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夫人》寒岁

70、他喜欢你

　　天牢。
　　已是七月，楚国的天牢却阴暗潮湿仿若冬日。

　　冷硬的石板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一张厚而华丽的衾被从床上迤逦而下，被子上，坐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瘦弱身影。

　　她的衣裳上已经破了好几个洞，兴许是被爬来爬去的老鼠咬的，她的裙摆上也满是泥污，但依稀可以瞧见那绣工精细的云纹。
　　她头发披散着，眼神已有些涣散，显然是在此处关久了的。

　　一阵环佩撞击声从空旷的地牢里传来，在狱卒千岁的山呼中牢门被打开。

　　一个一身绿色宫装的女子缓步而入，她睥了一眼脚下蹿过的蟑螂，嫌恶地蹙了蹙眉，又倏尔一笑：“容皇姐，这些日子在这里过得如何？

　　坐在床上的人仿若未闻，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怎么不说话？皇姐莫不是在这里关傻了？”

　　司马容木讷地抬起头，满是污垢的脸上平静无比：“原来有人说话，我还以为昨夜里的老鼠又吵了。”

　　“你…”司马瑜也不恼：“皇姐，这一个月你一定很寂寞吧？皇妹知道你不好受，特意来陪你说说话。”

　　她故意把司马容关在这里一个月，与世隔绝，能见到的只有送饭的杂役，而且还是个哑巴，就是想看她无助而绝望的模样。
　　没想到一月不见，她脸上还是那幅平静的模样，让她恨不得把她的脸皮撕下来。

　　“不用了。谢谢你。”
　　“皇姐还真是冷漠呢。”

　　司马瑜一把扯下司马容腿上的被子，瞬间血迹斑斑的衣裳暴露在人前，司马瑜冷嗤一笑：“皇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尊贵的长公主？”

　　她笑得愈发张扬：“我告诉你，你再也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了，现在我要杀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所以，你来就是为了让我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司马容仰头望向她，神色平淡。

　　她知晓，以她武帝嫡长公主的身份，他们若是因一个卑贱的伶人而动她，必定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所以他们必定对人宣称，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囚犯。

　　“是阿，免得你死到临头了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我来得有些多余了。欸~人人说司马湘聪慧，我看，你可不输她半分。果然是亲姐妹，一样的好手段！”

　　“你恨司马湘。”司马容望着司马瑜嫉恨的面庞，长睫微闪。

　　“是啊。我恨她，我恨死她了，凭什么，凭什么从小到大她都要跟我抢，凭什么我事事比不过她？她抢走我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可是她为什么要把他也抢走…”

　　“你不能动她，所以你把对她的恨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转移？恨是能转移的吗？可笑…我恨她，可是我也恨你，恨你的这张脸，恨他竟然对你念念不忘…你们两个人，果然一母同胞，同样的妖孽，同样喜欢勾引人…”

　　司马容沉默了。
　　她知道此刻不宜惹怒司马瑜。

　　只是她有些糊涂，她以为司马瑜是爱上了宋子清，而由爱生恨，想要报复，却又动不了司马湘，转而拿她出气。
　　可是她最后的那句话…

　　“怎么，不明白？我告诉你，他喜欢你，他喜欢你啊！他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要不是看到那幅画，我还真是被蒙在了鼓里…”司马瑜疯狂地笑着，笑得眼泪都溢了出来，金钗摇曳，伶仃作响，发黄的灯光映得她浓妆细抹的脸庞异常的憔悴。

　　司马瑜的心很凉。
　　从她知道宋子清喜欢司马容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很凉了。

　　世人皆以为宋子清爱慕司马湘，可是只有她才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宋子清，他真正爱的人是司马容。
　　他的书房里，挂着她的画像。

　　杏花树下，一身素衣，肩落花瓣。

　　“你到底有哪里好？子清哥哥为什么会喜欢你？是因为这张脸吗？”司马瑜忽然抚上了司马容的脸庞，动作轻柔无比，神情中却是嫉妒而阴狠。

　　她的指甲轻轻顺着司马容的脸颊滑下去，瞬间，司马容污黑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血迹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染红了衾被。

