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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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九年，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咸阳城。
沈琳坐在炕床边，看着屋外的景致。
先是一条曲折蜿蜒的长廊，旁边引入了温泉，环绕着整个长廊，泉水氤氲的热气环绕在院子里，墙边边上是几株红梅，白雪铺在梅树秃秃的枝丫上，红梅已经开出来些花骨朵儿，缀在枝头上星星点点，正在努力往外迸放着生机。
下雪的天，天地间哪里都应该是白的。
可小院里红色的梅，绿色的松，潺潺流水声声响，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看了好久，却也没有出声。
她低头，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没有冻疮，没有薄茧，十根手指如青葱一般细细嫩嫩的，如上好的羊脂玉，是她少女时精心养护出来的。
她又伸手摸了摸肚子。
小腹平坦紧致，闭了闭眼睛，却没有想到醒来是这样一幅画面，她重生了，回到未出嫁之时。
归燕院是她未出嫁之时住的，附近有一处温泉泉眼，从暗道流入渠中，环绕了整个院子，便是最冷的天气，屋外也比别处要暖和许多，只是前世她刚一嫁出去，这里就成了继母生的妹妹沈湘的闺房。
若是早逝的母亲还在，定不会将她的婚事草草给办了，她也不会死在长安。
死后她的魂魄游荡在世间，亲眼见到了婆婆刘母交代下人把自己扔在乱葬岗，连个草席都不曾给她，那刘家竟也不顾及她肚子里面还有个孩子......
乱葬岗平日里来的人很少，风起来了，雪飘下来了，呜呜咽咽的声音好像是在哭，她其实也挺害怕的，没有人超度的灵魂一直在乱葬岗上面飘啊飘，她转不出这里，心里着实害怕。
过了很久。
看见一个年轻的僧人走了过来。
“乱世......还真是可怜。”僧人的声音充满了悲悯。
一件灰扑扑的僧衣盖在她身上。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不至于太丢脸。
天太冷了，把她丢在这里的人一定想让她来世都不得安生。
模模糊糊的，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僧人身形挺拔，站得笔直，她听到他低声念着的《地藏菩萨本院经》，还有低喃。
“世人皆苦，贫僧为你诵读九十九遍地藏经，愿你来世找个好人家......”
地藏菩萨自誓必尽度六道众生，拯救诸苦，始愿成佛[注：引用]。
这是何等的大慈大悲。
他的声音有些清冷，阿飘沈琳觉得他应该是很寂寞的人。
跟她一样，空空荡荡，飘飘然然，在世间没有牵挂。
他的声音让她的灵魂也得到了安息。
他还顺手埋葬了她。
她没有地方去，魂魄也跟着消散，还残存最后一丝意识，那道意识跟在他后面，见他走到一处破旧的寺庙门口，庙门口有棵高大的梧桐树，飘上去能看见里面的禅房，她嘴里絮絮叨叨的：“若是有来世，我就不愿意当人，当一棵树多好，又能活很多年，也不会感觉到痛。”
她记得死之前的剧痛，都盖住了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她原本是个很娇气的大小姐。
韶华正好，年少的时候她曾名动长安。
僧人当然听不到她说话，走进一间禅房。
她跟着过去，看见门口的水槽里养着一只乌龟，他又走了出来，丢了一把鱼食进去，站在水槽边上不知道想些什么，乌龟懒懒的抬了抬脑袋，小脑袋被他的食指戳了戳，缩回到龟壳里面，好像看见他笑了一声，突然觉得乌龟也挺不错的，能活很多年。
......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又要重来一回吗？
