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鬼母妖子（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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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的眸子微微缩了缩，她身子有些僵住，一直到自己并没有从那名白衣女子的眼神中瞧出些什么不好的色彩，才稍稍缓住了自己。
和她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春雨察觉到了，这位之前还曾让她有过怜惜的狼狈的女子，绝对不会是一位如她这般的逃跑之人，虽然到来的时候姿容狼狈，可是从她的举止坐姿，她眉目间的锋利与冷冽，春雨都能够看得出来，那是一种，比起她所畏惧的王家的少奶奶，更为从容的风度。哪怕她的衣着并不符合时人所熟悉的姿态，也绝不会有人能够能够生出一丝一毫的亵渎……只会忍不住退避开来，以避锋芒。
就如同她现在所做的一般，她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竟不能直视对方过于纯粹的光彩。
“可惜，”猎人在叙说完毕之后，沉默了稍许，最后叹息般说道：“看来就算那卫老夫人放弃了一切，但最后还是没有能够保住自己的女儿。”
既然这破庙之中的女鬼，便是那昔日怀有妖子的卫家小姐，那也就说明了，虽然逃过了当晚的劫难，但她最后依旧还是孤独地死在了此处。
春雨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一般，似乎想要说出些什么。
“不管如何，”沈离就站定在春雨的身前，他并没有回过头，依旧保持着自己对于周围的境界，只是流露出十分沉着的镇定说道：“无论从前为何，都不能是她能够伤害无辜之人的借口。”
他并没有再继续说出些什么沉重的话语来，但他的动作却表明了他所有的决心。这要比许许多多言语成团的人都要来得更为可靠一些，也更让人生出信任的心思来。
春雨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是什么也没能想起，一时之间，这从前见识浅薄的家院中的小丫鬟，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和那位境遇悲惨的卫家小姐一般，犯下的都是同一个错误。
识人不明。
温言软语的伪装，张口便来的誓言，那王家的大少爷，除开了人的身份，又和那欺骗了卫梓兰的妖怪又和区别？
定了定神，春雨迟疑着，有些犹豫，她的唇瓣带着些微的颤抖，想要说出些什么，却又始终鼓不起勇气来道明。
她的眼神游移不定，不敢看那意识到了她不对的女子，更不敢看始终陪在她身边的猎人，和那决定保护他的持剑的青年，而这样的游离，也让她忽略了那近在咫尺的危机。
黑色的长发从旧庙的房梁上垂落而下，柔顺的、冰凉的发丝触碰到了她的脸颊，春雨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
那并非是来自于她的长发，如伺机而动的蛇一般，在春雨就要叫喊而出之前，便猝然加速，直接缠绕上了她的脖颈，让她所有的语言俱都被堵塞在喉咙里，窒息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春雨瞪大着双眼，双手死死地扣住阴冷的发丝，一张惊慌的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呜呜……额……额……”她发出虚弱的声音。
沈离蓦然转过身来，长剑划出过一道迅疾的剑光，就要隔断那垂下来的长长的黑发……如同早就有所预料一般，女鬼飘然而落，连带着被绞紧的春雨也被带离原地，撞到了后方的土墙上，然后沿着墙角，飞速地被拖动起来！
晕眩感袭上了春雨的心头，她开始意识到了，如果说之前，那位卫家的小姐的目标只是她怀中还未曾出生的孩子的话，而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地想要了自己的命！
是因为自己不肯将她告知自己的事情讲出来吗？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如她那般的心力，去做出一个最为决绝的选择吗？
……
和今日里相似却又不似，那是距离那晚离开曲兰镇之后的第五年，卫梓兰已经彻底地适应了这山林荒庙的孤苦寂寞的生活，她褪下了从前漂亮珍贵的衣裳，穿着的是洗到发白的布衣，头上的珠钗也早已被换了银钱，只是用一根草绳随便系紧，那个时候的佛像还是好好的，虽然泥塑的佛身掉下了一大半的漆色，但最起码看上去还有个完好的轮廓。
门外同样是在下雨，绵绵密密的细雨，悄无声息地落下。
空荡的庙宇里，卫梓兰便端坐在佛像前敲击着木鱼。她曾经在家里的时候被为老夫人带领着学过一小段时间的《华严经》，虽然大多数都已经被她遗忘了，但还有那么一小段残留在她的心里。而在这五年里，她便反反复复地重复地念诵着这么同样的一小段。
