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蝶梦令》懒鱼儿

79、回归

　　楚留香忽然觉得，这四个人是那位大小姐的随从，已经这么有趣了，那么大小姐本人岂不是更有意思了。
　　他说道：“现在大小姐是不是可以来了。”
　　金老大却摇头道：“还不行。”
　　楚留香道：“为什么？”
　　金老大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楚留香道：“正要请教。”
　　江湖中姓金的高手他一个也不认识，也一时想不起金老大究竟是江湖中的哪一位。
　　金老大指了指自己，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样子有点奇怪，有点吓人？”他的脸是蓝色的，头大身子极瘦，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看起来就像一个穿着衣服的骷髅人。
　　楚留香道：“还好。”
　　金老大道：“我原来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一丈红笑道：“金老大原来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还比我们壮一些。”
　　楚留香道：“那为什么现在这个样子？”
　　金老大道：“你让你看看。”
　　他忽然把蓝布长衫脱了下来。
　　他的衣服一脱下，只见皮真的只包着骨头，更像一具骷髅架子了。
　　但楚留香却不由自主的盯着这人身上的伤痕。
　　各式各样的伤痕，刀伤，剑伤，枪伤，拳伤，掌伤，暗器伤……
　　每一种伤痕旁边，都用刺青刺了很小的字。
　　楚留香的眼力很好，在一个暗赤色的掌印旁边，刺着字是：
　　甲辰年，三月十三，崔天运。
　　金老大指着这个掌印，问道：“你能看出这是什么掌印吗？”
　　楚留香吐了口气，说道：“朱砂掌。”
　　金老大道：“崔天运你听说过吗？”
　　楚留香道：“一掌翻天崔天运，除了他也没人能把朱砂掌练得这么好。”
　　金老大道：“他打了我一掌，我打了他一拳，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他在床上躺了半年。”
　　楚留香道：“那是你赢了。”
　　金老大淡淡道：“从那次以后，无论他在什么地方见到我，他都会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过来打一声招呼。”
　　一丈红又笑道：“金老大的武功或许不是天下第一，但挨揍的本事却绝对是武林第一，天下无双。”
　　金老大道：“铁砂掌，朱砂掌，金丝绵掌，开碑手，内家小天星，只有你不知道的，就没有我没挨过的，我虽然不好受，但对方吃得苦头也绝对不比我少。”
　　楚留香叹道：“无论谁和你交手，都会落个两败俱伤，这个架不打也罢。”
　　一丈红笑道：“这下你明白了吧，不管是谁惹了金老大，就没有全身而退的。”
　　楚留香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二十年前，关外有位大力金刚神，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童子功，刀枪不入。”
　　一丈红道：“你见过他吗？”
　　楚留香道：“没有，但听说他长得和庙里的金刚差不多。”
　　一丈红道：“所以你想不到他就是金老大。”
　　楚留香道：“刚才确实没想到。”
　　一丈红笑道：“我第一次见到金老大时，我也想不到，这十年来，他至少瘦了一两百斤。”
　　“我算了一下，他身上的伤至少有五十个。”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像这样的伤我只要挨上一次，就是个死人了。”
　　金老大居然也叹了口气，“我不久前也差点死了。”
　　楚留香动容道：“是谁这么厉害？”
　　金老大指着胸口的一道剑痕，说道：“你看。”
　　这剑痕就在他的心口旁，距离他的心脉还不到一寸。
　　剑痕家自然也用刺青刺了一行小字。
　　乙未年，十月初三，唐傲。
　　金老大道：“你当然知道唐傲是谁。”
　　楚留香点头，“知道。”
　　金老大道：“当代的剑客名家，海南，点苍，昆仑，崆峒，巴山，武当，这几大剑派的高手，我都领教过。”
　　楚留香道：“他们的剑法都比不上唐傲？”
　　金老大冷笑道：“这些人的剑法比起唐大公子来，就好像月下的秋萤，阳光下的烛火，我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楚留香道：“他为什么没有杀了你？”
　　一丈红忽然解释道：“金老大面冷心热，从未杀过人，所以唐大公子放过了他。”
　　金老大冷冷道：“但我为了唐大公子，却随时都会杀人的。”
　　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我明白了。”
　　一丈红道：“金老大其实就是要你对大小姐客气一些，绝对不能有一点粗暴无礼的样子。”
　　楚留香微笑，“你看我像不像是个粗暴无礼的人。”
　　一丈红嫣然一笑，“你当然不像，你虽然故作冷冰冰的样子，其实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
　　楚留香真的笑了。
　　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女人的甜言蜜语，楚留香更不例外。
　　胡矮子吃醋了，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打碎楚留香俊俏的脸。
　　就在这时，听到外面有人喊道：“大小姐来了。”
　　楚留香知道能让唐傲神魂颠倒的女人，一定是个大美人。
　　他真的很好奇，真的很想看一看。
　　这位大小姐终于来了，他终于看到了。
　　大小姐一来，就带来了一屋子的香气。
　　屋子里充满了淡淡的香气，香气仿佛是莲花香，却比莲花更甜美。
　　她的人也比莲花更甜美。
　　她年轻，美丽，尊贵，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今晚，双喜突然回来了，向她告状，说是被一个无礼的男人欺负了。
　　双喜是她的朋友。
　　她的朋友是绝对不能被人欺负的。
　　所以她来了。
　　双喜一只手拉着她的衣角，一只手指着楚留香，大声道：“就是他，就是他要欺负我，要我陪他……要我陪他……”
　　她的话没说完，但谁都知道她的意思。
　　大小姐看清了楚留香的样子，却呆住了。
　　楚留香也呆住了。
　　他就是一个晚上做十七八个梦，也绝对没有想到大小姐就是曾经随时随地找他麻烦，随时随地就好像会晕倒的林还玉！
　　这一瞬间，楚留香从来都没有这么后悔过。
