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夫人》寒岁

27、楚皇寿辰

　　灯火荧荧照月落，升平年岁，门前笑语多。
　　楚宫之中，一片盛景。

　　过几日便是楚皇的五十大寿。

　　楚皇十分重视此次寿辰，且楚燕初和，楚国与燕代之间都缔结了和约，燕待也会遣使臣访楚，更是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荣和殿内栏杆重新翻修了一遍，屏风摆件也全然换了，换成了皇帝私库里珍藏的绝世珍宝，玉阶上铺就了红毯，处处皆是焕然一新。

　　宫内从上到下都在紧张的准备着，一片忙碌。

　　司礼局分了些红灯笼红对联等喜气的物什到永宁殿，竹蘅她们也开始准备起来，忙上忙下收拾了一番，也不至于让永宁殿太过清冷。

　　司马容只是倚在床旁，静静地看着她们收拾。

　　自回宫以来，她就未曾见过她父皇的面，母后也对她不闻不问，仿佛都忘了有她这个人似的。不可否认，她是有些失落的，但她并不沮丧，在宫中多年，她早已对帝王家的亲情不抱任何希望。

　　寿宴之日，举国欢庆。

　　皇后娘娘让人给她送来了一套水红色的宫装，这件衣裳虽不华丽，却绣工精湛，一针一线恰到好处，不见一点线头，想必是宫中绣工最精湛的绣娘，花费了不少时间才绣成的。

　　司马容穿上了这件红裳，任由着竹蘅装扮自己。
　　竹蘅的一双巧手轻柔地拂过她的发丝，如同对待一副绣品，认真而细致。
　　竹蘅为她挽了个堕马髻，点缀一些素雅而不失贵重的花钿，给她化了一个淡妆，再在她额间轻点一朵杏花。

　　司马容看向铜镜，镜中人肌肤似雪，眉如远山，一双秀目仿佛带着点点泪光，似有情而又似无情，朦朦胧胧仿若烟雨飘渺，精巧的鼻，如含朱丹的丰盈唇瓣，额间洒落些许碎发，半遮半掩望见那朵白中含粉的杏花。

　　她目光微转，镜中人也目光微转，她微微一蹙眉，镜中的人也蹙眉。

　　司马容垂了垂眸，心情竟是意外的复杂。

　　“殿下，你实在，实在是太美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奴婢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了！”白菊拉着司马容的衣袖，左看右看，不停的惊叹道。

　　司马容微微垂眸，并无喜色，只是道：“白菊，我们赶快出发吧。今天是个大日子，迟了总归不好。”

　　到达荣和殿的时候，宴上并无许多人，多半是一些王公大臣，司马容并不认得他们，只是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后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刚一坐下，司马容便感觉到有许许多多道目光望向了她。

　　皆是探究的目光。
　　毕竟，他们并不知晓她在郑府待过一段时间，只以为她这位嫡长公主自幼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多是有些好奇的。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

　　司马容轻啜一口酒，抬眸向门口望去，只见司马婵莲步轻移，缓缓而入。

　　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看上去很是乖巧，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宫装，妆容发式恰好好处，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打扮过的，不过分奢华也不十分简单。

　　她一直温柔地笑着，稍稍点点头，也算是和相识的人打了个招呼。
　　她望向自己的座位，无意间瞟到了司马容，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又湮没不见，她垂下眼帘，坐在了司马容身旁的位置。

　　“大皇姐。”

　　“二皇妹。”司马容点了点头，便没有再看她。

　　宾客渐至，依次落座，不过片刻大堂便几近坐满，没过多久，便听得有太监喊道：“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皆叩首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楚皇道。

　　司马容这才坐回自己的位置，微微瞥了一眼她的父皇，只见他穿着一件暗黑色的龙袍，上面用金线绣了许多繁复的图腾，他眉头习惯性地微微皱着，扬起一抹浅淡的笑容，他跟几年前并无太大差别，只是人比之前疲倦了很多，鬓间也添上了些许白发。

