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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夫人去了 ...

  •   权麟下朝回来,腹中饿火中烧,他接过婢子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润嗓子,家僮神色慌张跑进来,他对下人虽然不严苛,但这家僮着实是莽撞了些,他沉着脸色,耐心的等他说完。
      那家僮脸上还挂着泪痕,又慌又急,悲切道:“夫人,夫人去了!”

      权麟浑身一震,似不可置信的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那人呜呜地哭起来,他一脚踢开他,身体不受控制似得,跌跌撞撞的往西苑跑过去。

      一路上跌了两个跟头,发髻都散乱了,管家扶起他,他恍然未闻似得,呐呐道:“今日是失态了,失态了。”

      但脚步并未减缓,等进了卧房,药香扑面而来,他想起自己早就嘱咐过,要用最好的药,还专门给皇上借了御医,大抵是没什么事儿的,不过风寒而已。

      那人躺在大床上,与她近在咫尺,两旁跪着婢女,都呜呜呜的哭着。

      他脑袋轰的一白,跌坐在床沿,抬头望她,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脸蛋,竟然毫无血色,伸手扶在她的鼻梁,只指尖是无尽而可怖的冰凉,他喉头一甜,有液体要涌出来,却给深深的憋回去了。

      他就这样静坐了半日,屋子里青烟缭绕,他没有流一滴泪,没挪动微末的位置。

      很久之后,他沉稳又冰冷的吩咐道:“将夫人大葬罢!”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约摸半个月后,他在书房写奏折,一时间没了笔墨,便拉开抽屉,拨开松糖、拨浪鼓等小玩意,余光瞥见宣纸下压着一抹黄色,他伸手将那东西抽出来,原来是一封放妻书,那信封崭新干净,铺得整整齐齐,他想起来,这封书自从写了后,也只拿出了过一次而已。

      且是她代的笔。

      他摊开那橙黄色的纸张,那隽绣的字体还散着若有若无的墨香,闭上眼睛,她那时候写书的情态历历在目,好似就在昨天。

      他这样回忆着,手指忍不住摸上那字体,直到后面一段,他竟然觉得心中一顿顿抽痛,纸上赫然写着: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三年衣粮,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于时元嘉七年六月十二日荷月县谨立此书。

      天真!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还要三年的衣粮,她想的倒是很周全!

      如今,她的魂魄也应该醒悟了,她的尸体葬在权家祖坟里,今后,他们是要躺在一个棺材里的,他这样想着,狠狠的撕碎了那张脆弱的纸,丢进一旁的纸篓里。

      一同他们脆弱的感情。

      夜晚去了吃了徐尚书家的小儿子的婚酒,他喝得酩酊大醉,大抵是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旧事,他想起同她大婚那天,她穿着大红色的霞帔,乖巧的坐在床沿上,等着他去掀盖头,婴儿手臂般粗细的龙凤蜡烛静静的燃着,她抬眼看他,眼中毫无羞怯与惊喜,只是空洞的,甚至有些不耐烦:“你怎么还不给我休书?”

      一抬手,竟然满脸泪痕。

      头顶上的枫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管家扶着他,问道:“老爷,怎么了?”

      他顿了一顿,声音有些哑:“无事,扶我去夫人的房里罢!”

      老管家一动不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半晌,悲切地叹了气。

      夫人待他们这些下人,都是极好的。

      他望着老管家的神态,有些明白过来,干巴巴的笑道:“我晓得夫人不在了,但房子又不是不在了,床榻又不是不在了,我去休息怎么了?你怕我触景伤情?无事,男儿哪里能被女子缠了脚。”

      老管家扶着他的手又是一顿,面色为难道:“不是怕老爷触景伤情,只是,只是夫人吩咐过,倘若她去了,凡是她的物什一贯都丢了;夫人还醒着的前一天,便将首饰等都变卖了分给下人,衣物也丢得差不多了,她去后,屋子里那些家具床榻,也都按着夫人生前的要求,烧毁了。”

      权麟几乎要喘不过起来,他陡然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老管家的衣襟,眼珠子似乎要瞪出来:

      “谁给你的权利?谁让你这么做的?你怎么不来问我?”

