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友人帐]黄昏之约》聆非

5、黄昏之约（五）

　　“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会想去看看那位峰津院家的大小姐呢？”

　　立于的场家可谓是广厦的别邸门前，撑着油纸伞、身后只跟着名为「七濑」的女性的的场静司，仰起头面对着西天夕阳落下的余晖，于那绚烂而耀眼的光芒中喃喃自语道。

　　“难道不是为了确定，那个孩子到底能够做到什么程度、将来是不是真的派得上用场？”

　　“哈哈，一直以来确实都是这么说的，但我现在觉得，当初我所在意的关键，似乎并不是在这里……”

　　“那么，恐怕是对同样出身于除妖世家的孩子的好奇吧，毕竟家主从小也没什么玩伴之类的。”

　　七濑后一个回答一说出口，她立马感受到了，走在她前方的青年的身影蓦地顿住，接着，收回了目光将伞调整好角度的的场，一边回应一边朝着森林的方向走去。

　　“怎么会呢，出身除妖世家的孩子不说普遍，但也绝不算罕见，夕暮小姐那种遭遇，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也不是少有的特例，但是，她确实是、很特别的一个……”

　　听着青年的说法，七濑没再继续搭话，她并不能想象背向着她的家主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是，跟随在他身旁多年，她清楚的知道，背负着旁人难以想象的重担的青年，有多久无法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了。

　　“话说回来，这么放任她离开真的好吗？虽然有点麻烦，但好好利用，说不定会有特别的用处……”

　　七濑本想将话题转移，但还是绕不开中心的人物，在她意识到的时候，这个问题已经说了出来。

　　“七濑，你不了解夕暮小姐，别看她那样，骨子里其实任性得很，强行改变她的意志，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而已。”

　　的场没有在意手下的用意，只是一步步踏着满地的落叶，一次也没回头、一次也没停顿的说着，直到看到前方树下的情景，才猛的停住了脚步。

　　*

　　“回不来了，我已经回不来了，静司……”

　　说出这句话的少女非常平静，以至于的场都没有理解她话语的真实含义。

　　“回不来？这可真是……虽然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请冷静下来，夕暮小姐，违反约定可是不对的，更何况，你也已经没有别的去处了。”

　　的场所说的实情只换来夕暮的沉默，与自己只隔了不到半米的距离，少女此刻的眼神却冷漠得像是隔了万丈深渊，他向来平静的心绪不由得多了几分烦躁。

　　“看来是没办法了，这些年来与妖怪共处，已经让你神志不清了吗？赶紧想起来吧，夕暮小姐，在你和我相遇前，那些因为妖怪而遭遇的痛苦，岂是可以因那叫做御风的女妖，那点小小的救助就能抹消的，反正她也是有别的企图才会留你下来……”

　　“才不是那么回事，御风她……姐姐她，只是想报恩而已，因为我儿时曾经帮助过她，所以她才会……不惜伤害自己，都想要让我继续活下去啊……”

　　少女打断了他的话，沉痛的诉说带着哽咽的嘶哑，但却没有预想之中的反驳意味，夕暮的语调，就像当年说出峰津院家的故事一样，平静得令人震惊。

　　“而现在，你也清楚的吧，静司，没有御风的继续维系，我很快就会失去所有生命体征，最后只能迎接死亡……”

　　夕暮此言一出，的场陷入了沉默，他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缄默中只听到少女的声音依旧在盘旋：“你刚刚离开，根本就不是去处理什么琐事，在你认出我的那一刻，你就完全理解了我的现状，然后，你让人把我带到二楼这个最接近结界中心的房间，自己离开去加固了这处宅邸的结界，好让我减少生命力的流逝……”

　　如果说多年后的重逢让夕暮改变了对妖怪的认识，但在分析事态、识人心理上，她的敏感度一点都没有减退。

　　“所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要想继续活着，就是乖乖的待在的场家的结界里，哪里也不能去……一切又回到从前了啊，静司，又回到了我最讨厌的状态了……”

　　的场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他本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但是，就是说不清原因的，他不希望峰津院夕暮再死一次，就算被讨厌、被憎恶，他也无所谓。

