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仙传》千山踏歌

3、鬼母妖子（三）

　　“不行，”猎人将火石放开，转过头来，面露难色道：“火点不起来。”

　　“既如此，”沈离轻叹道：“那就不用再尝试了。”

　　他看了看一侧，春雨蜷缩在角落里，她弓着腰，目光中满是瑟缩的惊惧，就连喘息声也细细小小，像是能够被任何一点的声响所惊吓一般。

　　方才的一阵爆发，似乎也耗尽了这位小丫鬟仅剩的精力，那数日中积累而下的慌张与绝望，让她如同绷到了极致的弓弦，早已并非是她所能够承受得了的，而更深重的灾难却又毫不留情地涌了上来，极冰冷地覆盖了她的内心，如斯残酷。

　　沈离看了一眼庙外依旧磅礴的风雨，摇了摇头，并不曾提出离开这所危险寺庙的提议，如果说留在此处很有可能会遇到某种不可预知的危险，那凭借着他们现在的状况，从这里逃离，对于这位怀有身孕的小姑娘而言，那就更是一种十死无生的局面。

　　他转过头去，看到了那位最后到来的神秘的女子，正一眨不眨地瞧着春雨，沈离并不能从她的面上看出什么样的神情来，也不能从她黑色的瞳孔里看出任何的思绪来，她只是就那样瞧着她，像是忽然看见一个从前并不能理解的存在……他想了想，主动走了过去。

　　“很惊奇么？”他坐下身来，示意了一下另一边与这位给人感觉完全不一样的春雨，开口道。

　　那女子将面容转了过来，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她的面庞垂下，她的眼眸很明亮，是一种十分纯粹的色彩，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开口说话。

　　“有些时候，我们总是会惊讶于一些我们之前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人与事物，”他淡淡地说道，意有所指，然后，他将视线收回，落到她的眼睛里，沉吟了一下，沈离问道：“不知道，我应该如何称呼姑娘？”

　　一阵沉默，最终，沈离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他听到了这仿佛不近人情的女子有些沙哑的冷漠的声音：“……洛仙，你可以叫我洛仙。”

　　并没有对这个名字给出什么异议，仿佛只是为了借此搭上话头，他也同样回答道：“那么，你可以称呼我为沈离。”

　　这个时候，猎人看了这两位一眼，走到了春雨的身边去，他叹了口气，伸手拂了拂她身侧的地面，低声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最起码，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他似乎并不善于言辞，说完了这句话后略有些窘迫。

　　春雨抬起了眼，有些疲惫地微微笑了笑，她看着这位为她稍稍遮挡了些门外风雨的男人，面上流露出一丝感激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她的声音低哑，恍如呢喃道：“和我不一样，你们其实可以走的……”

　　哪怕外面的风雨再喧嚣，也总比这里莫测的鬼物要来得更有逃离的机会。

　　“说起来，”猎人自己也十分疑惑的模样：“这里有了四个人，她为何会独独盯上了你呢？”

　　就算真的是要所谓的阳气，这里也有两个大男人供她选择，而若非是为此，这里的姑娘，也并非是只有一位。

　　听得此言，春雨怔怔然地摸了摸自己微凸的肚子，然后她就听到了那位是从天府而来的黑衣的青年分外镇静的声音：“不对，她应该盯上的并非是你。”

　　春雨迷惑地望了过去，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她面上的神情更为惶惑起来。

　　沈离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腹部，春雨忍不住往后又缩了缩。

　　“难道她想？”猎人大声地吸了口气，骇然道：“……想要借胎重生？！”

　　沈离凝视了这位心地颇好的猎人一眼，斟酌了言辞，他淡淡道：“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只能说，我们对这里了解得有些太少了。”

　　“这里是哪里？”猎人疑惑道：“不就是一所山间的废旧古庙吗？”

　　“既然会有鬼魂在此地流连不去，”沈离道：“那么这个地方，就一定是曾经发生过什么……”

　　比起从远方而来的他，还有这位来历不明的白衣的女子，其实身处本地的丫鬟和猎人才会是更有可能对这里有所耳闻之人，沈离稍稍思忖道：“难道你们都没有什么线索吗？”

　　猎人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倒是苦苦思索的丫鬟春雨反而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有些犹豫道：“我好像听说过……”

　　“但那其实是有关妖……”

　　但她的话语还没有说完，突如其来的疼痛就毫无预兆一般地袭击了她，不断搅动的痛苦从她的腹中传来，就像是有谁在其中扭动了她的内脏，春雨的脸色一下子便煞白起来，她抱紧了自己的肚子，张了张口，吞吐出来破碎不堪的话语：“……救……救……”

　　一张黑色烟雾的女子的面庞从她的脸上浮现，正想要搀扶他的猎人被吓到往后大退了一步，他面含惊惧地惊声叫道：“……什么时候？！”