　　而她的母后，依旧妆容精致，眉眼冰冷，高贵而骄傲，睥睨众人。

　　他们身后跟着一身水红色宫装的司马湘，司马湘云髻高挽，发髻上装饰着许多华丽的配饰，但却一点也不显得杂乱或是突兀，而是给人一种华贵非常的感觉。

　　司马容瞧见她的容貌，呼吸忍不住微微一滞。
　　上次没有看清她的容颜，这次一看，瞬间觉得她的美貌让最明亮的明珠都失了颜色。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仿佛倒映着星河海洋，仿佛山水之间倒影着点点微光，清澈和深邃复杂的结合在了一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深陷在她的目光里。

　　她身上的穿着的水红宫装华丽迤逦，裙摆微张，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仿若要要翱翔九天的凤凰，她轻移莲步，神色清冷，仿若九天之上驾云而来的仙子。

　　而她的另一侧，立着一名淡蓝色宫装的女子，女子微微一笑，相貌虽不十分美，却胜在身形羸弱，弱柳扶风，跟在司马湘的身旁竟一点也不显得逊色。

　　司马容立刻便知晓了这女子的身份——宠冠六宫的宣华夫人。

　　据传，她的父皇十分喜爱这位宣华夫人，不仅给了她夫人的名位，让她在后宫只居于皇后娘娘一人之下，而且为她修建了宫内最为辉煌的建筑之一，月落阁，比起皇后的朝阳殿都不遑多让。

　　但这位夫人虽然极为受宠，却是十分的低调，生活十分节俭，伴在君王的身侧也时时不忘劝勉君王，堪称是她父皇的贤内助。

　　司马容本以为传言皆不可信，今日一看方知，这宣华夫人比传言中的更不简单。

　　司马湘也开始入席，却是坐在了她的上座，离皇上皇后的宝座更加近一些。

　　司马容垂着眸子掂着手里的酒杯，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情绪。

　　她在看到自己上座的位置时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不过，于礼不合又如何？这宫中，规矩总是比不过君王的喜好。

　　一杯酒入肚，胃里有些火辣辣的，司马容微一抬头，就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她，她向那个方向望去，只见对面向左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青衣的少年，他大约二十出头，头上发髻仅用一根碧玉簪固定着，穿着一件淡青色穿藤盘云的对襟长袍，束着墨绿色的花结宫绦，腰间系着白鸟腰带，肤色莹白如月，眉眼如画，唇如朱丹，清润文雅，虽未笑而自成风流。

　　司马容不由得轻叹，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触及到司马容探究的目光，青年只是微微一笑，便转向了别去。

　　觥筹交错，丝竹乐舞间，忽然听得内监道：“燕国太子，宁王殿下觐见陛下！”

　　“宣！”

　　燕国太子！
　　司马容拿着杯子的手一抖，杯中的水险些溢出来。

　　夏侯耽…
　　她虽然已经料到他会来此给楚皇拜寿，但真正快要见到他时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他，还认得出自己吗？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殿外传来，由远及近，嗓音略有些低沉沙哑，传入在席者的耳中，仿若编钟回响般动听。

　　众人纷纷侧目，最先入眼的是一大片张扬的红色，夏侯耽大步向前，两袖生风。

　　他穿着一件绣着仙鹤和盘云纹的大红长袍，与几年前相比，他眉目间少了许多青涩，多了几分沉稳，许是在军中呆了许多年的缘故，他的皮肤并不十分白皙，但却也绝算不上黑，在微光下带着一种如水般的莹泽。

　　他一走入大殿，仿佛一颗黑夜中的夜明珠，不自觉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大步向前，脸上挂着一种礼仪性的笑容，道：“本殿及宁王代吾皇祝楚皇陛下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众人这才发现夏侯耽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男子，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容颜俊秀，放在人群之中也是十分的显眼，只是在夏侯耽的身旁却顿时失了颜色，变得不打眼起来。