      老管家也懵了,磕磕巴巴道:“老,老爷,当时我问过您要如何处理夫人的身后事,您,您忙于政事,让我看着办,我……”

      权麟一拳砸在他的面门上,跌跌撞撞的跑进去,正要推门时,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动作有些陌生了。

      其实他向来一年同她见不得几次面,也没推过几次门,她的门一贯都是开着。

      可这次,不仅是陌生困扰着他,他甚至有些害怕,心疼得跳起来,他几乎是花光了力气,猛地的推开大门。

      入目焕然一新的景象无言地告诉他,这不是他曾经的婚房,不是乔四照住过的屋子。

      里面缭绕的药香几乎要消失殆尽了,家具的摆放也不对,例如梳妆台应该放在靠南边的窗户,床榻是靠着北边的,凳子对称摆放着,其实乔四照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喜欢把凳子摆出来,都喜欢塞在桌子底下,用桌布盖起来,免得次子跑过去磕青了额头;且屋子里只有兰花,开得极其茂盛,随着微风轻轻的朝着他点头,但实际上那个位置,应该是乔四照养的一种名唤火棘的植物,那种植物在春天时,会开得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花。

      这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

      他挨个的将那些花都砸得满地都是,梳妆台也推翻了,那张床榻被他踢得移了位置,他不晓得从哪里找来一只斧头,将崭新的床榻劈成几瓣。

      她果然是离开了,除了那她的尸骸,除了那份放妻书。

      他不晓得是如何回了书房,大抵是喝酒了都是不清醒,所以他混沌着将早晨撕碎的纸片翻出来,寻了浆糊,一点点将那放妻书粘回去,忙活到半夜,放妻书终于是沾好了,他小心翼翼的摩挲着上面的字,半晌,吹灭了蜡烛,他捂住眼睛,仍然有温热的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

      次日他在书房温书,阳光洒在窗前开得极其茂盛的兰花上,他立于窗前,窗后是蓊蓊郁郁的翠竹,几乎要同窗外的景致融为一体。

      次子权洄寻来,他着一身素缟,拱起手一拜,用稚嫩的声音恭谨地喊:“父亲!”

      他点点头,放下书本来,将才三岁的孩子抱子在怀里。

      他是极其宠溺他们的孩子,即便他厌恶他们的母亲。

      孩子软软的趴在他的身上,撒娇要糖吃,他赶紧的从抽屉里摸出一块松糖来哄他,又难免的想起大子,问道:“你阿哥呢?”

      次子眼珠一转,狡黠地伸出一只手。

      他又气又笑,这混小子是要挟他,叫他拿糖来换呢,这个动作和神气,简直跟他母亲如出一辙,他伸手刮了一下他的小鼻梁,又递给了他一块糖。

      次子方才回道:“哥哥这几天出去玩了,没有温书。”他还记得权麟教给他的任务,要好好看着大哥权溯读书,若是他偷偷出去耍了,他要回来禀告,可以换得一块糖。

      他这次就是来打小报告的。

      权麟听罢,顿时脸色沉了下来,权洄已经习惯了,他回回报了“军情”后,哥哥就要遭殃,果然,很快那个七岁的大哥就被人喊了回来了。

      他同样穿着素缟,规规整整的站着,权麟冷着声音道:“这几日你去哪里了?”

      “去完成母亲的遗愿!”

      遗愿?那个女人有什么遗愿?难不成还要离间他们父子?他顺口问道:“什么遗愿!”

      大子突然抬头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似得,半晌,方才一个字一个字道:“父亲从来不过问母亲的事情!”

      他一时缄口,半晌才道:“我问你答就是!”

      大子突然红了眼睛,紧紧的捏着拳头,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忍不住抬起袖子抹掉眼睛里的水泽,哑着嗓子喊道:“父亲不关心母亲,我关心,母亲想要自由,想去那片湖泽,父亲不带她去,我带她去,我把她的骨灰洒在湖里,她就可以随着湖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权麟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的响着,他抱着次子的手有些抖,声音还维持得住,大声喊老管家进来。

      老管家看着屋内的情形,知道瞒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权麟放下小儿子,绝望的地再一次问大子:“你把你母亲的骨灰放哪里了?”

      大子倔强的看着他:“洒湖里了!”

      啪!

      大子那张同她极其相像的脸蛋立马浮出五个手指头印子,老管家吓懵了,一把护着身边的大少爷,一把又搂过已经被吓哭了的小少爷,心惊胆战的望着这位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他不晓得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情,府里的这两位少爷,即便是犯了天大的错,他从来也舍不得碰一下,即便是夫人要打,他也是不准的。

      半晌,他看见向来如同星辰一样的老爷,在一盏茶内灰败下来,无力的告诉他,将孩子带出去。
      随后那书房的门关上了。

      他叹了口气。

      大抵是伤痛都是可以用时间来治愈的,那样荒诞又失控的权麟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连老管家也是这样认为,权麟虽然才二十五岁,但他一直是个冷漠自持,睿智沉稳的人,他是天之骄子,是旁人望尘莫及的存在,随后他用实际验证了老管家这个判断,但老管家偶尔也想,倘若他能稍稍多一些温情,夫人便不是今天这个结局了。

