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家娘子》九疑郎君

10、远山落霞一朝丧，乔府暗潮弄波澜

　　顿时心中一阵伤感，而后又十分庆幸，她终究是找回了他。

　　三姨娘听氏今年也不过四十，不曾下地劳作，脸蛋上的皱纹也就屈指可数，脸色白里透着青，眼睛直直的望着床顶，出气声尤其的沉重，脸颊上几乎没有肉，下颌的棱角尤其明显。

　　拔步床头旁站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长相普通，脸蛋扁平，浑身上下透着朴素，名唤栖鸾，正端着药丸抽抽噎噎地哭着。她从小就被人买进府中，一同和乔若华长大，虽然说是仆人，却是府中对她们母女真心的唯一一人。

　　虽然从小寄居在这副身子里，即便乔若华灵魂出窍来透透气儿的次数不多，却也是对前世的丈母娘有些印象，她生得慈眉善目，却又多愁善感，说话总是温言细雨，性子也软弱可欺，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告状就更不会了，以至她们母子俩在这乔府中举步维艰，但她其实也很是执着，譬如她并不认识字，却在女儿学字这一件事上，从来不做退缩，并破天荒的同四姨娘王氏站在了对立面，这使得她吃了不少苦，但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乔若华走过去坐在床边，听氏那双呆滞的眼睛突然颤抖了一下，仿佛又重新渡上了光芒，她努力的转过来望着她，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庞。

　　乔若华沉默了一下，主动拿起她的手贴在脸颊上。

　　听氏眼角骤然滚落了泪水，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她只觉得开不得口，说与不说，抱怨与否，她这一生都是苦，好似吃了黄连似得，她也不能违心说出甜来，那日眼睁睁看着女儿受家法随后关进佛堂抄写经书，那里冰冷又阴暗，原本乔若华就生得弱，她当时着急啊，但并没有办法，即便是大雨滂沱地跪在乔老夫人院子里，也没能为乔若华求得一点恩情，后来乔若华发了高热，昏睡不醒，再次醒来后痴痴傻傻，她也认了，毕竟是她没有教导好乔若华，可有时候又绝望地想，无论乔若华被她教导得有多好，皆是没有用的，她只是一个庶出，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要是聪慧些，恐怕处境更为艰难。

　　她用拇指抚摸着乔若华的满载着稚气的脸，低低喊了声女儿。

　　乔若华默了一默，轻轻的应了一声。

　　她眼底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四照，你……”

　　“娘，我痴病好了！”她迎着她的目光，回答道。

　　更多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涌了出来，乔若华感觉那双枯瘦的手把自己抓得更紧了，她重复的嘱咐道：“你不要怨他们，不要怨任何人，娘其实也是知道的……咳咳……”

　　她连续地咳嗽，直到说不出话来，乔若华只好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她：“不怪，我谁都不怪！”

　　其实她心底还是惊讶的，原本她以为听氏不晓得她被强制嫁给权麟这件事情。

　　听氏深深地吸了口气，几乎要使出全身的气力来握住她的手：“四照，权麟，权麟是个好孩子，他的父母，都是好人，你要相信娘，不要只看人家的家世，权父权母定然会把你当做自己人来看，一家人对你好，金山银山都比不得这个好！”

　　乔若华又默了一默，方才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背声道：“孩儿知道！”

　　此时房间里响起珠帘碰撞的声音，栖鸾轻轻喊了声老爷，乔若华一抬头，将乔腾远背着手，那双跟鹰隼一样的眼睛触及到听氏毫无生气的容颜时，逐渐黯淡了。

　　她便起了身，向他福了身，拉着栖鸾出去了。

　　但她并没有看见乔腾远和栖鸾眼中望着她时一闪而过的惊讶。

　　乔腾远依着床边坐下来，静静地注视着听氏。

　　听氏含着泪笑了，望着他没有说话。

　　半晌，房间里才响起乔腾远的低沉的声音：“落霞，是我对不住你！”

　　听氏摇摇头，闭上眼睛，大颗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呜咽了一声，道：“老爷，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情，可我今儿要求一求你，不要责罚若华，求您了！”

　　乔腾远浑身一僵，重重的叹了口气，伸手拂过她鬓边的头发：“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听氏紧紧揪着被子的手轻轻放缓了些，大颗大颗的泪水又从眼角掉下来。

　　乔腾远红了眼睛，伸手抚摸她消瘦的脸：“你总是这样懂事，我太多时候都不晓得你好不好，不晓得若华好不好，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怨恨我才对！”

　　听氏没有再摇头，她揪住被子的手逐渐放松了，沉重的喘息声消失在寂静的屋内，乔腾远望着床上的人，双手捂住脸狠狠地一搓，那声悲切地变了调的落霞顿时烟消云散了。

　　次日，乔家门口挂起了白灯笼，白布球，连对联都蒙了白纸。乔若华坐在镜子前闭目养神，由着栖鸾给她摘了头饰，簪了白花，换了丧服，收拾完毕，她睁眼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总算是顺眼了些——她自是不喜欢那些女子的饰物。

　　又安排了些丧礼之事，方察觉肚子唱起了空城计，便喊栖鸾过来端些糖水来垫垫肚子。

　　栖鸾正在拾掇屋子，其实也没什么可收的，即便是加上听氏留下来的发簪首饰，总统也不过两个拳头大的铜镶边儿的小匣子，闻言道：“小姐，这三天都是不能吃东西的。”

　　她才反应过来，作为听氏的女儿，听氏逝世的头三天，她须得守孝。于是吩咐道：“你且出去罢！”