屋外的大丫头雪竹听到了动静，轻脚轻手走进来。
见她蜷缩在窗户边上的大炕上，就那样可怜兮兮缩在那里，像个没人要的孩子，忍不住摇摇头，先是给她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她的手，皱着眉叹息道：“小姐这手怎么这样冷？”
说着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进来后，手里面拿着个小手炉，塞到沈琳手上。
雪竹不放心，竟让她看见沈琳那张带着泪痕的脸。
“小姐，您......怎么哭了？”
“没事，我梦见母亲了。”沈琳开口，抬头看着外面，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补充了一句：“真没事。”
不仅梦到了母亲，还在做阿飘以后，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转了一遭，她以为自己重新投胎了，没想到醒来以后，发现又回到了未出嫁之时。
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本叫《侯府娇宠》的书里面的炮灰罢了，剧情都是为女主大杀四方做铺垫，而妹妹沈湘，就是那个三观败尽的作者的女主。
“外面还早，我先让婆子们别打扫，您要是睡不着，就靠在这里看看雪景。”雪竹把大迎枕给她垫高，好叫她坐的舒服些。
然后就看着自家小姐伸着手，自顾自的欣赏芊芊五指。
十根手指头粉粉嫩嫩的，雪竹眯起眼睛看着。
沈琳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盯着我看做什么。”
“小姐好看，小姐的手指都比别的小姐们好看！”雪竹迷之自信。
小姐一向都很爱美，旁的小姐喜欢给五指染上凤仙花汁，只有自家小姐什么都不染，肉粉色。
沈琳突然就想起来，就为了染手指的凤仙花汁，她跟沈湘又起了争执，一小碗凤仙花汁都给泼到了沈湘脸上。
沈湘又哭又闹的找了父亲做主，沈学自然是向着小女儿的，让沈琳跪了一下午的祠堂，家里的下人们都说沈琳抢走了沈湘的未婚夫君，现在还要害妹妹毁容云云。
沈琳跪完回来就病倒了，等醒来就成了现在的自己。
她哪里是毁沈湘的容，明明是沈湘先来挑衅她的。
“小姐千万不要听二小姐说的那些，您放心好了，咱们两家都过大礼了，刘公子不会退婚的。”雪竹知道沈琳一贯喜欢刘安。
“过大礼了？”沈琳愣了愣，没想到自己真的重生了，而且跟刘家都过大礼了。
雪竹恨恨的想，要不是现任的太太轻贱小姐，小姐犯得着跟刘家那样的人家定亲么？
现在就说小姐运气好，说的好像小姐稀罕那刘家似的，本来刘家公子只是个秀才，谁知道刚定完亲，秋闱就高中了举人。
刘安是继室太太刘氏的娘家侄子，今年十八。
十八岁的举人老爷，就算找到长安城也少见。
就在刘安中了举人以后，刘母就有些后悔轻率定下婚姻，倘若明年再金榜夺魁，被哪位朝中大元榜下捉婿也未可知，随之风言风语也传了出来，都说定亲的原本应该是二小姐沈湘，这一对才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沈琳这个未婚妻倒显得是个棒打鸳鸯的坏人了。
哼哼！
雪竹气愤的想，刘家什么身份，不过是个破落户而已，小姐能跟他们议亲，无非是仗着太太跟他们家是亲戚，后娘能有什么好心眼呢，太太不过见小姐亲娘留下来的财产多，不想便宜别家罢了。
大小姐长得这么好看，便他刘公子考中了举人进士，嫁他刘家也是下嫁。
沈琳的外祖赵家在咸阳长安经营百年，早就是咸阳这一带有名的富裕的皇商，哪怕咸阳知府都要惧怕赵家的势力几分。
有这样的一位原配太太做对照组，就显得现任太太刘氏太平庸，试问这样的继母对沈琳怎么喜欢的起来。
也是，刘氏生的二小姐沈湘就没这么好命了，以后出门也必定没有大小姐这么风光，刘氏的父亲虽然是个举人，可最后是死在科考场上的，也未能给刘家带来庇荫。
刘安就是眼睛瞎了，也不可能为了二小姐跟大小姐退婚......
