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是被睡的那一个》四月豆

5、第 5 章

　　徐之章今年七十六岁，自去年夏天犯了一次脑梗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大硬朗。

　　前一个月又因为肺部感染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出院后，遇上天寒的日子时不时还会咳嗽一两声。

　　过了六十岁后，这个在商场厮杀了大半生的男人终于感受到了岁月无情流逝的残酷，便从商场上退居幕后养老，这几年也渐渐把手头上的生意过渡到徐少衍手中。

　　完成家业更迭后，徐之章在夜深人静时，越来越多的回忆起了少年时代。

　　他祖上靠纺织业起步，生意渐渐遍及全国，十七八岁时留学国外结识了沈敏之。
　　异国他乡的两人，因为共同的爱好，很快发展为恋人，私底下定了终生。

　　结束学业回国后，徐家生意日渐衰落，为挽救家族生意，徐之章遵从长辈的意愿和一位富家小姐联姻，抛弃了沈敏之。

　　沈敏之知道后没有哭吵，冷静结束了和徐之章。

　　生下女儿没多久就去世了。此事一直是横亘在徐之章心上的一道疤，潜意识里，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害了沈敏之。

　　这也是他收养梁眠的初衷。

　　“你很像你祖母。”

　　“听妈妈说，祖母吃了很多苦。”

　　徐之章举起棋子的手一顿，他很轻微地蹙了下眉。

　　梁眠，她沉默孤寡的样子，蹙眉沉思的样子更像。

　　有客人拜访，徐之章温和嘱她“回去休息吧。”

　　转身离开时，徐之章手腕上的一串佛珠，轻轻作响。

　　戎马半生，晚年才向佛，是为了救赎半生的罪恶？还是祈愿。

　　从徐之章佝偻的身影，无从得知。
　　梁眠吐掉嘴里的芒果，转到回廊时，顺手丢在了垃圾桶。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梁眠对徐嘉雯有了一定的了解，徐嘉雯被富养长大的，比较娇纵，小脾气很多，很多事说一不二，基本上只要顺着她的想法，就会和她相处的很愉快。

　　梁眠习惯做她的听众，听她抱怨不好相处的同学老师。

　　某一天，许嘉雯突然心血来潮，“我们出去玩吧。”

　　梁眠放下手里的书，“去哪里？”
　　“程渡的酒吧，开业一周年活动，特别热闹。”徐嘉雯开始对着镜子画起妆，她的妆容偏美艳大气，显得很成熟。
　　“酒吧？”梁眠迟疑，“未成年人能进吗”

　　\"这个就不用管了，我和程渡很熟的。\"徐嘉雯递给梁眠一只口红，“你要不要用，涂上气色会好看很多。”
　　“我不习惯用。”

　　“好吧，其实你不用也很好看。”徐嘉雯看她一眼，颇为认真的说。

　　“我在爷爷的钱夹里看过一个女人的相片，”徐嘉雯审视的目光落在梁眠脸上，“和你还挺像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你祖母。”

　　“我不知道。”梁眠声音很轻，徐嘉雯像是不经意提到这个话题一样，接下来就什么也没有说了。
　　晚上八点多，徐嘉雯拉着梁眠从偏门出去，像做贼似的，她解释，“最好别让爷爷知道，不然我得被训死。”

　　车到半路，徐嘉雯的朋友很多，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她应接不暇地应付着。

　　走到半路，铃声响起，看到来电显示，徐嘉雯紧皱着眉头，“完啦，小叔叔查岗了。”

　　她不情不愿地接起，“小叔叔。”

　　“在哪呢？”

　　“我……”徐嘉雯笑嘻嘻地，“我和梁眠聊天呢？小叔叔，你还没睡吗？”

　　“真的。”

　　“对啊对啊，”徐嘉雯忙不迭地答应着，把手机凑到梁眠面前，“不信，你问梁眠？”

　　通话页面一直亮着，却没有人说话，像是无声的拉锯战。

　　徐嘉雯摇着她胳膊无声催促她，梁眠嗓子被哑住了一样，电话那头，悠悠传来，“梁眠？”

　　“嗯。”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和嘉雯在家里吗？”