　　司马容眉头轻蹙，微一闭目，什么也没说。

　　“疼不疼？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这还是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吗？”司马瑜笑得张狂，把镜子递到了司马容的面前。
　　司马容只是睫毛轻颤了下，再无其他触动。

　　司马瑜狠狠扇了司马容一巴掌，瞬间司马容左脸红肿一片。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瞧不起我吗？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你还以为你还是楚国的嫡长公主吗？现在的你，卑如蝼蚁，我一个手指就能捏死你！”

　　司马容四肢无力，只能望向别处，避开她阴狠的目光。

　　“我听说，你会武功——”
　　“你想干什么？”
　　“你终于舍得说话了。你觉得我会干什么呢？”司马瑜轻蔑一笑。

　　“来人。”司马瑜拍了拍手，一道鬼魅般的身影瞬间闪现在牢房外。

　　那是一个精壮的女人，脸上蒙着一块黑纱，她手中拿着一把刀，步伐轻盈，作江湖人士打扮。
　　女人黑纱外的一双眼昏黄苍老，她隐约抽了抽嘴角，唇齿闭合之间，发出棺材木板相互撞击的声音：“殿下，这人细皮嫩肉的，不会疼死吧？”

　　这声音粗嘎低怨，听了莫名让人难受。

　　司马瑜轻轻一咳：“怕什么？你尽管动手，生死不论。”

　　“有了殿下这句话，老妇就放心了。”
　　那女人身形一闪，来到司马容的面前，揪住她的头发，道：“看这双眼，这女人肯定生得极其俊秀，死了可惜。要是她还能活下来，殿下不如把她送给我吧。”

　　“怎么，你想拿她来炼药？”
　　女人森森一笑：“殿下果然深知老妇的心。”

　　“炼药就免了吧。她的身份可不简单。”

　　“哦？”女人挑眉：“现在进了天牢，她就只是一名普通的囚犯，殿下公主之尊，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囚犯？”
　　司马瑜笑而不语，望向了司马容。

　　“所以，你们要干什么？”司马容声音喑哑得不像话，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
　　“你说呢？”女人擦了擦银光闪闪的刀柄，对着司马容诡秘一笑：“放心，我刀法很准，你不会死的。”

　　司马瑜满意地看向女人，又转向司马容：“这不过是我折磨你的第一步而已，你最好祈祷你会在这场游戏中死去，不然，以后还有得你受的。”

　　司马容抬头望着司马瑜，脸庞上生出一丝痛楚，沉默半响，她开口道“最好我会死。若是我能活下去，我一定会让你也尝尝这痛苦的滋味。”

　　“呵…大言不惭？好啊，我拭目以待。”
　　“殿下，这过程血腥得很，殿下还是转过身去吧。”
　　“不必。”
　　“既然如此，老妇便开始了。”
　　女人从身上掏出一把短刀，向着司马容的四肢刺去，刀影人影纵横间，司马容的四肢鲜血横流，她的脸色越发惨白，唇也白得失了血色，额头上满是冷汗。

　　司马容如同一滩软泥般倒在地上，疼痛从她的四肢蔓延至整个身体，她的血肉仿佛都被车马碾碎了，她的呼吸急促，每呼吸一下全身上下都疼痛万分。

　　她很想捂住自己的肚子翻滚，但是她的手脚没有任何力气，她只能瘫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鲜血不停地流出，直至浸染了整个牢房。

　　身体极度糟糕的状况也让她的精神变得薄弱起来，她意识有些涣散，她恨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无力感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的神识。

　　朦朦胧胧间，她看到面前那个女子对着她讥讽地笑着，内心的嫉恨和怨怒瞬间喷涌而出，淹没了她的所有思绪。

　　一片白雾之中，仿佛有个绿色宫装的女子在对着她微笑，她想走过去触摸她，但在她快要抚上她脸颊的那一瞬，女人倏尔变成了闪着绿光一只狼，对着她的颈脖咬了下去。

　　恨意瞬间占据了她的所有意识。

　　她不能死…
　　她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