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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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耗传到基地的时候，已经是数小时之后。
暴雨始终没有停歇，空中雷云翻滚，黑压压堆叠成一片，铺满昏暗的天幕。与往日相比，天色阴沉得可怕，电光闪烁，隐隐透露出不祥之兆。
王副官冒着大雨上门，把元锋阵亡的消息带到了丁遥面前。
丁遥瞬间面无血色，手中水杯哐当一声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一把抓住王副官，疾声询问事发地点的位置，双手克制不住地用力，几乎捏断了他的手臂。
得到答案后，她不再掩饰实力，当着王副官的面施展出空间魔法，以全部魔力为代价，瞬间将两人转移到上尧村所在的山林。
落地地点距离公路不远，两人沿路找去，很快赶到了目的地。
公路延伸到这里就中断了，水泥地被巨大的冲击力抹去，四处都是激战过后的痕迹。
周围的草皮、树木全都不见踪影，方圆数里的地面上坑坑洼洼，布满撞出的大洞，在暴雨的冲刷下，形成大大小小的泥泞水坑。
不久前，这里还是残肢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烈战场，连绵的雨势洗净土壤里的血污，将剩下的残破尸块泡得发白。
雨幕深深，丧尸潮早已退去，精英部队派出的善后人员正在清理现场。
他们穿着白色的隔离服，用工具在泥土里挑挑拣拣，找出丧尸的残肢，把所有尸块归拢到一个深坑里。等收集工作完成后，这些尸体会被火系异能统一焚毁，以防病毒扩散。
王副官简单地向丁遥述说事情经过：“他一个人对上了七十多头变异丧尸，在车后挡住尸潮，为其他人争取到了逃命的时间。”
“那一车群众脱险后，向总队汇报了情况。李浩队长马上带人赶来救援，可惜……”王副官觑了眼丁遥的脸色，不忍心再往下讲。
“……他的遗体呢？”一开口丁遥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竟变得如此沙哑。
善后人员同王副官对视一眼，然后捧过来一个边长四十厘米的正方形铁盒，盖子正中央刻着一个圆形的国徽图案。
异能者的血肉，是丧尸眼中的无上美味，在任务中牺牲的队员往往死无全尸，能够找到边边角角的零碎尸块，就算走运了。因此在收敛尸骨的时候，很少用得上大型棺木，这个体积不大的铁盒，便是精英部队常用的棺木替代品。
“抱歉，我们找遍现场，只发现了这两样东西，其它的部分恐怕都已经……”为了避免刺激牺牲者家属，小队长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完。
他神色肃然，面朝丁遥认认真真地敬了个军礼，然后转过身，开始指挥善后人员焚烧大坑里的丧尸残肢。
大雨倾盆，模糊了丁遥的视线，她的双手，第一次抖得这么厉害。
她咬住下唇，尝试了好几次，终于顺利打开盒盖。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削瘦的断手，白得刺目。
这只手上布满利齿啃咬的痕迹，每一处都像咬在了丁遥心里，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
腕根断裂处，戴着一条黑绳编织的手环。手环的主人似乎极为珍惜这件饰物，将它系得很紧，所以才没有在战斗中遗失。
丁遥清楚地记得，这是元锋用第一份工资购买的幸运手环，她也收到了一条蓝颜色的。以前，她怕佩戴首饰影响战斗手感，所以把它藏进了卧室里梳妆台，很少戴在身上。
如今，他们的手环还在，送出礼物的主人却永远不会出现了。
她狠狠眨了眨眼睛，几颗温热的东西和雨珠一同滚落，砸在铁盒边缘，发出啪嗒的轻响。
除了断手之外，铁盒里还放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质地古怪的小皮囊，开口朝上，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塞满了东西。
丁遥马上认出了它的来历。
这是在林家庄的地下停车场里，她看元锋饿得可怜，顺手递给他的那袋糕点。
于她而言，这件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早就被忘到了脑后，却没有想到，元锋居然始终带着这只小皮囊，半年过去了，还舍不得吃光里头的东西。
在雨水的冲刷下，皮囊封口处的绑绳松开了，露出泡成一团的糕点，上面布满食物腐败后产生的绿色霉斑。
那个总是遍体鳞伤，挣扎着活下来的少年，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珍而重之，将一袋发霉的点心贴身存放？
也许是感念这袋糕点的温暖，他从地狱深处努力地爬上来，想要学着做人，却因此夭折在了16岁的青春年华。
临死之前，他甚至没来得及打开怀里的皮囊，再吃一口珍藏的点心。
这尘世啊，究竟是何等的艰难。
他明明只是个可怜的孩子，上一世被人活活逼成了恶鬼，今生好不容易求得了做人的机会，谁知又是一场镜花水月。