　　如果可以重来，今晚他绝对绝对不会去招惹双喜，惹来了这么一个大麻烦。
　　林还玉，不，慕容怜怜一直用一双大眼睛在瞪着楚留香。
　　她有一双很美丽的大眼睛，似乎比以前更大了。
　　那是因为她瘦了。
　　她为谁而消瘦？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楚留香也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她眼中的神色太复杂，非但别人看不出，连她自己都不了解。
　　楚留香当然更看不懂。
　　众人已经觉得这两个人不对劲了。
　　双喜吃惊之余，立刻闭上了嘴。
　　每个人都闭上了嘴。
　　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落针可闻。
　　慕容怜怜忽然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众人正奇怪，她忽然回过头，看向了楚留香，轻轻地说道：“你跟我来。”
　　楚留香没有犹豫，立刻跟了过去。
　　不论这位大小姐想干什么，他都打算静观其变。
　　因为他已别无选择。
　　黑暗中的花园，非常的宁静。
　　慕容怜怜慢慢的走在前面，楚留香也慢慢的跟在后面。
　　两人之间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慕容怜怜的背影看起来苗条而纤柔，风姿绰约。
　　楚留香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开口问她。
　　可是金老大等人就跟在后面虎视眈眈。
　　他一旦稍有异动，恐怕再也不能全身而退。
　　这时，慕容怜怜停了下来，停在了一个小小的月门外。
　　她回过头，却没有看向楚留香，对着黑暗说道：“这个人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想跟他安安静静的聊天，你们不要打扰我们，否则我会很不高兴。”
　　没有人想惹大小姐不高兴。
　　金老大等人立刻悄无声息的隐入了黑暗中。
　　楚留香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姑娘想干什么，但是没有了金老大这些人的威胁，事情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院子里有个小小的莲池，风中充满了莲叶的清香。
　　慕容怜怜推开窗，风从窗外吹进来。
　　琉璃灯的灯光照在她莹白的脸上，她发了一会儿呆，才说道：“你坐。”
　　楚留香于是坐下，坐在了一张精巧而舒适的椅子上。
　　慕容怜怜站在窗前，背对着他，又不说话了。
　　楚留香也沉默着。
　　又过了很久，慕容怜怜终于叹了口气，“四月已经过去了，时间过得好快。”
　　她语气幽幽，眉目间都是愁绪，再也没有和楚留香初见时的活泼开朗，精灵跳脱。
　　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楚留香继续沉默。
　　慕容怜怜忽然回过身，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我知道你是楚留香。”
　　楚留香也叹了口气，“你当然知道。”
　　慕容怜怜道：“我知道你来唐家堡的目的。”
　　楚留香道：“嗯，慕容泠自然会跟你说。”
　　慕容怜怜道：“你错了，我哥什么也没跟我说，都是我猜的。”
　　楚留香道：“你哥不说，自然有他的理由，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慕容怜怜咬着嘴唇，说道：“可是，我想帮你，我……”
　　“你不用帮我。”楚留香打断了她的话，“我不需要你帮我。”
　　慕容怜怜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我不能连累你，唐傲也不会答应的。”
　　他忽然提起了唐傲，慕容怜怜愣住了。
　　她愣了很久，慢慢的转过了身，看向了窗外。
　　夜深沉，天上的月亮也掩在了乌云下，就好像她乌云密布的心情。
　　又过了很久，她才慢慢的说道：“每个人都认为我是唐傲的未婚妻，你也这样认为吗？”
　　楚留香道：“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慕容怜怜幽幽道：“你不知道，我并不想成为唐傲的未婚妻。”
　　楚留香道：“为什么？这种事情总归要你情我愿的，唐傲难道还会逼你？”
　　慕容怜怜道：“没有，他从来没有逼过我，是我哥让我一定要成为他的未婚妻，他也什么也不知道。”
　　楚留香沉默片刻，说道：“我明白了。”
　　慕容怜怜道：“不，你不明白，自从来到了唐家堡，我不开心，我很不开心。”
　　楚留香沉默，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他想到小宝，为了慕容家，做出了极大的牺牲，最后还被逼上吊自尽了，而慕容怜怜也为了慕容家，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幸福。
　　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奈，一种悲哀？
　　只听慕容怜怜又道：“楚留香，你能不能帮帮我？”
　　楚留香道：“你说。”
　　慕容怜怜道：“你在唐家堡办好了事情，就带我离开唐家堡吧，我会永远感激你。”
　　楚留香奇怪了，说道：“你上次不是离开了唐家堡吗？为什么又要回来？”
　　慕容怜怜道：“我哥要我回来的，我不敢不听，而唐傲知道我偷离唐家堡，就派了金老大他们跟着我，我再也没有一点自由了，更别想出去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楚留香又沉默片刻，才道：“我这次九死一生，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抱歉。”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慕容怜怜轻声说道：“人活着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楚留香立刻道：“没有，我从来没想过，你也不能这样想。”
　　慕容怜怜蓦然转过身，一双大眼睛瞪着他，冷冷道：“我为什么不能这么想？”
　　墙上挂着一柄剑，一柄三尺七寸长的乌鞘剑。
　　她忽然走过去，摘下这柄剑，“呛”的一声，拔剑出鞘，剑锋寒如秋水。
　　她把剑递给了楚留香，冷静而坚决的道：“你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