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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
      夏天接到那个陌生电话,是在苏默失踪后的第七天。
      电话里传出的是海浪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好像从遥远星际传来,通过耳朵,到达心里某个角落。
      苏默说过,海浪会把我们要说的话,带给另一个人听到。他是在向她告别吗?他在哪里?夏威夷群岛,或者,加勒比海岸?
      大街上还贴满了他代言的饮品广告,笑容在阳光下白晃晃地,真刺眼!笑吧,她会在广告消失之前把他忘掉,她咬牙切齿,狠狠地流着眼泪。
      许多想望而不可得,最后都会变成弥漫了忧伤的恨。千万不要爱上他,姐姐多么有先见之明的警告过。
      可是,那个时候,分明已经来不及了。

      2
      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事,都是不可以预期的。
      就好像暑假刚刚开始,夏天就被拉来剧组做壮丁。也许有很多人会羡慕她这份临时工,每天身边都围绕着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瞻仰的美男美女,壮丽的布景,华美的服饰,清末民初一段坎坷动人的爱情故事,烽火中颠沛流离的人生悲剧,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男女主角会把同样的爱情对白重复很多次,甚至还有火爆枪战,多么刺激又有观赏性——如果,不用被夏雪呼来喝去的话。
      毛巾不够冰,快换,小风扇档住视线,挪开点,想喝摄影棚外两公里那家店的柠檬水,马上去买,呜呜呜——这样的苦差使,谁爱来谁来,只怪她当初投胎没投准,看不到姐姐头顶上闪烁的耀眼星光。估计走掉的那个助理就是受不了才突然辞职的,可怜她,巴巴地被拧来补缺。
      更讨厌的,还要面对苏默。
      夏天自问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所以想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耍她。她以为她已经潇洒地不带走任何云彩地挥别那段过往了,可是看到苏默,还是无可救药地想起阿木。
      那个叫阿木的男生,学苏默的样子弹吉他,买了所有苏默的专辑,只喝印有苏默头像的饮料,最爱去的是苏默代言的品牌店。她曾替他找夏雪要苏默的签名,学会了唱苏默的歌,最喜欢那首《爱情是蝴蝶来过的时间》。
      后来,阿木飞到了另一个女孩的身边。
      爱情是蝴蝶来过的时间?没错。翅膀再美丽鲜艳,也很快会飞远。
      “丫头。”
      在无数次夏天从苏默身边闪过之后,他叫住了她。她先是一怔,再纠结,最后是愤恨,各种情绪电光火石般在她脑袋里激烈交战,眼神却是呆滞地,没有焦距地盯着苏默的瞳孔。
      “丫头,你跟我有仇吗?”苏默双手抱胸,面带疑惑地看着她。
      “没有。”当然否认,难道告诉他,因为跟他的粉丝恋爱失败,所以连带讨厌他这位偶像。
      很明显苏默不信,怀疑的眼神定在她脸上足有一分钟。的确,没哪条法律规定她必须拜倒他的西装裤下,可她的表现也太反常了,活像他是带了传染病菌的恐怖生物,会趁她不注意扑上去咬一口,又不是拍《生化危机》。
      夏天被他盯得不自在,转身走,走两步又回头,认真且不满地说:“我不是丫头。”助理再小,也是一份职业。
      苏默怔了怔,少倾,方低笑:“小丫头!”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迷人,浅浅地弯弯地弧度,带一点点温柔,一点点戏谑,一点点寂寥,连夏天都有两秒钟的迷惑。

      3
      剧组转战外景的第二天,夏雪突发阑尾炎,开刀住院了。导演跟她在病房里商议,先找替身拍远景,等她出院再补特写,人选他都物色好了,夏天,两姐妹五官相似,连身形也差不多。
      夏天闻言大惊,撅起嘴抗议:“干嘛是我?我不干!”被临时征召当助理已经很惨了,还要在三十多度的天气穿旗袍跑来跑去,并且跟苏默假装谈恋爱,这不是要她的命!