可是至少，至少在离世的那一刻，他依旧是一个人类少年，没有变成肆虐人间的恶鬼。想必在天上与父母重逢的时候，还能露出分别时那种纯真的笑容。
善后人员忙完了手头的工作，陆续乘车离开，现场很快只剩下丁遥和王副官两个人。
丁遥抱着怀里的铁盒，久久没有言语。
暴雨浇透了她的衣服，长发如海藻般散落下来，凌乱地贴在脸侧。
她的双唇失去了血色，在冷风中轻轻颤动，认真吟唱起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
那是封魔大战中流传最广的镇魂调，由圣殿专用的神授语言构成，丁遥曾经用它送走过无数阵亡的战友。
歌声穿透雨幕，须臾之间传遍山野。
尸毒腐蚀掉的草坪开始重新生长，野花再一次探出了花苞，弥漫的瘴气被风灵驱散，已经逝去的英灵却不再回来。
王副官身板笔挺，静静地站在丁遥斜后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由于站位的关系，他看不见丁遥的表情，却能从这首异乡的曲调中，品出她心灵深处，那一望无际的悲凉。
就在这个时候，他跟丁遥之间的空气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血红色裂口。
重剑撕裂空间，金发骑士从中踏出，快步走到丁遥身后，抬起双臂，展开手里的皮毛披风，将浑身颤抖的丁遥包裹在内，狠狠拥进怀里。
十几分钟前，他仍在数千里外的陕省，执行清剿极度危险区的任务，杀到一半，突然接收到丁遥骤变的情绪。
那是他从未在丁遥身上感受过的沉痛悲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得满头大汗，激动之下，直接进入了半魔化状态。
紧接着，他操纵魔焰，以大火焚城的方式，把剩下的丧尸一扫而空，然后拼尽全力撕开空间，用最快速度赶回了丁遥身边。
看清铁盒内的事物，卡尔心中一震，立刻猜出了丁遥情绪失控的原因。
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会管用，只能心疼地抱紧丁遥，默默听她唱完镇魂调的最后一段歌词。
歌声终结后，丁遥拿起铁盒里的皮囊，抚摸着上头的皮质纹理，低声说：“卡尔，你把它收起来，弄干净后交给我，我要贴身携带。”
只有时常看着它，她才不会忘记，他们接下来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道路。
领会到她的决心，骑士珍重地点头：“好，都听你的。”
几米外，王副官望着两个紧挨在一起的人影，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身为秦放最得力的下属，他经手过许多机密文件，早就隐隐有所察觉，丁遥和卡尔两人身上，似乎隐藏着巨大的谜团。
在这个傍晚，他终于窥见了迷雾背后的部分真相，不论是丁遥那诡异的瞬移魔法，加快草木成长速度的歌声，还是撕裂空间现身的卡尔，都让人无法等闲视之。
可是现在，看着这片激战过后的土地，看着雨幕中苍白的丁遥，看着默默守在她身后的卡尔，他忽然觉得，谜底真的很重要吗？
无论他们是谁，跟他的奋斗目标总归是一致的。他们共同的敌人，都是以人类为食的丧尸，他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其它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
天亮之后，远在B市的秦放从卫星电话中听到元锋的死讯，一个失神，竟硬生生捏断了手里的听筒。
塑料碎片划破皮肤，血珠滚落，滴滴答答淋在文件上，浇出点点红花。
旁边的勤务兵吃了一惊，急忙问道：“秦少将，您没事吧？我马上去拿急救箱！”
“……不需要，你先出去。没我的命令，别放任何人进来。”
勤务兵离开后，秦放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放到嘴边，用打火机轻轻点燃。
他想，这辈子怕是很难顺利戒烟了。
烟雾缭绕，掩盖住秦放的表情，他一声不吭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像是一块沉默的岩石。
烟头上的火星明明灭灭，等抽到了最后一截，他终于动了。
秦放扔掉烟蒂，把胸中憋了许久的那口气，缓缓地吐出来，仿佛一声发自内心的悠长叹息。
前生今世，与饕餮相关的记忆纷至沓来，无数画面掠过脑海，最终定格于精英部队训练场的对战中，少年元锋那双漆黑中闪着星光的眼眸。
多可笑啊。
上一世，他是丧尸王饕餮，整整吃空了五个大型基地，十三个小基地，死在他利齿下的生灵不计其数，里面既有人类，也有高阶丧尸，全部数量加起来，何止百万。
这一世，他却为了区区46个普通人的性命，不惜螳臂当车，被近百头变异丧尸活生生地分食，仅剩下一只残掌。
秦放不信神。
然而此刻，他却品出了命运的滋味。
也许，这就是轮回。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1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