　　“在的。”梁眠看了徐嘉雯一眼。

　　“那就好，”男人轻飘飘地反问，“别跟着她到处瞎跑，去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小叔叔，我哪里有瞎跑，”徐嘉雯把手机拿了回去，对徐少衍的指责她很不满，“我这两天都好好在爷爷家呆着呢，你就不要。”

　　挂了电话后，徐嘉雯才吁出一口气，“我打听过了，小叔叔这会儿在出差呢，天高皇帝远，他管不了我们。”

　　梁眠越听越不对劲，在车等红绿灯的间隙，她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酒吧。”徐嘉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程渡酒吧一周年活动，听说今晚会有泰国人妖来跳舞。”

　　梁眠，“……”

　　晚上九点，正是酒吧营业的高峰期，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两人下了车，徐嘉雯看梁眠未施粉黛，还扎着马尾。

　　抬手就把发圈摘了，“梁眠，你扎马尾太像初中生了，会有变态骚扰你的。”

　　徐嘉雯是常客，门口的保安都认识她，当下睁只眼闭只眼让两人进去了。

　　一进门热烈欢呼，五彩缤纷的光柱，热情奔放的DJ，充斥着强烈娱乐至死。

　　徐嘉雯轻车熟路带着梁眠直奔二楼的一个卡座，在这里可以看清下方舞动的人群，和性感火辣的美女。
　　因为今天一周年活动，所有酒水半折，来的人很多。

　　徐嘉雯把外套丢在沙发上。

　　“小嘉嘉，你又过来了，”程渡是一个，他是有名的二世祖，手里有几个娱乐场所，“徐少衍要知道你来了我这儿，还不得活劈了我。”

　　徐嘉雯剥开程渡的手，“少来，你和我叔叔一丘之貉。”

　　程渡说完才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梁眠，挺清瘦的姑娘，素颜，包着臃肿的羽绒服，洁白的小脸萦绕着五彩的光芒。

　　他笑着挨过去，“呦，这小妹妹是谁？”

　　小姑娘的话直白，程渡心塞透顶，也气笑了，“好好好，小嘉嘉你真没良心，你每次来我这儿我都好心替你瞒着，你就这么报答我，好，我现在就去给徐少衍打电话。”

　　说着就要起身，徐嘉雯眼疾手快拦住了他，变脸变得贼快，“程渡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真不敢了。”

　　“不敢了。”徐嘉雯点头如捣蒜。

　　他们的互动亲宁，熟人，衬着梁眠就是个外人，她笑着看他们说笑，似乎融进了这氛围里。

　　后来徐嘉雯去楼下跳舞，梁眠推说累，躲在包厢里休息。

　　桌上摆了一排酒，红的，绿的，她托腮看着各色酒里沉浮的灯光，在液体里漂浮。

　　呆了没多久，卡座里暖气充足，她脱下外套，穿了一件纯白的高领毛衣，领子里藏着小巧的下巴，梁眠托腮

　　徐少衍就是从这个时候经过的，他才下飞机没多久，工作使他疲惫，一下了飞机，直接驱车来放纵。

　　进门时，他直接饮了满满一杯，足够烈，足够肺腑。

　　此刻见到卡座里独坐的女生时，整个热闹的人间里，她就安安静静独坐一隅，黑色蜷曲的长发散落肩头，过长的白色毛衣袖口包住手背，只露出纤细的手指，托着腮。

　　毛衣是有些紧的，纤细的腰肢。
　　他看了许久，陡然涌上些许的冲动。

　　被窥探的感觉如此明显，梁眠回头张望，猛然对上身后端着酒杯，凭栏而立的男人时，她怔住了。
　　怎么会是徐少衍。

　　在看清面前的是谁时，徐少衍微微，直直看着她，似笑非笑。
　　他怎么记得她刚才说是在家里呢。
　　“我需要个解释。”酒杯重重搁在透明的茶几上，徐少衍怡然卧在沙发里，翘着腿，审问犯人似的望着梁眠。

　　在半小时之前，她说自己呆在家里。
　　“是我人老眼花了，我怎么记得”

　　哦豁，完蛋，被逮到了。

　　梁眠赧然地低头，“叔叔，你出差回来了。”