　　栖鸾望着她的背影，踌躇着不肯走，半晌，方才跪在她面前，哭诉道：“小姐，你哭出来罢，哭出来好受些，你的病才刚好，这样下去对您不好。”

　　乔若华迟疑了一下，想栖鸾定然是见她从昨晚到现在，平静淡然，以为她伤心过度，所以反而没有情绪表达，可虽然说她继承了乔若华的身体，却不是继承她的情感，听氏之死在她看来不过是瓜熟蒂落，顺应天地变化等规律。她淡然道：“你下去罢，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但她终究是我母亲，不是你一两句话，我便能释怀的。”

　　栖鸾忧愁地望了她的背影一眼，想再说些话，又见青天白日，恐隔墙有耳，于是将话收进肚子里，打算待遇见合适的机会再说。

　　待她走后，乔若华正想回去睡一睡，又见金色的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便觉得兴致好些了，仅有的睡意便也消失了，她起身屋子中翻找东西，期望翻出个书本琴棋来，但翻了半天，她只在墙根掏出个布包，翻开一看，竟然是些碎银子，心中觉得好笑，想“她”果然跟前世一样，喜欢藏私房钱；又翻了些，一会又掏出一只耳坠子，或者是碎手镯，翻到最后，她脸都绿了，前世也没见不她有收藏破烂的癖好。

　　她头疼得按了按眉心，昨晚太累，她被栖鸾服侍着洗漱后便睡下了，加之屋子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当时并未看清楚屋子里的摆设，此时再来看，屋子摆设杂乱不堪，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放着杯具，所有的东西都摆放没有依据，看得她眉毛直跳，浑身难受。

　　但想起前世时，她尚且喜欢看些养花的书册，虽然她对养花一道没有兴趣，可她已经一天没有阅书，乔府又没有什么可供娱乐的玩意，那些书也聊胜于无了。然而让她失望的是，竟然搜遍了整个屋子，连个书页都见不到影子。

　　她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很不能理解，乔四照前世没嫁给权麟时是如何过的？——没有书没有笔，还能算是一个人么？——自己果然不能理解普通人的生活。

　　此时碧纱橱外传来一阵清越的声音：“五姐可在？”

　　她的手指半握成拳，食指微微弯曲在桌子上敲了了一下，发出意味深长地咚地一声。

　　果然，乔若然绕进碧纱橱，进门来语气轻快地道：“五姐，你在啊，怎么不应我？”

　　她是二姨娘吴氏所生，一母同胞的还有乔家二的乔若涵，大公子乔文思，乔家四公子乔文彬与如今养在赵家的乔若霜乃是赵氏所出，因乔若霜出生后八字同乔腾远相冲，只能寄养在赵氏外家，乔腾远恐赵氏思念过度，为了安慰她便抱了回乔若悠当做正经的嫡女养着，受嫡女的待遇。

　　乔若悠父亲官至知府，不仅是乔家远亲，也是乔家的贵人，当初乔腾远倚仗着这点裙带关系，受了不少恩惠，只可惜她父亲英年早逝，乔若悠又不是个男儿身，便被家族中的叔伯排挤，现在于本家倒是无多少牵连。

　　乔若涵去年已经许了人家，今年秋末便要出嫁。

　　今年乔若然初春时方年始及笄，正是十五岁芳华年纪，生得目若秋水，粉嫩爱人，一张鹅蛋脸上嵌着一对柳叶眉，笑起来时极为天真烂漫，因同乔若华一样也是庶出，自然是更亲近她些，话折回来，乔家这些姊妹们，除开二姐乔若涵十七，剩下的都是同年出生，不过月份上的差距罢了。

　　她弯腰坐下来，带着笑道：“六妹，我没应你，你不也进来了？”

　　“啊！”乔若然咬着唇，提着暗纹百褶如意月裙如同小兔一般跳过来，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睁着大眼睛看着她道：“五姐，我是来安慰你的！”

　　“谢谢妹妹！”

　　她伸手想去拿茶，摸了个空才放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前世，也不是在权家，之前在权家时，伊氏会专门给她备了这些，只是她怀有身孕不能吃茶，伊氏便将茶水换成了几种果干熬成的清茶，虽没有真正茶香，但胜在口感酸甜，吃个混嘴，来解解馋。

　　乔若然两手绞着帕子，又极为不放心地起身关了大门，四周都检查清楚了，方才坐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捉住了她的手：“五姐，还好你平安回来了，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乔若兰不着声色的抽出手，露出个和善的笑容，然而眼底却一片黝黑，看不出任何情绪。

　　“怎么说？”

　　乔若然咬住下唇，一双大眼睛里渐渐泛起泪光：“五姐，那几日你犯痴病，大娘怕你的事情传出去，再没有人敢上门提亲，于是便令人在前来退婚的权麟喝的酒水中下了药，又将痴愚的你诳了去权麟的房间去，之后的事……你也晓得了！权麟毁了你的名声，不得以把你带回权家，五姐，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捏着手帕揩拭眼泪，愤愤道：“若是爹爹在，她也不敢这样做！”

　　乔若华抬眼望她，口气很是惊讶，然而神色却淡淡的，道：“是么？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五姐，我还会骗你不成！我只是看不惯，大娘这样对你！”

　　乔若华笑笑，天真而诚恳地说道：“就是，万一大娘哪一天也这样对你，我也很看不惯！”

　　然而那神态却是丝毫不在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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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撒泼卖萌~·伦家要收藏藏……要藏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