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三国/季汉]麟有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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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时建安十九年。
蜀中逢夏便格外酷热。远远望去，层叠的山峦间多是收麦的农人，汗浆滴入土，终日未得闲。姜冏问了数人，终于找到汲水处，又因有两个儒生正在谈论，束手听了许久，归来竟迟了。
他本是满腹心事，喜忧参半，拾着步子慢慢上坡。忽然望见了孤零零吃草的青马，心中狠狠一跳，再定神细看，才瞧见姜维正坐树荫下读书，忙唤道：“维儿！”
不由加快了脚步，待看清楚姜维完好无损，这才放下了心。
却见姜维已经向他一礼，抬起头时，清亮的眼眸中还有些笑意钦佩：“父亲。孩儿方才询问了些农人，刘皇叔行军果真是秋毫无犯。难怪父亲不惜远奔到此投他。”
姜冏心中叹了一声，口里却道：“再过些时日，或许该称益州牧了。”
姜维眼睛一亮：“难道……”
“马超已降玄德公。”姜冏轻轻抚摩姜维的头发，“现下玄德公与诸葛孔明合围成都。”见姜维如此聪慧，不由又喜又怜，“看来，今年便能定下西川了。”
“这是好事啊。”姜维拊掌喜道，转又生疑，“父亲欲投刘皇叔多年，儿素知之。如今蜀地将克，正是利好消息。父亲为何……似有愁态？”
十三岁的少年，已抽条般长到了姜冏下巴处。数月的行路辛苦，令他消瘦不少，但愈发显出脸容英气勃勃的轮廓来。双目似星，眉浓鼻挺，唇若涂脂。
这样一张脸，总让姜冏恍惚中想起故人的身影。分别十余载，故人的面貌实则早已模糊，午夜梦回，他亦会忧虑，是否自己太过在意，才依着姜维日渐长成的相貌重描了记忆中刘备的模样？
但看着眼前的少年，不过在天水居住数年，已有麒麟儿的美誉。
姜冏想，他无论如何，都应当把这个孩子，带到他的亲生父亲面前。
随口应道：“没甚么，只是听说玄德公似要续娶吴子远那位守寡的妹妹。”
姜维一怔：“有‘大贵之相’的那位么？玄德公汉室宗亲，如今即将据有荆、益，自然也担得起。父亲怎的愁起此事？”
姜冏自然不是担心刘备的命不够贵。只是，一旦新夫人入主后宅……
主公的家事，本不该置哙。但姜维叫了他这么多年父亲，他如何能不偏心。
“再走二十多日，便该到成都了。希望届时玄德公已克城。”姜冏蹲下身，柔声询问道，“维儿，还记得你母亲为你取的字么？是什么意思？”
姜维虽不解用意，仍是朗朗答道：“母遗命儿字伯约。伯者，长子也；约者，协定也。”
“好呀，你记得便好。”言罢姜冏起身，“也到了履约之时，只盼着一切顺利罢。”
*
刘备近日是真的觉得很顺利。
雒城围困将近一年终于攻克，庞士元在天之灵当可告慰；锦马超归降，麾下再添一员骁将；又与分别三年之久的孔明、三弟、子龙相会，慰藉分别之苦。如今刘璋出降，成都又下。
转眼间，当年茅庐中所定的“隆中对”，跨有荆益，大业初成。虽还有汉中未定，但想他奔波半生，终于有了一番自己的基业。汉室兴复，亦可图望。纵然年已五旬，刘备又如何不意气高昂。
这日论功行赏，文官武将俱开怀，刘备更是喝得醺醺而归，由赵云搀扶着回到住处睡下。
醉后易渴，又兼心头喜悦未消，这一觉睡得并不如何安稳。待刘备颇觉昏沉之时，已是晓月西坠。朦胧的月光流泻，如水如雾。恍惚间，有道女子身影款款步入。
“唔呀，这益州怎么刮起荆州的风啦？”刘备支手起身，见了那女子便喜笑道，“姜娘子，你来得正好，快取一盏水我喝。你不知道，今日孔明可是……”
那女子只是垂首不动，怀中似抱着什么动物，隐隐有些金光发散。
刘备也不以为忤，正要再问，忽觉一阵头痛。姜娘子却在此时开口，细柔的嗓音，听在他耳边竟不啻惊雷。
她问：“谁是孔明？”
——是了，是了，姜娘子是不认得孔明的！
刘备猛然回神：姜娘子是建安六年失散的，而孔明建安十二年始出仕于他。她怎会识得孔明呢？建安六年……建安六年……算来已十三载了。可今夜，故人为何到此？
此时恰逢一阵急风，吹起姜娘子的宽袖，也露出她抱在怀里的小兽。
那小兽似鹿非鹿，头生肉角，五色鬃毛，周身散发着奇异的金光。圆溜溜的眼眸，亲近而信赖地望着刘备。说来也怪，这等异兽，刘备见了半点不怕，反倒心生喜悦，抬手接到了怀里。
小兽拱拱他的肚子，很有劲儿。
姜娘子已泣涕拜道：“妾身命薄，无缘与将军再会！今将吾子麒麟儿托于将军，万望善待，妾不胜感激。时辰已到，将军珍重，妾便去了。”
刘备正要张口，忽然间一阵狂风，吹散了姜娘子的身影，连同怀里的小兽也不见踪影。他大叫一声，从榻上翻身坐起。烛火一阵摇晃，是赵云冲了进来。
“主公？”新封的翊军将军神色警惕，“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备怔了一会子，摆了摆手：“没甚么。”又忍不住说道，“子龙，你怎么又守着了？都说了不用紧张，去和大家好好庆贺庆贺。”赵云只是笑着答应。