　　众人的目光也只是在宁王身上稍稍一掠过，便重新望向了夏侯耽。

　　天下谁人不知道，这夏侯耽虽只是燕国的太子，却在十五岁时开始监国，实际上已经操纵了燕国的大半个江山，而宁王，一不受宠，二出生卑贱，不过是徒有王爷之名的空架子罢了。

　　楚皇忍不住拍了拍龙椅，连说了三个好字，笑道：“烦太子替朕谢过燕皇。来人阿，给二位殿下赐座。”

　　内监立刻将夏侯耽二人引到位置上，那是离主座最近的位置，夏侯耽的对面正好是司马湘，而宁王的对面，恰恰是司马容，司马容低着头品酒，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代国三皇子觐见陛下！”

　　“宣！”

　　代国三皇子大步而入，他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长袍，个子不高，有些发福，一张国字脸，五官却是很清秀，配在一起显得有些怪异，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憨厚的笑，看上去诚挚而毫无心机。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笑容，都实在是太普通了，让人不会过分注意他。

　　果然，众人只是稍稍打量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本殿代吾皇祝向楚皇陛下祝寿，祝楚皇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多谢。烦三皇子代朕谢过代皇。赐座。”

　　宾客到齐，丝竹渐起，乐舞渐始，司马容低着头，感觉到一道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打量着她，
　　一抬头，果不其然撞见了夏侯耽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漂亮，而且很神秘，像一汪古井幽深而清澈的水，而那汪神秘之中此刻应该正倒映着她的影子，而她却仿佛眼前蒙上了一层云雾，怎么也看不穿他眼中的神情。

　　司马容忍不住微微失神，差点陷入他的目光之中。

　　她微微垂眸，不再看他，而是倒了一小杯酒，轻啜了几口，看向了大殿之中献艺的宫伎。

　　酒过三巡，夏侯耽忽然起身道：“楚皇陛下，借此普天同庆之日，本殿想求你一件事。”

　　众人纷纷屏息，凝神聚气，好奇究竟是怎么一件事，竟然让如此骄傲的燕国太子用上了‘求’这个字。

　　“太子但说无妨。”楚皇笑道。

　　“本殿奉燕皇之命求娶大楚清河公主，还望楚皇陛下同意这门姻亲。燕国愿意以十座城池作为聘礼，楚燕二国永结秦晋之好。”

　　十座城池。

　　众人皆哗然，第一次听说有人拿城池当聘礼的，也第一次有公主拥有这么‘贵重’的聘礼，不过想想被求娶的是清河公主，众人的内心又释然了。清河公主，别说是一座城池，恐怕她若是想要半壁江山，都会有人拱手相让吧？

　　众人都在想楚皇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毕竟，夏侯耽虽在名义上只是燕国的太子，但实际上却行使着燕皇的权利，即不即位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而清河公主，若是她嫁去了燕国，不仅能促进两国和平，而且，她将会是燕国母仪天下的皇后。

　　“本殿代宁王求娶公主，燕国愿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清河公主，望陛下能感受到我们燕国的诚意，答应这门亲事！”

　　此言一出，满座唏嘘。

　　楚皇不答，微微一笑，状似不经意地望向了坐在他身边的皇后。

　　皇后微微回以一笑，帝后间波涛暗涌，却无人注意到此间异常之处。

　　楚皇正声道：“贵国宁王殿下文武双全，青年才俊，名满天下，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只是朕曾许诺过清河，她未来的夫婿由她自己挑选。虽然宁王甚得朕心，但朕乃是一国之君，不能轻易违背自己的诺言。”

　　夏侯耽眉头微微一挑，却并无不悦之色：“君王一言九鼎，陛下既然已经作出承诺，本殿自然也不能不通情理，让楚皇陷入不信之地。既然如此，还请陛下让清河公主来做决定。”

　　楚皇望向司马湘，道：“湘儿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