　　沈离并不开口说话，他只是往前踏出了一步，长剑从他的手中出鞘，一丝微不可查的淡金色的微光从剑锋之上转瞬即逝。他直刺了过去。

　　那张苍白到可怖的女人脸倏然抬起头看了过来，披散长发下的眼睛漆黑幽深，她直直地盯着出剑的沈离，并不曾有过任何的退缩的动作，直到剑锋触及了她的额发，她才化为了一缕黑烟，袅袅散去。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之间便转瞬即逝，让一旁的猎人还没有能合上嘴巴，就告上了一个段落。沈离并未就此放松，他没有收回自己的长剑，环顾了一下四周，警惕而不慌乱。

　　“……是……是卫家的那位大小姐，”春雨侧躺在地上，竭力抬起头来，冷汗津津地说。

　　“据说当年，她产下了妖怪的孩子。”她喘了口气，道。

　　“是那个家里男丁全部死于妖怪手中的卫家？！”猎人恍然惊呼道。

　　这件事在七年前的曲兰镇可谓是轰动了全镇，几乎所有的镇民们都从家里面走了出来，围住了这一大家中，只剩下寡母孤女的卫家，而那个时候，卫家的大小姐卫梓兰已经开始显怀，还没有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就遭遇到了人生之中又一次的巨大的打击。

　　那个时候正处于深夜，原本应当是万物沉睡的时刻，天空中无星也无月，但曲兰镇中却是一大片的火光通明——白日里农耕商贩的镇民们高举着火把，在领头人的带领下，将卫家大宅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注视着卫梓兰的目光中夹杂着挥之不去的恐慌，和强烈迸发的愤怒，而这些情感，促使着他们今夜来到此处，要将之做出个了结。

　　“就是她吗？”人群里有人嘀嘀咕咕地询问道。

　　“不错，”有人咬牙切齿地回答道：“若非是她引来了那个妖怪，王麻子和郑铁匠也不会被掏了心……这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那妖怪连自己的岳父和大舅子也不放过，在他们行商归来的第一晚，就按捺不住动了手……”

　　“听说还是这卫家大小姐亲自发现的呢！啧啧，亲眼看到那一幕，”人群中有人幸灾乐祸道：“也真是惨！”

　　“这是报应！”有人怒吼道。

　　“听说是无媒苟合，孩子都怀上了，卫家大老爷没得办法，才同意了她和那妖怪的婚事，这一次匆匆回来就是为了主持此事……”有消息灵通者道：“当然，那个时候，大家谁也不知道那男人只是披了层人皮。”

　　“谁知道，这一同意，就丢掉了他自己还有那长子的性命……”

　　卫梓兰眼神恍惚地看着这一切，之前的那一幕又一次夺去了她的清明，那鲜血淋漓的一幕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个比起今晚明亮的多的夜晚，天上的月亮也逐渐圆润起来，那个时候，她正提着从婢女手中拿过来的苏绣灯笼，推开了家中书房的木门。母亲告诉她，父亲和哥哥已经从天水城中行商回来了，知道了自己的事情之后，他非常的生气……

　　“你先不要去见他，待我明天好好劝劝他，你之后再带上陈荃去见他，将一切都一一说明。”母亲是这般告诉她的。

　　但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是啊，不能让母亲去代替自己承受怒火，她应该亲自去向父亲说情，她和阿荃是真心相爱的……

　　再然后，她便看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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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

　　殷红色的鲜血，从那两道无比熟悉的身影之下缓缓淌开，深沉的刺目的色泽穿透过她的心脏，浓郁的腥味涌入了她的鼻端，她凝滞在这书房的门口，耳边听到了某种细细咀嚼的声音，眼睛也看到了，那道蹲立在父兄尸体旁边的身影转过了身来。

　　“嘻！”他或者它，短促地笑了起来。

　　它又咬了一口手中那红红的“肉球”，参差的尖锐的牙齿碾磨起来，往昔里熟悉无比的俊美脸庞却分外的可怖，它伸出了舌头，稍稍舔舐了一下嘴巴周围红艳艳的颜色，然后用一种分外古怪的声调开口说话：“抱歉呐，梓兰，我没有能够忍住。”

　　“这不能怪我呀！”他笑道。

　　“还不是因为你们的心，”他露出一种陶醉般的表情道：“实在是太香了啊！”

　　……

　　“烧死她！！”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刺穿了她的耳膜，将她从又一次的遥远的恍惚之中惊醒过来。

　　无数的光影在她的面前摇晃。

　　人群们汹涌上前，一张张狰狞的面目在火光之下清晰可见。“怀了妖怪的孩子，日后生下来就又是一个小妖怪，难道还要让我们用自己去将它养大吗？”领头的人无比愤怒地高呼道：“烧死它！！”

　　“烧死她！”

　　“烧死她！”

　　同样的声音紧接着轰然炸响，震颤了这一整个的曲兰镇。

作者有话说

　　上一篇文完结之后躺尸的作者……嗯，来偷偷看一眼评论~
说好了要更新，就一定会更新哒~~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