      夏雪看着她,不说话。
      “姐,你知道我的,身上没半个细胞有表演天分,把爱情大悲剧弄成搞笑片就糟糕了,对吧?而且你住院,我应该留在这里照顾……”
      夏雪还是看着她,不说话。
      “……好啦好啦……”老姐沉默起来扮神像的样子很可怕,夏天无奈妥协,小声嘀咕,“拍得不好可别怪我。”
      夏天没穿过旗袍,再蹬双高跟鞋,简直不会走路,这样子还可以在枪林弹雨里东奔西跑谈情说爱,编剧好有想象力。
      好容易适应一身别扭的装束,夏天当自己是移动道具,导演叫跑就跑,叫停就停。苏默含笑看她木讷的表情,恳求:“丫头,拜托放松一点,你这样我好像牵着个木偶。”
      他还是叫她丫头,夏天不忿,傲慢地扬下巴:“我本来就是个木偶。”
      “可是……”苏默皱眉,摸着下巴,“木偶跑久了也会累,你不想快收工?”
      没错,除了运动场,大概只有这鬼地方跑个步也需要技巧。虽然是远景拍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在群众演员中间窜来窜去表演逃难,太快了不行,太慢了不好,还得在导演规定的地方摔一跤,更要摔得漂亮有气质体现女主角美丽端庄临危不惧,连挑扁担的老伯都比她有经验,真郁闷!
      “信不信我?信就照我说的做,包你一次过。”苏默真的很爱笑,笑起来整齐漂亮的牙齿在太阳下闪着光,耀眼得让人心烦。不过,他是对的,当夏天将信将疑抓牢他的手,跟随他的脚步在纷乱的人群一直跑一直跑,在他低声示意下跌倒,哇!真的一次就过了。
      “说谢谢太轻了,不如请吃饭。”苏默谢过助手递来的饮料,一口气喝下半瓶。夏天本来是要道谢的,临时改成:“别喝太快,当心呛到。”
      话音刚落,苏默真被呛到,一面咳一面翻白眼:“丫头,你确定跟我没仇?喝口水也咒我。”
      夏天讪笑,说哎呀天气怎么这么热热死了妆都快化掉,溜走。
      演技真拙劣!
      下午还有一场枪战,男主角与反派们一翻较量,接着卑鄙小人放黑枪,女主角准确无误地扑上去挡子弹。好恶俗的情节,夏天小小声碎碎念:为什么男主角总有人替他挡子弹?爱他的女人们,豪迈的朋友们,忠心的仆人们,前赴后继无怨无悔……
      苏默轻笑,凑过来低语:“因为如果是男主角中弹倒下,女主角抱不动。”
      夏天噗嗤一声笑出来,所有的目光都往她脸上一扫,窘到她差点以头锤地,大家都在认真研讨剧本,她这一笑是多么轻佻突兀不合适宜。于是眼神变成剑,剑上淬剧毒,杀向始作俑者,戳戳戳!!!
      无奈苏默早已百炼成钢,专注投入到交流中,连余光也不瞟她一下。这,就是江湖传说中的差距。
      正式开拍前大家对了很多次戏,扑上去的时间,背对摄影机的角度,夏天都烂熟于心,不过还是很紧张,不停对苏默唠叨:“你可要抱稳了啊,别把我摔地上去。”
      苏默很受伤,抱怨:“你怎么可以随便质疑我的专业、体力、以及人格?”
      夏天想不到一下可以扯出那么多名目,发愣的空档,道具师已经替她把手上的绳子绑好了。对,这场戏原本是英雄救美,却演变成女主角为了救男主角身受重伤,戏和人生一样,都是充满变数。
      因为身上装了血包爆点,重拍很麻烦,夏天格外认真,尽量避免因为她的失误连累其他人。正式开拍,导演一扬手,她手上捆着绳子,嘴里叫着男主角的名字,一个箭步扑到苏默身前,扑得那叫一个精准,导演点头说,好,再来一条。
      每次倒在苏默怀里,听他用惊恐悲伤地语气呼喊女主角的名字,夏天都有一种想要笑场的冲动,并且万分庆幸她只是个小替身,不用配合面部表情。
      “丫头,你的眼神,很有内心戏。”导演喊停之后,苏默把夏天立正放好,眯眼微笑,“直说吧,刚才是不是被我出神入化的演技震撼到?”
