局协调海警救援,边开车带上绑匪去抛落点寻人。一路上谁都没有吭声,气氛沉默得叫人心里发慌,只有沿途路灯投下的光亮在眼前明明灭灭地疯狂变换着,关宏宇死盯着不远处浓黑的海面,忽然魔怔般地猛伸手摇下车窗。劲风瞬间卷进车内,绕着车座顺时转了半周,扯开周巡半长的刘海儿胡乱拍打起来,被干扰视线的某人不由脱口骂了句娘:“我靠,关宏宇你特么发什么疯!”

      “七度。”背后声音咬着字地从牙缝里迸出来,听得周巡心下凛然,暗忖要不是自己警察身份搁这儿镇着,关宏宇怕是真能把绑架他哥的那俩崽子给生吞活剥了去。转念功夫,那人又哑着嗓子接道:“周巡,就现在的水温撑死到不了十度!”柏油大道在眼前急速延展着,周巡听见后座骨节捏出的嘎嘣声,心里蓦地明白过来,这是在提醒他,余下的时间真不多了。

      关宏宇到底是从部队里训练出来的,有关求生救援的常识比他们谁都懂,他太清楚水的导热系数是空气的二十六倍,以普通人着常服保持静止为标准,在五摄氏度的海水中通常只能够存活六十分钟,在十摄氏度的海水里也不过坚持三个小时,然而事实上,快速失温带来的肢体麻木和活动能力丧失,让很多人甚至根本就坚持不到这个所谓的低温耐受极限时间。

      两人是晚九点左右将关宏峰扔进海里的,从南湾滨海路到荣乌高速津港南段收费站差不多五十分钟路程,来回便是近两小时,莫说关宏峰如今这副从鬼门关前转回的身体状况,就算他是个寻常人里的游泳好手,这么长时间的体能消耗和体温散失,也已经足够将人逼到极限。周巡甩开额前的乱发,从车内后视镜看见关宏宇通红的双眼:“周巡,我哥特么怕黑啊,咱就这么让他在黑漆漆的海水里等着?”周巡沉默着没有搭腔,他知道在最终找到人前说什么都是无用,只能在心里默念道:“老关,你可千万要给我撑住了,因为咱特么都没得选择!”

      水位还在持续地下降,后退的潮流仿佛无数千生万世不得解脱的水鬼,争先恐后地拖着人往深海里沉去。关宏峰已经察觉不到抓握礁石的粗砺触感,四肢麻木得不受控制,他只能尽力地贴紧岩壁,随着拍岸的浪潮起伏,在满嘴咸涩海水里挣出口腥冷的空气。周巡和关宏宇没能找来,偌大个海面上除了翻涌的白浪,便只有极远处航船星星点点渺如萤火的光亮。

      现实远比预想的更为严峻,他知道浅滩横就在六百米外,但严重透支的体力已不容许他做任何尝试。风浪声里黑暗正如气压般悄无声息却又排山倒海地碾压过来,这回关宏峰连苦笑的心思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在下坠,偏偏肢体僵硬得仿佛不属于自己。沉重的海水没过口鼻,他本能地阖上眼睑,脑海中忽然闪回过许多场景:有童年时白团子似的关宏宇扯着他衣角喊哥哥的,有母亲病重时拍着他手背说往后就得你哥俩相互照顾着的,有周巡头回记二等功时穿着警察冲自己笑得恣肆飞扬的,也有小饕餮刚开始说话哼哼唧唧地叫爸爸大伯的。

      寒冷和疲劳似乎都在跟着远去,关宏峰想松手任由自己随着海波飘荡,却又在将将要脱离礁岩时蓦地惊醒。他挣扎着探向水面,沉浮间脚下踩到湿滑坚实的地面,更确切的说,那是块因落潮而逐渐凸显的礁石。关宏峰忽地笑了,他仰头瞧着云层里半隐的弦月,知道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彻底露出水面,极远的浅滩那头似乎有摇动的光束,他已然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海水正温柔地包裹他,像极了儿时母亲温暖的襁褓。寒冷激起的战栗在逐渐平息,叫人无法自制地想要睡去,最后的理智在意识深处叫嚣着危险,终究被呼啸的海风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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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祸不单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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