　　“就是这样，你能那么快理解真是帮大忙了，夕暮小姐。”违心的夸赞张口就来，的场重新换上那副令人不快的浅笑模样，幽幽的继续说道，“那么，明白了现在你的处境的夕暮小姐，能给我答复了吗？”

　　面对的场伸来的手，夕暮沉默了数秒，最终抬起头来时，嘴角那抹释然的弧度，令等待她做出回答的的场一愣。

　　“抱歉，我无法答应你……就算留在结界里，也无法保证我能存活多久，反正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那我，情愿死在外面……”

　　少女后退了一步，朝青年诚挚的弯下了腰，而郑重的拒绝在耳畔响起时，的场突然觉得一阵恍惚，他说不清那阵恍惚的来由，就像他也说不清，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为何还会如此难以接受。

　　“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了……我会吩咐下去，如果看到夕暮小姐离开，谁都不用阻拦，静静目送就好，那么，下来就请自便了，峰津院夕暮。”

　　最后的告知业已传达，的场静司转过身去，没有了继续留在此地的兴致的青年，下一刻就抬脚走向了移门。

　　“等一下！”

　　和服的衣袖被自身后传来的力道拉扯住，的场不由得停了下来，正欲转身，追上他脚步的少女却突然扑了过来，低下的额头就抵着他后背。

　　“说实话，我并不明白我现在的心情……母亲曾告诉我，不要去怨恨父亲的所作所为，我才知道我对父亲的感情是怨恨，御风救我时告诉我，那是因为对我的感激，我才懂得，感激会让人愿意付出一切去回报，但是……”

　　的场就背对着她，静静的听着少女不知想表达什么的长篇大论，但此刻，他只觉得那般冗长的诉说，于人于己都太过煎熬。

　　“但是，我不明白我对静司到底是什么心情……或许我曾经是感激的，因为作出约定时，我没有任何的犹豫，我愿意为静司付出一切，可现在，抹杀了御风的静司，我应该去怨恨吗？我应该怨恨到……永世都不想再相见吗？”

　　声音在颤抖，的场不能想象，夕暮是不是已经哭了出来，然后用完全不像她风格的表情，继续说着这些，早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话。

　　“我不想恨静司啊，但是我也无法就这么原谅，所以，我现在只能……只能这么做了吧……”

　　牵扯着衣袖的力道转移至身前，的场低头才发现，夕暮不知何时将手伸前过来，不大的力道足够将他抱住，感受到背后少女紧贴着的温度，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挣脱开来的握住了她的手。

　　“我听说，人死后如果执念太深会变成妖怪，我不知道我现在还算不算人类，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执念够深，但是如果……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话，到时候，我们再来继续约定吧，静司、大人……”

　　像是受到了什么鼓舞，夕暮收敛了哭腔，把最后这一席话倾吐而出，极尽了她此生所有的温柔。

　　*

　　夕暮是在那天下午离开的宅邸，的场静司当时就在二楼的那个房间，靠着窗户静静的看着她，重新换上了被抓回来时穿的樱粉色和服，独自离开的少女没有任何迟疑，毫不留恋的离开了他的视野。

　　而现在，离大门不足十五分钟的路程，那件樱粉色的和服，就这么孤零零的躺在树下，随着傍晚的凉风轻轻摇晃着衣袖，像是在对着这个世界招手告别。

　　七濑见他沉默的站立着不动，不禁好奇的走前探出头去，在她看到上面所述的场景之时，当即明白了过来——无论是那个少女的最终结局，还是自家家主隐藏在心底的真实心情。

　　“收敛一下，带回去做个衣冠冢吧。”

　　的场收起了伞，淡淡的如此吩咐了一句后，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兴致，调转了方向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往回走去的的场静司蓦地想到，当年夕暮也是消失在这么一个深秋，漫天飞舞的残叶像是礼赞、又像是哀悼，他却不知道，这一切恍若轮回因果般的际遇，究竟是谁在作弄谁……

　　“再来一次吗？那么，这次……还会再让我等几年呢？还是、要让我一直这么等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