      并没有任何的可是,迎娶小妾的也不过眨眼间的事情,夫人生病时他便要纳妾,只是因为朝中事务当搁了,如今他丧偶独居,热心的同僚纷纷为他出谋划策,成了牵红线的月老,他自然是概不拒绝,只是有一点,进门来只能是妾,不能是妻。

      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女子想要嫁进权府,他早前就听闻说周家小姐聪慧又甜美,才情并茂,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他曾经同她见过一面,确确实实称得上美若天仙,那时他问她可愿意为妾,她含着泪摇头,但乔四照病后,她终究是答应了。

      栖鸾把这个消息告诉乔四照,那时她已经染了风寒,躺在床上给次子做小衣,听罢也只是淡漠的点点头,他那时候就站在窗外,看着她毫不关心的绣着手中的衣物,甚至面皮都没有动一下。

      想来,现在她死了,魂魄也是同意他娶这位周小姐。

      但怎么就死了呢?她还没有看见他将周小姐娶进门来,仔细看看周千金是如何温婉,才情又是如何令人惊讶,她能画出传神的鸟儿,能弹奏出高雅的古琴,跳得舞尤其的好看,说起话来都是温温柔柔的,吃饭的时候,会用专注的眼神望着他,周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没有酒窝,却有一对好看的眉眼。

      大户人家纳妾也不过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妾再给夫人敬茶而已,但权麟将周千金以妻之礼迎娶进来,周侍郎很满意,周千金也很满意,唯独权府的人冷着脸。

      权麟淡漠的着抱着新娘跨过火盆,拜过天地,将新娘子送入洞房,他出来敬酒,着实高兴得打不住,凡是来找他喝酒的,他都应了,半夜进洞房时,他望着床上坐着的新娘,控制不住搂了过去,喃喃道:“你看看我给你举办的婚礼满意不满意,这个排场,也只是亚于皇家了!”他痴痴地笑起来,不同于往常的不近人情;盖头里的新娘子娇羞的嗯了一声,他紧紧的搂住了她,嗅着她头发里的法香,嗯,周千金很乖,用了他差人送过去的头油。

      喜烛尽情的燃烧着,他用秤杆揭开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果然看见新娘子在盖头下娇羞的咬着唇,俄而抬起头来,糯糯的叫了声夫君。

      他定定的望着她。

      不是她!

      往事就像走马观灯一样不停的在他脑海中度过,她在小厨房里揉着面团做桂花糕,她在屋子里哄小孩子,她来给他要宣纸去描鞋样,她爬上树去摘桃子,她去晾晒梅子干,她……

      她躺在病床上紧紧闭着眼睛,红唇都乌白了,身体失去温度。

      胸腔一抽,他哇的呕出一口鲜血。

      四照,你太残忍了,你要我百年之后,在空荡荡的棺材里怎么办?夫妻夫妻,死后不是都要同眠么?

      他狠狠的抓着床单,怎么能给你放妻书呢?给了你,我怎么办,放了你,我怎么办……

      他闭上了眼睛,刀剜一般的疼痛宛如潮水般狠狠袭来……

      元嘉年九月十六日,首辅大臣权麟因积郁成疾,大婚当晚猝,享年二十七岁。

      ……

  • 作者有话要说:  必读:这是一篇双重生文,前世男主作天作地作死了老婆丢了孩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魂穿成了妻子的婴孩时期,并自带受虐体质!另一方面,前妻身亡后,魂魄亦是万念俱灰,只求一碗孟婆汤后将前夫忘得干干净净,谁知孟婆汤味道太好,她多喝了两碗,醉得昏昏沉沉,一脚踏空,阴差阳错失足投生为前夫……呜呼哀哉!无奈之下顽强的男主(现女主)扛着受虐体质重启艰难追夫之路。
    友情提示,请勿随便同情男主!(现女主)
    前夫菌自带灰色光环,是集戏精、作精、高冷精、洁癖精、纠结精、记仇精等元素的头号病菌!(天蝎座!)唯一的优点是这辈子她成了孩子他娘,所以……桀桀大笑:我的女人,你们懂的!
    女主:除了逗比还是逗比,作者不想用多余的辞藻来形容她……
    小天使们可在文下面吐槽前任男友的花样作死方式,提供作者写作素材!作者会把男主(现女主)往死里整!
    180渡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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