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鬼母妖子（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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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天大雨。
雷声隆动，一瞬间的辉煌雪亮，山林也仿佛在这样的震撼中摇动起来，大风像是奔跑着的兽群洪流，带着无物可以阻挡的恢弘气势，肆意冲撞。风雷之后，密雨像是九天的银河倾落，织起了一幕天与地之间的浩大帘幕。
她从仿佛永眠的黑暗中清醒过来，脑海中像是干涸了一片的河流，带着一种枯竭般的痛楚，污浊的泥水浸染了她纯白色的纱衣，雨点拍打着她白皙的肌肤，她长长的黑发纠缠在浆水中，像是水中的柔草……像是一刹那，也像是许久之后，她细长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下，再然后，一双过于冰冷的眸子睁开了双眼。
这里……是哪里？我……是谁？
狂风如刀，刀刀带着天地的无情和冷酷。沈离踏入这山林中的荒芜旧庙时，天色已暗，他穿着一袭纯黑色的长衣，衣领边绣有金色的丝线，左手举着一柄竹骨的绸伞，右手中提着一柄形状古雅的长剑，他从风雨中走出，走入了这间衰败的破庙，将某位暗中偷偷窥视他的惊惧目光视而不见，掠过了庙中正中心无头的泥塑佛陀，他目光定在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略微地收拾后，他盘膝端坐，阖上双目，长剑置于膝上，凝神闭眼。
那躲在佛陀塑像身后的目光，从他狭长的长剑转到了他绣有朱色暗纹的黑衣身上，她低低声惊呼，却又在发出声音来之前，下意识地双手捂住了口。
世有妖魔，有鬼、有怪，亦有人。说不得是几年前，五年？八年？亦或是九年前，这本来应属于凡人的世间，突然便被各种各样的怪异所充斥，从前的人们，行商走览，所需要担心的，不过是剪径贼匪，而今，更需要担心的，却是妖魔和鬼怪，一旦被缠上，那就真的是，连个尸首都不会给你留下！
若真没有一两把刷子，有谁敢出城镇？
而这现在正躲在泥塑后的女子，她不过是山下一座小镇里，王员外家的丫鬟，像她这样的存在，在那员外的母亲，王老太太的手下，起码也还有六七个，都是穷苦人家生养不起的丫头，能够入得富贵人家为奴，那甚至也是一条活命之途！而她与其他所有的丫鬟唯一的不同之处，不过是……怀上了那王家大少爷的子嗣！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目光中，是一种茫然的惶惑。哪怕是她这种极少出得府宅的丫鬟，也曾经在下人们暗地里的家长里短里，听闻过朝廷之中，专门设立来斩妖除魔的——长安阁。
听说长安阁中人，他们穿上了黑色的官衣，携着金色的宝剑，奉燕天子之令，从国之天府青阳城而出，踏遍了天下，只为了屠灭任何一位食人的妖。就在三年前，她所在的镇上，便有过鼠妖的肆虐，那大鼠，从最初的昼伏夜出，到后来的白日里觅血食，众人无不心生惶然，唯恐轮到自家……直到有一位黑衣金剑的长安阁成员的到来，才将之一剑枭首，七尺高的鼠尸引得众人围观良久，而少爷身边的小厮秋良便将之作为谈资，在府里摇头晃脑地炫耀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今晚的这里，遇上了一位疑似长安阁成员之人。
在她侥幸一时躲过了王家少奶奶派出的恶仆，对明日和未来全都没有任何的指望之时。
……可是镇上又出了妖魔？名为“春雨”的丫鬟，双手不离自己的腹部，有些疑惑又有些恐惧的想。
但她还没有想出答案之时，另一位不速之客也蓦然踏入了这庙宇中来。
屋外的大雨依旧倾盆而下，像是天上的神明的怒火经久不息，这深夜里的第二位来客，头上戴着竹篾的斗笠，身披着草制的蓑衣，蓑衣下，是扎得紧紧的兽皮的衣裤，他腰间缠绕着粗壮的麻绳，腰际悬挂着弯曲的短刀，背后背着长弓和箭筒，手中拄着钢叉，他走进来时，看到早先到来的沈离，愣了一愣。
也不由得他不发愣，这山林之中，本来就人迹稀少，自从这世事大变之后，更是没有人愿意上的山来，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天气之下。