      “……有……震撼到……”夏天憋住笑,自己动手解绳子,其实只打了个活结,不过绕来绕去很多圈,本来抖一抖就会落地上去,夏天没经验又没耐性,自己就胡来。
      这部戏里苏默有一匹枣红色的坐骑,平时很温顺,这天却不知怎么发了疯,撒开蹄子往人多的地方横冲直撞,大家出于本能拔腿就跑,夏天也跑,不幸的是躲闪的时候绳子莫名其妙勾在机器上。
      可能是她的属相跟马犯冲,或者衣服颜色正对它的口味,反正那匹枣红马直奔她就来了。马蹄声嘚嘚嘚嘚,吓得她从头到脚都呆掉,千钧一发之际,离她最近的苏默冲过来,就势一扑,把她护在肩膀下面。
      她眼见四只马蹄从脑袋上飞过去,掠起的风刮得呼呼响,像荧幕上大侠快如雷电来去如风的场景。除去六岁那年差点被车撞,八岁那年几乎在河里溺毙,十岁那年从树上不慎摔落……这是她最惊险的一次经历。
      等到马蹄声远了,夏天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苏默身上。没有电视里常演的四目相对的画面,她仅能看到他左肩深青色的布料,以及细密绵实的针脚,但,已足够让她悸动半天。后来只要听到马蹄声,夏天都会回想起,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还有贴在皮肤上稳妥的温度。

      4
      所以说,英雄救美的桥段尽管老土俗烂,却总是有惊人的效果。苏默的形象因为这段有惊无险的小插曲,瞬间威猛高大了起来。
      “谢谢!”夏天别扭地腼腆地盯着他的鼻尖,眼睛里闪着仰慕的光芒。
      苏默不适应。“丫头,别用那么崇拜的眼神看我,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我只是……”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什么好顾忌的。”
      “啊?”这句话夏天听不太懂,但很奇怪,那一瞬间,她在他玩世不恭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丝类似感伤的情绪,她想她是眼花了。
      夏天拍的最后一场戏,是充当名符其实的木偶,只需给个半侧面,听苏默或深沉或忧郁地独白。那些情意绵绵的词句,好像撩人的火,烧到她脸上来,连那些小小的停顿,都会惊扰到她忽然变得易感的神经。
      夏雪病愈出院,夏天从女主角变回到字幕上都没名字的助理甲,落差太大,有些小不适应,赖在夏雪床上打滚:“姐,坐升降机直接从云端掉到地面,太幻灭了,你要补偿我饱受创伤的心灵。”
      “嗯。”夏雪默念剧本,搭理得漫不经心。
      “姐,”夏天爬过去,有点心虚地打听,“你有没有和苏默谈过恋爱?”
      “干嘛这么问?”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头都不动一下。
      “你们有传过绯闻啊!”而且还不止一次。两个人都是花正当红酒正香,真真假假的新闻抢占了无数杂志封面。
      “我们是好朋友。”夏雪想也不想,这样回答。
      “哼!官方言论。”夏天嗤之以鼻,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老问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夏雪终于放下剧本,盯住夏天看,夏天下意识别过头,夏雪纤秀地眉拧起来,“你有鬼!”
      “什么鬼?倒霉鬼?自私鬼?调皮鬼?小器鬼……”
      “夏天——”夏雪板正她乱晃的脑袋,认真焦虑地语气,“你是不是爱上苏默了?”
      “我?”夏天瞪眼睛,理直气壮声音大,“怎么可能?”
      “千万不要爱上他,听到没?”
      夏雪脸上是少见的郑重严肃,夏天不由自主点头,又摇头,“我不会爱上他,真的。”
      真的。她没有爱上他,她只是再次面对他们在摄影机前笑语欢颜深情拥抱,有那么一点点的,嫉妒。
      就算是那么一点点嫉妒,也很快会被海风吹散。她相信。
      夏天走在凌晨宁静地海滩,不远处海潮拍打着礁石,好像心湖泛起的波浪。大清早的空气很清凉怡人,她一面走一面哼起调子,旋律轻悠舒缓,哼了很久她才发觉,是首苏默的歌。
      “早啊!”礁石后面站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笑容在晨曦里透出一层柔和的色泽,“原来你是我的隐性粉丝,唱得不错,好好努力,将来送你贵宾级粉丝优惠卡。”
      “你躲这里干嘛?”夏天略有受惊,拍拍胸口,“幸好是早上,不然会出人命。”
      苏默哈哈笑,冲她眨眼睛:“丫头,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我在跟海浪聊天,”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它会把我说的话,带给另一个人听到,只要大声喊,不管多远的地方,都能听到。每次出新唱片,我就来让它带话给上帝,让我的唱片大卖。然后就真的会大卖。”
      “乱讲!”夏天不屑,“那你刚才跟它说了什么?”