可是最近咸阳城里，刘家要退婚的消息也是传的沸沸扬扬，众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呢。
冬至那天咸阳城灯会，明明有人看见刘安跟沈湘在一起。
沈琳静静的思考着上辈子的一些事情。
上辈子她在出嫁的路上遭到了土匪抢劫，嫁妆没了不说，到刘家遭到刘母好生嫌弃。
他们刘家也不是什么体面人家，刘母气急，自此以后对沈琳连个面子情都没有。
她还记得劫匪走了以后又返回来，气得砍了她身边的丫头护卫，骂骂咧咧的说嫁妆里面都是假货，豪门大户陪嫁假货嫁女儿？
她私库里面的东西都是母亲留下来的金银珠宝，文玩古董，怎会成了假货？
应该是有人在她出门前将东西都换掉了，那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嫁妆换掉的，出门前大丫头雪松不是检查过了吗？
她静静的闭上了眼睛，梳理起思绪来。
沈家虽也号称咸阳大户，到她父亲沈学手里，已经没有昔日的风光，现在沈家就是个空壳子，最值钱的是母亲赵氏当年带过来的嫁妆。
随着沈学续弦，他也渐渐不太喜欢这个女儿，可也做不出来扣住原配嫁妆的事情出来。
可是刘氏呢？
刘氏小门小户出身，原本只是个妾，要不是生下了沈家唯一的儿子沈君，原配太太赵氏又死了，她也当不上沈家的太太。
等到沈湘出门，沈家能拿出来的嫁妆也不会太多，刘氏会甘心吗？
沈湘跟沈君这对双生子，刘氏可是疼沈湘更厉害呢！
是雪松与外人串通，还是刘氏早就跟雪松串通好了，不管是哪种情形，这事儿跟雪松这丫头肯定脱不了干系！
见小姐醒了许久，雪竹开始伺候着更衣，外头进来了几个端着铜盆、小碗的小丫头们，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洗漱完毕以后，雪竹又给她挑了一件大红织金凤仙裙，小姐皮肤雪白，让大红的颜色衬得面容更加姣好，脖子上一圈兔儿毛，雪白雪白的围住沈琳巴掌大的小脸。
沈琳看了一眼身旁，问道：“雪松呢？”
雪竹拿出狐狸毛披风给她披上，眼神微微一动：“早起说是要收雪水，便出去了。”
沈琳回头，再见雪竹已经面色如常。
收雪水一向是院里三等丫头的活，雪松一个大丫头总借着收雪水的机会出门，她以前没注意到这些。
天渐渐亮了，外头传来了婆子们扫雪的声音。
小丫头也开始在外面忙活起来，两个大丫头里面，她对雪松要更倚重一些，却不想上一世陪嫁的丫头名单里，竟没有雪松的名字。
如今想起来，好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可偏偏那么巧，掌管嫁妆单子的雪松没跟去刘家，嫁妆又都被贼人给抢走了。
那些好东西，可是价值连城呢。
她走出屋子，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从回廊下面的草丛上面拨出来一把白雪，冰冰凉凉的，又把那团雪球丢进温泉水里，雪球顿时就在温泉里面轻轻的划开，融成一团水。
透过假山石的洞眼，就看见门口有个眉眼明丽的丫头，真是她的大丫头雪松，她弯着腰正跟一个婆子小声说着什么，她认得那婆子应该是太太刘氏房里的，大名不记得，下人们都叫她马婆子。
沈琳抿唇，眼神如清潭水一般沉静。
雪竹换了个手炉过来，塞到沈琳手上，又听见小姐轻声嘀咕着：“雪松什么时候跟太太房里的人走动了，她一向不都讨厌跟那些婆子们说话的么？”
偏偏又是她嫁人前。
雪竹的手一紧，眼神恍惚了一瞬，见沈琳的眼中没有一样，便笑道：“大概是太太那边打发马婆子过来问嫁妆的事情，嫁妆单子在雪松手里，太太那边要清点数目，自然要找雪竹。”
这话就很有深意了，刘氏为何会问起她的嫁妆，难不成雪竹也发现了什么。
沈琳眼神沉沉的看了雪竹一眼，心道这丫头倒是个聪明的，话语里面透出来几分巧劲，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倒也没有点破。
只记得那句话......嫁妆单子是雪松保管的，私库的钥匙也在雪松的手里，还跟太太下面的马婆子来往密切。
两人都是大丫头，可因为雪松嘴巴乖巧，总是顺着她的话头来，她也是有意冷落了雪竹。
她心里很清楚，她自己这样骄纵的性子，便是太太刘氏故意养出来的，在外面还能传出去个好继母的形象。
沈琳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原来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苛责她，而是放纵啊.....
想了很久，沈琳总算问了一句：
“我听说外面人都在传，说刘家想跟我们退亲，迎娶二小姐？”
“小姐，您可千万别听他们胡说，刘公子跟您是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沈琳面上带着嘲讽，若是真的天生一对，就不会有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刘安高中进士以后，马上就要迎娶吏部侍郎薛怀礼的女儿，若不是被她撞见了婆婆跟人密谋杀她一事，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性命这么轻贱。
虽说嫁出去的金银财宝都没了，可她的田产跟铺面还在那恶婆子手里，刘家却不记得她半分好，一嫁进去就软禁了她。
死后，连原配的牌位都不配拥有。
她看着外面的池水，半天没有出声，最后嘴角笑了笑，用极小的声音咬出来一句话：“挺好，刘家不是嚷嚷着要退婚？”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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