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号治疗星球》一半山川

16、乔诺

　　乔诺是在联邦2833年被自己的父亲送到13号星球的，这也意味着年仅二十二岁的他已经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待了整整十二个年头。

　　乔诺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十八岁成年的那日，被教官带到一个小房间。

　　14号，是除了所有治疗室外唯一一个与“行为矫正”无关的房间。

　　教官脸上有道疤，是他刚进来的时候拿着小石头留给这位教官的小纪念。

　　经过了紧促而漫长，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的谈话后，教官终于在他的档案上盖上了“通过”的审核红章。

　　可是那个时候乔诺却做出了一个让当时所有人都吃惊的决定。

　　乔诺当时的脑海里切切实实地闪过一个男人的脸，以及那个男人对自己说的话：

　　“你在这里待得太久了。”那个声音如是说道，“久到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从端坐的军姿瞬间放松了下来，双肩稳稳地靠在椅背上，正襟危坐的下属姿态变成了面对同龄人的、与这个宇宙中任何一个正常青少年进行社交时候无意识做出的放松行为高度一致。

　　乔诺记得自己控制着自己的肌肉，朝着目瞪口呆的教官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是的，即便是到现在，距离十八岁的审核通过已经过去了四年，乔诺毫不怀疑自己当时，以及现在的真心实意。

　　“我要留在这里。”

　　他缓缓笑道，那满是肌肉蓄满力量的身体稳稳坐在木制的凳子上，时刻发出“吱呀”的晃荡声。

　　“我无法通过我的自我审核。”

　　这一句话，把乔诺永远留在了13号星球，同时也让他因为“自省度”的高分成为了教官眼里默认拥有“一定特权”的学员。

　　当乔诺第一眼看到这次来的新人时，在这里混迹了多年的乔诺就知道，这两个人都无法离开这里。

　　一人是因为和这个地方太过于契合。

　　另一人是因为和这个地方太不切合。

　　前者会在这里寿终就寝，后者……乔诺觉得她可能在这地方撑不过一年。

　　.

　　“报告教官，这是这次来的新人。”

　　拉杰把路伊和安格尔带到中间集中的活动场地，那里已经乌泱泱地聚集成了一个标准的矩阵，身高由低到高，从前往后，由左到右依次列开。

　　路伊注意到这里的人群基本上都是未成年状态——虽然联邦法律允许各个星球自行规定成年年龄，但主要成年段都集中在15到25之间波动。

　　大星际时代人类的平均寿命随着科技的增长而得到了漫长的青壮年时代，在平均死亡年龄超过200岁的当今，25岁成年都不算太晚。

　　安格尔只觉得骇人的腐朽味道扑面而来，她眼看着拉杰那个小伙子一路小跑跑到某一明显成年人那里进行汇报。

　　“我知道了，你归列吧。”教官点头，冲拉杰吩咐道。

　　“是！”拉杰刚摆好站姿准备小跑归队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悄声说道，“齐校长让我传话，说是这次的新人和其他批次的不一样，那个黑色头发的，请将其视作见习教官对待。”

　　“见习教官？”

　　这个名词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闻所未闻的。

　　“确切来说您可以将其视作教官的一员，只不过她还没有通过思维检测，但是来历有保障，虽然也需要监视，但可以将其视为……乔诺这类的存在。”

　　拉杰在齐永的基础上添油加醋地说了下自己的理解，“而且对方固定的监事对象就是另一个新人，另一个才是重点关注的对象，危险性极高。”

　　他点点头，确保自己把必要的信息传达无误。

　　说完，就行了个礼自行归队。

　　教官则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刚来的两个新人，之前只是对这两人的身份略有耳闻，据说和其他人非常不一样，但具体情况上面一直没有个答复，现在总算是把这个“秘密”给盼到眼前了。

　　他清了清嗓子，大步流星来到两人面前，故意释放出属于教官绝对权威的压力，声音严肃，“欢迎来到‘学校’，我是这里的教官之一，相信你们会在这里度过难忘的学生时代。”

　　没有人回答他。

　　安格尔的眼神就像是个钩子，从衣领处把钩子放下，眼神肆意在教官身上打探，不过和看路伊的眼神不一样，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安格尔更像是在看某个死物。

　　路伊则是保持一贯的沉默。

　　“我们学校没有名字，或者说，名字就是‘学校’。”

　　教官干咳了一声，试图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身为一所从大星际时代伊始便存在的私立学校，我校一直致力于教导那些家庭矛盾冲突巨大的孩子如何与监护人，以及这个社会相处。无论你出身高低，在我校都会得到一视同仁的教导——说起来前几天我校还紧急接受了一位新生首都星系来的转校生呢。”