      “我请它告诉上帝,让我脑袋里面那棵树长慢一点。”他的视线飘到远远地海平面,神态平静空灵到,好像会随时展开一对翅膀,随风飞到天边去。
      “我脑袋里种了一棵树,等树长到很大的时候,就可以做成一艘船,顺着银河,载我去一个无忧无虑,吃饱了就睡,还有很多漂亮仙女的地方。”这是夏天听到过,对脑癌最美丽的形容。
      她一直发呆,然后生气,他真过分,居然讲这么残忍的故事给她听。那次他说没什么好顾忌的,是指这个吗?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勇敢不怕死,而是死亡早已无可逃避。姐姐警告不许爱上他,也是这个缘故吗?他也在担心,她会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原来,结局在故事还没有上演之前,就已经注定了。
      可是,她并没有爱上他,真的,她只是很难过。
      “我知道,像我这么帅这么有才华的优秀美青年,如此遭遇确实令人扼腕,所以,允许你在心底默默地表示同情。”
      他笑得这么开朗灿烂,所以她也不会哭,她会学习像他那样,把死亡当成,喝咖啡还是喝茶这种再平常不过的话题。不过是大家坐了同一班公车,总会有人先到站,在他下车的时候,她会记得提醒他,慢慢走,别忘记欣赏沿途的风景。

      5
      苏默超爱美,他说,在他变丑变迟钝变惹人厌之前,他要找一个山洞把自己藏起来,谁都找不到。最好是在海边,可以枕着海浪入睡,跟上帝讨论造夏娃用的是亚当第几根肋骨这类深奥有档次的课题。
      夏天耻笑他:“你以为是我,有空闲跟你瞎聊,上帝那么忙。”最好是,上帝忙碌到,忘记给那棵不起眼的小树浇水。
      拍完这部戏,苏默与老东家的合约也即将到期,好几家大公司朝他伸出了橄榄枝,他的归属一时成谜。苏默看到这些报道就会很得意地笑,因为谁都猜不到,他已经将新合约,签给了上帝。
      夏天找了很多资料,四处收集,苏默在某次采访提到过的,童年时弄坏的铁皮玩具。装了满满一纸箱,抱到他公寓的时候,脸上红扑扑冒热气。
      苏默玩着按一下跳一下的笨青蛙,笑:“很像你。”
      她清澈的眼睛那么明媚,好像夏天郁郁葱葱地树木,充满蓬勃的生命力,真令人羡慕,羡慕到他自以为豁达的心境,起了一层朦胧地水汽。
      “丫头,肩膀借我靠一下。”苏默将头搁到她肩上,掩饰突然湿润的眼眶。其实,他并没有以为的那么坚强,也会慌张,会迷惘,会难过到掉眼泪。
      “丫头,将来不要太想念我,知道吗?到时候那么多漂亮仙女找我玩,我可没空理你。”
      “切!”夏天大声笑,“我会比你的粉丝更早把你忘掉,一代新人换旧人,听过吧?这个世界上会唱歌的帅哥可多了。”可是他那么红,他的粉丝忘记他的时间,可能会比较久。还有,不会有谁像他这么讨厌,叫她丫头。
      更不会有谁,什么都不说,就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所有人都在找他,可是,他好像变成了透明的空气,看不到,摸不着,又无处不在。
      “苏默,我想你——”
      他说过,只要她用力喊,不管多么遥远的地方,都能听得到。声音在海面远远地传出去,他真的能听到吗?听得到吗,她始终不敢说的那一句:
      “苏默,我爱你——”

      在遥远的异国,苏默写了一首歌,独自到海边唱给海风听,然后把曲谱都扔进了海里。
      那首歌里唱:
      “遇见你的这一个夏天,是一生中最美丽的季节,抱歉我无法说再见,请你先转身,让我悄悄,微笑着走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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