“娘亲！”
门外有小孩子的声音雀跃响起，一个穿着拼凑起来小衣的幼童匆匆跑了进来，他扎着总角的发髻，光着泥泞的脚丫子，一张小脸笑得红扑扑的，虽然是从门外的雨里奔跑而来，却一点也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
他似乎想要扑上前去，但还是乖乖地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小脸昂起，他有些得意地邀功道：“看，我今天又找到了好多的苦苣菜，接下来几天我们就可以不用再饿肚子了。”
卫梓兰并没有抬头来看他，她好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于孩童的言语，不曾有过任何的反应。
瘪了瘪嘴，那孩子也习惯了这样的待遇，他开始去找寻角落里的陶罐，想要用它去接点水，然后就可以去将自己带回来的野菜洗净……虽然母亲似乎总是不愿意亲近自己，但她还是会从那个大泥人的面前回来，去给自己做些好吃的，孩子很快又开心起来。
就在他想要将装好了野菜的陶罐端起来的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卫梓兰就已经站定在了他的身后，等到他转过身来时，他看到的，就是卫梓兰面无表情的脸庞。
“你刚才去了哪里？”卫梓兰淡淡问道。
转动了下眼珠子，那孩子眨了眨眼道：“就在这附近的山上，我知道母亲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我不是想要找些吃得来吗？”
“有遇到过什么人吗？”卫梓兰并不为他的言语所动，依旧无甚表情道。
“没有！”孩子立刻摇头道。
“你在撒谎。”卫梓兰并没有被欺瞒过去，她十分肯定地说道。“你去过了镇里？”她拧紧了眉头，有些不悦地开口道。
“我没有！”那孩子激动了起来：“娘亲曾经告诉过我，不许我进到那个镇子里，我没有不听话！”
“那你是在隐瞒什么？”卫梓兰缓下了语气来。
认为自己终于被信任的孩子也随之放松了下来，带着些忐忑，他偷偷地抬起眼，想要看清楚娘亲更具体的神情。
“说话！”卫梓兰提高了声音。
“我、我碰到了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婆婆！”被吓到了的孩子脱口而出。
沉默了一小会，卫梓兰继续询问道：“然后呢，那老婆婆又去了哪里？”
孩子并不能读懂她神情中隐藏的更多的情绪，所以他只能用一种略带了些气愤和委屈的神色说了起来：“我不喜欢那个老婆婆，她看着我的眼神让我很讨厌，我要和她说话，但她一句话也不肯回答我，所以我就推了她一把，她便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撞到了一块石头上，流出了好多红色的水……”
他没有说的是，和那红色的“水”一同出来的，还有一种十分吸引他的香气。他下意识地认为，接下来的话语，并非是自己的娘亲所乐意听到的。
卫梓兰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你是我的女儿，”她又回想起来了，五年前夜晚，卫老夫人在将她送到这位庙宇的时候，曾经执起过她的手对她细细说道：“所以我为你好。”
“但他却并不是我的外孙。”卫老夫人和她这般说。
“我会来给你送上一些吃食，你须得独自来拿，”卫老夫人说：“而他，我并不想看见他，也并不想照顾他。”
因为会很痛苦。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口，但卫梓兰能够读懂她。
“娘亲！”意识到了不对，孩童收起了自己面上笑容，他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襟，有些担忧地看向她：“你怎么了，娘亲？”
卫梓兰回过了神来，她既没有跳起来，也并没有爆发出怒火，不过是又一次的痛苦，而这样的痛苦，她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承受过了一次。
她只是微笑起来，神似她在昔日的卫家的庄园里，所曾流露出的温柔舒和的笑容。她几乎是罕见般的伸出了手，摸了摸眼前孩童的头发，在他受宠若惊般的神情里，她接过了他手中的陶罐，温声吩咐道：“在佛像的后面，我还藏上了小块的干兔肉，本来是准备储备到冬天的。不过……算了，你且去将它拿了过来，待我将它煮熟，我们今天就一起吃了它！”
“真的吗？”孩童双眼亮了起来，他一跃而起，就往后面跑了过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流逝而去，卫梓兰木然地站立在原地，整个人落入了与五年前如出一辙的寒窟中。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鬼母妖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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