　　“徐嘉雯呢。”他连名带姓唤她。

　　“在楼下跳舞呢。”梁眠坐立难安。
　　徐少衍看她一眼，播出一个电话，凉凉威胁，“你再不把徐嘉雯给我带上来，我就要告你拐卖人口了。”
　　这话对着程渡说的。

　　程渡还想再挣扎，“这关我什么事，我……”他话没说完，就被徐少衍撂了电话。

　　“把嘉雯叫上来。”

　　“这就是你们家收养的那个女孩？”他们这个圈子很小，一有点风吹草动。

　　徐少衍情绪清淡。

　　“她是周慧的女儿。”

　　“哪个周慧？”

　　“还有几个周慧。”徐少衍目光平淡地。
　　程渡哑然半晌，“怎么成了这样。”周慧他是知道的，在程渡十几岁的时候，参加过周家小女儿的婚礼，结果婚礼上周慧和人私奔了。

　　事情闹得很大。后来周家发布声明与女儿断绝关系，就再没有人提起周慧。

　　“她丈夫呢。”

　　“听说出车祸去世了。”

　　程渡一点话都说不出来了，目光复杂地望着楼下清瘦的女儿，“真的挺惨的。”

　　“那老爷子怎么……”

　　“约莫觉得愧疚吧。”

　　“幸亏遇到你爷爷。”
　　徐少衍不置可否。

　　“那你呢？”程渡一脸探究地望着他。
　　徐少衍不解其意。

　　“老爷子是出于愧疚才收养梁眠，那你呢？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徐少衍从鼻子哼出一声，“我怎么就对她好了。”

　　“别急着否认，”这么多年，程渡可以说是极其了解徐少衍的为人，平时虽然对待女人风度有加，外表上是个谦谦君子，其实他骨子里就是极其自我的个性。

　　优渥的家境更是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格。
　　刚刚命名要带人离开，结果看见小姑娘脸带不舍，竟然改主意重新留下来。

　　看得程渡叹为观止，“说吧，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徐少衍都懂得怜惜人了。”

　　徐少衍没否认，径自端着酒杯喝了一口。

　　“你知道她见我第一天干什么了吗？”
　　“干什么了。”

　　“她向我敬酒，明明不会喝，喝完就一直咳，她说明白自己是个累赘，感谢徐家的收养之恩，等成年了会报恩的。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徐少衍淡淡叙述几天之前的场景。

　　“你心疼了？”

　　“谈不上，”徐少衍微微一顿，“只是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像嘉雯那样没心没肺地活着。”

　　徐少衍望向下方涌动的人群，那个一直在，台上人妖跳舞火辣，有很多大胆挑逗的动作，她约莫看得羞，直往嘉雯身后藏，惹得徐少衍轻轻一笑。

　　程渡看了他的神态，心里觉得怪怪的，像是什么会发生一样。

　　两人干坐，不，准确说是梁眠如坐针毡，而对面的徐少衍，良久，他从，微微蹙眉，“穿上外套。”

　　徐嘉雯上来时，跟个鹌鹑似的，大气都不敢出。
　　徐少衍气笑了，“哑巴了，刚才不是跳的挺欢的。”

　　“叔叔……”徐嘉雯讨好状，“我是想着梁眠没见过人妖，就想带她来看看。”

　　“是吗？”

　　话题突地转到她这里，梁眠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是，我好奇。”

　　徐少衍，对徐嘉雯下了禁令，“过年之前不许再出来。”

　　“还有你，”徐少衍把角落里的她摘出来，“再敢跟着徐嘉雯乱跑，腿打折。”

　　不清不浅的训斥，莫名的，梁眠脸上生热。

　　按理说，她是徐家的外人，他需要体面，结果他说腿打折这样的话，完完全全把她看做了自己人一样。
　　程渡在边上旁观着好戏，眯眼望着，“尽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向外走时，台下音乐变了，随之而来的是三个上台。

　　从欢呼声中，梁眠认出卷卷上台的也许正是徐嘉雯口中的泰国人妖，远远望去，真的比女生还美。

　　梁眠放缓了脚步。
　　她还从没见过。

　　徐少衍投来一暼，说不清什么意味，梁眠猛然一惊，紧紧跟了上去。

　　窥见他们糜烂生活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