　　一个队伍边缘的金发矮个子听了这话瑟缩地抖了一抖。

　　路伊一愣，总觉得这个矮个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么按照惯例，有请二位新生为大家自我介绍一下——你是谁？从哪儿来？为什么被监护人送到了这个地方？”

　　教官率先鼓起了掌，带起了一片整齐划一的热切掌声。

　　和军校那些致力于把噪音级别弄到最大的宣传部门没什么区别。

　　“安然，游民，不小心掉在这里结果被强制入学。”

　　安然懒懒地靠在路伊肩膀上，声音和身体都同样的苍白、虚弱、无力，但十分愉悦。

　　矩阵一片哗然。

　　教官也是被这个回答震惊到了，本能地以为她在撒谎，“说实话！别嬉皮笑脸的！”

　　“千真万确！”安格尔换上了一副严肃脸，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就差补上一句“谁说谎谁是小狗”了。

　　路伊察觉到有无数刺探的目光朝向自己——其中就包括距离自己最近的这个教官。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对无声的询问盖了定论。

　　“路伊，来自……”她顿了顿，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来自赤砂星，原因同上。”

　　哗然不止。

　　矩阵的骚动更加厉害了。

　　因为有了事先的提醒，所以教官对路伊的话深信不疑。

　　但即便是这样，都无法掩盖他脸上的诧异。

　　“你们……你知道只是什么地方吗？”他太过诧异，以至于自己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放弃了“至高无上”的教官身份，而是一个知情人对不知情人的询问。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是疯了吗竟然主动来到了这个地方？

　　“学校。”安格尔耸耸肩，露出一抹纯良的笑容，“你告诉我们的。”

　　这太荒唐了。

　　教官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能接受。

　　“难道不是吗？”路伊紧追着问了一句。

　　她也很好奇在自觉运动之后为什么还会存在这样命名的星球。

　　教官被她的质疑拉回现实。

　　他的眼神闪烁片刻，立即恢复了正常的程序，“好的，无论你们之前叫什么，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应该用我们这里的方式来称呼。根据顺序，安然，你的学号是A506，路伊你是L209，这个地方没有名字，只有学号，明白吗？”

　　这对路伊来说不是新鲜事。

　　其实按照正常的流程应该还有自我忏悔为何会与自己的监护人产生矛盾或者是自己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等一系列活动，但这两人来到这里的原因实在是与程序格格不入，教官想了很久，最终放弃了挣扎。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到了固定的户外活动点，于是冲矩阵言简意赅地说了句，“入学仪式结束，解散！”

　　沉寂的矩阵瞬间崩塌成沙盘。

　　路上说好的会知道一切的事实并没有出现。

　　教官不知道去了哪里，学员成散沙似地散开，偶尔才会出现两三个在一起的小团体，但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我们去找拉杰玩吧！”

　　安格尔挂在路伊身上，在她耳边吹气。

　　找拉杰要说法吗？

　　路伊觉得自己对这人的理解能力呈指数级别上升。

　　她无声默认，然而还没来得及走上三步，就发现面前挡了一群人——以正面中心的那个大高个的少年为首，呈月牙形包围开来。

　　“新人。”

　　对方冷笑一声，毒蛇似的目光却死死盯着路伊，“赤砂星？”

　　路伊点头。

　　“打一架吧。”

　　“什么？”路伊以为自己没听清。

　　“打赢我，以后你在这个地方横着走，打输了——”

　　“当我身边的一条狗，如何？”他指了指旁边的人，路伊注意到是之前提到的那个“首都星”来的家伙。

　　“哦对了，我叫乔诺。”乔诺露出一丝森然的笑，“很高兴认识你。”

　　路伊察觉到安格尔挂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变轻。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被乔诺认为是畏惧的象征。

　　“喂喂喂逃跑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哦！”

　　乔诺嘴上一边说着，拳头一边迅速捏紧，话音落下的瞬间，前脚掌在地上迸发出一阵短促的冲击，带着凌厉的拳风疾驰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传来拳拳到肉的闷响！

　　“嘤——”

　　安格尔委委屈屈地抱着自己再度流血的胳膊发出了一声惨叫——声音不大，但也足以把周围的人给招呼过来了。

　　“你怎么了？”

　　路伊十分配合地露出紧张的神情。

　　“手骨折了。”安格尔咬手指，指着被她蓄力打中了小腹的乔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尾音拖得老长：“疼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