待赵云去后，烛火晃动许久，终归于平静。
刘备凝眸片刻，心道自己果然年纪上来。白日还意气风发，到了深夜，却怀起故人了。又想起更多失散或是牺牲的故旧们，不禁长叹一声。
这一夜果然是睡不好了。
次日，刘备果然醒得很晚。赵云也不知是否歇过，候在门外，神色肃然。等他洗漱完后，连忙一拱手汇报道：“主公，有一位天水人士前来投奔，想求见您。”
“他自称姓姜名冏，昔年曾有约，要为您效力。并出示了……您在小沛时的印鉴。”
*
诸葛亮步履匆匆，心中着实纳罕。
他才送走一批蜀中大族，便见刘备身边的侍卫来请。已是午间，刘备邀请他同食并不少见。但侍卫的神色却不一般，还提到了“主公心绪难定，只请军师快快过去”。
究竟出了什么事？
刚到门前，还来不及通报，刘备已经大步出来，拉了诸葛亮的手如救星般：“孔明总算来了。”一面摆手让侍卫关门，一面将诸葛亮拉到里面。
赵云连忙起身向他二人行礼。
刘备吁出一口气，似要张口，却不知如何去说。憋了半晌，还是跺脚道：“唉！子龙你说罢。”诸葛亮看他面色不坏。只不知世上能有什么事，让自家主公又喜又怕又忐忑的。
赵云于是一一禀来。他跟随刘备多年，亦识得姜娘子，将事情与诸葛亮讲了清楚。
建安三年，刘备至许都，封左将军。时曹操擅权，天子暗弱。对于远道而来的皇叔，自然欢迎，却不免谨慎，查探他的心意，是否可以托付要事。
往来赏赐数回，才有了后来的衣带诏之事。
而姜娘子便是天子赐给刘备的一位舞女。她貌美聪慧，又心存汉室，为刘备与天子间搭起一座桥梁。后来衣带诏发，姜娘子随刘备逃走，辗转数年。至建安六年投刘表路上，因曹军攻伐，于乱军中失散，此后再无消息。
但那位天水人却带来了后来的故事。
据他说，姜娘子和其余百姓被曹军裹挟，颠沛流离之时，却发现已有身孕。幸得在此时遇到姜冏。姜冏早年曾与兄弟陷落乱军中，受刘皇叔搭救之恩，立誓送兄弟遗骸回乡之后，便来投奔刘皇叔。哪怕此时刘备仍无安身之地，也不改志向。
姜冏认出了姜娘子，后者又保管着刘备的小沛印鉴，可以为证，遂慨然搭救。
姜娘子有孕不便，两人便在长安郊外暂且安身，以兄妹相称。数月后，姜娘子诞下一子，取名维。姜冏本想等姜娘子身体稍好，便护送她和儿子去见刘皇叔。
可惜战事频繁，消息断绝。几次将要动身时，都有种种缘由阻碍。
后来姜娘子去世。姜冏在外盘桓数年，终不得法，只得带阿维回了老家天水，称作自己的儿子，悉心教养长大。他始终关注刘皇叔的消息，听说刘备得了荆州五郡，又欲动身。
偏偏同一年，凉州赶上马超之乱。次年，刘备入西川。
按理说，益州离凉州更近，可惜汉中为张鲁所据。又是地形险要，道路难行。姜冏不得不带着姜维由凉入荆，再由荆入益，绕了一个大弯子，几乎是追着刘备的大军，来到了成都城下。
他心知此事紧要，要定下姜维的名分，非刘备本人不可。故也不去寻其它人，只是一心一意要见到刘备。在路上耗费了将近两年，终于把姜维带到了刘备面前。
姜冏口风极紧，对姜维也只说是要投奔刘备。今早，他把姜维安置在客栈里，便来求见了。
原以为要费一番周折，但赵云今早出来巡视，被姜冏认了出来。听他说得紧要，赵云不敢擅专，连忙来禀报。眼下，姜冏已在护卫的陪同下去客栈接姜维了。
赵云口齿清楚，条理亦清晰。诸葛亮听时，只觉得略略出奇。然而他留心着刘备，见这位主公先是背身而立，袖袍下的双手微微颤抖，后来实在忍不住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只冲着他看，里头又是喜，又是怕，又有一些难为情的愧疚与期待……以及，指望他能拿出个定心的主意。
诸葛亮心下一叹：是不是您的儿子，还未定下呢。果然，刘备素来是不爱疑人的。
他不是作为志得意满的益州牧，审视忽然冒出来的认亲者。而是自然地把自己视为了父亲，且是缺席多年的父亲。忐忑于这些年的未能尽责，又欣喜于血脉在世，且即将到来。
这下，英雄气概的刘玄德，竟为了个身世未定的孩子进退失据起来。
饶是卧龙智冠天下，事未定前，也不好直接决断。更何况也算主公家事。
他笑说了几句劝慰的空话：“主公真是心急了，总得见过那孩子再说。”
“对，对。”无论他说什么，刘备都是连连点头，甚至喜极要整理自己的发冠，“总得先见孩子，且他还不知道身世，须得先熟悉亲近，再慢慢告知……”
诸葛亮略感哭笑不得之余，心中亦明白：这便是刘备啊。
左右那孩子还未到，主公又这样开怀，诸葛亮便陪着说笑了一会儿。倘若验明正身，的确是刘备之子，他亦会为刘备高兴。只是凭空多出来这么一个长子——
“主公，姜义士和小公子到了。”
先见见再说。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三国/季汉]麟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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