这猎人装扮的男子，目光从沈离苍白的脸转到他摆放在膝上的长剑之上，瞳孔细微地收缩了下，他的脚步了下来，试探般高声问道：“山野之民，因为追踪猎物而误了时辰，这位……大人，可否容我在此歇息一晚？”
沈离早就在他进入庙宇之时，便已经睁开了眼睛，他静静地注视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眸子是极深的黑，听得猎人的话，他重新转回头去，淡淡地说道：“不过早来一步，又何须征求我的同意？你自顾即是，不必在意我。”
猎人入得庙来，在沈离的对侧解下了沉重的雨具，露出了一张胡子邋遢的汉子脸，他将武器置于手旁，又劈砍了些案桌，从怀中掏出保存良好的火石，在佛前生起了火来。
橙红的火光燃起，这始终阴冷的庙宇，在屋外倾盆的大雨包围中，终于有了些微的暖意。这温暖，虽然既微薄、又渺小，但也算得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唯一的光明。春雨在逃得王家宅院的时候，既匆忙又急促，除开一些手边上的事物，她连一些必备的随身物什都没能带走……她本来就并非一个多么精明的女孩子，否则的话，又怎么会在那王家少爷的甜言蜜语下，稀里糊涂地便交付出了自己？
她一路慌里慌张，瞧见谁都像是那作风狠厉的少奶奶派出的爪牙，最终也稀里糊涂地被追赶着跑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山林。在这阴沉的老天下起雨前，她终于侥幸躲进了这山林中的废旧古庙。
时近晚秋，夜色蔓延，空气里，满是冰冷的凉意和深重的湿气，躲在佛像后的春雨，终于颤颤微微地试探般走出了遮掩物，也许是因为两个人给了她更多的勇气，也许仅仅只是因为……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太需要那暖融的火光。
而她这一动作，立刻便引起那警觉的猎户的注意力，这经验老练的猎人，几乎是在下一瞬，便将目光转向了突然走出的女人，他动作太快，就连春雨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她便急急忙忙地开口解释道：“我、我只是，只是害怕……我来的时候，这里是没有人的，我、我……”
她双手捧住自己凸起的肚子，泪水盈眶。
猎人的手从叉身上离开，不论是谁，在遇到一位孕妇的时候，总是会稍稍放下些敌意，并且，为了应证，他看向了一直端坐不动的沈离，在得到他的颔首后，才真正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来。
“来这边坐坐吧。”他铺开了一片兽皮，拍了拍身侧。
这善意的邀请，几乎要令那小丫鬟感激涕零了，她小步地走近了火堆，向着好心的猎人连声道谢。
但不论他们二人弄出了怎样的声响，处在另一侧的沈离，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要靠近一丝的动作。他仿佛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凄风冷雨，又或者说，这样的天气，只会让他握剑的手，更紧、更有力。
门外的风雨更加迅疾了，庙宇中，猎人拨弄着焰中的柴火，放低了声音，和那名为春雨的小丫鬟说着话。暗色的天空里，耀白的闪电照彻了天地，姗姗来迟的轰鸣雷声撼动着三人的耳膜，在震颤过后的寂静中，一道微微的剑鸣之声逐渐加大，猎人和丫鬟的注意力都被这奇异的声音吸引，他们看到了，本应安安静静躺在沈离膝上的金色长剑，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不断地颤抖着、颤抖着，紧接着，好似有着奇妙的灵性一般，它径自飞了起来，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它浮在空中，锋利的剑尖直直地对准了庙宇的大门！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在那一瞬间的辉煌闪亮中，春雨蓦然发现，不知何时，在庙宇之外，正静静地站着一个浑身污垢的长发女子！
她惊声尖叫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鬼母妖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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