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头猫》星河蜉蝣

2、猫心所向

　　书记是H大第一只成精的猫。

　　当年上面发文规定“建国后不准成精”，许多私自成精的动物通通被打回原形。那时成精机制初步建立，成精准许考试刚刚普及，大多数动物还在观望不敢冒然成精，书记搭上了改革的顺风车，一跃成为这一片资历最老的猫精。

　　书记据说是只东北猫，西稚没成精时爱趴在午后的树荫下听他吹牛逼，那时书记总是扬着身上橘黄色的毛皮，得意洋洋地说：

　　“我身上有一半东北虎的血统，当年山东猫跟着他们主人闯关东捉光了村里所有的耗子，我不得不南下谋生，来到这遇见你们这群崽子，你们敢不听我的话，我就叫我的东北虎亲戚收拾你们。”

　　他总拿东北虎说事，西稚一直挺怕他的。

　　“西稚同志。”书记推了推眼镜腿，拿起桌子上的老鼠玩偶，严肃地说，“享受意味着奢侈，奢侈意味着堕落。”
　　“不要以为成精了就可以为所欲为，现在正是艰苦奋斗帮助困难猫众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时候，你竟然玩鼠丧志？”

　　西稚连忙把玩偶丢进一边的垃圾桶，规规矩矩又听话，她低眉顺眼：“我不玩了。”

　　书记很满意，厚厚的镜片后大眼睛里闪着古板的精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新发的成精规范条例，你看看。”

　　——【严格遵守法律法规，遵从猫委组织领导，积极维护并致力加深人猫友好交流。】
　　——【严禁在成精后伤害人类，如有违反，按情节轻重判处相应小鱼干罚款及关押候审。】
　　——【如若被人类识破真实身份，一律送交有关部门打回原形，三年之内不许再次成精。】
　　……

　　西稚接过，紧张地看完公文，确定没有【不准人猫相恋】这一条后才松了口气。
　　她成精就是为了明野，熬夜背了半年书毛都要背秃了，如果不能和明野谈恋爱，她还不如向管理局申请打回原形。

　　书记拧着眉毛：“前些天隔壁Y大的暹罗猫因为在人类面前显形被剥夺成精资格打回原形，我不希望同样的错误在我的辖区内发生。”
　　“这个故事给了我们深刻的教训，你来总结一下。”

　　“骄傲不成精成精不骄傲，保持淳朴善良不忘阶级斗争，不被品种猫的奢靡作风同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做一只符合时代要求的社会主义接班猫。”西稚在成精补习班的时候，政治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背书背得毛秃不是没有原因的。

　　“很好。”书记长得像个小孩，却老气横秋，“暹罗猫的事故是它囿于自己的高贵血统而骄傲自满，你必须以此为戒，我们只是土猫，没有骄傲的资本。”

　　西稚小脸凝重，比读成精宣誓词时还要庄严。
　　她眨着眼睛看书记，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刚接触人类社会，不懂就问，有困难向组织反映，组织是你永远的后盾，会无条件支持你。”
　　西稚弱弱举起爪子：“我有个问题。”

　　书记桃花眼眼角微挑：“说。”
　　“我没有钱。”西稚如是说，“成精管理局的老师告诉我，人类社会钱是很重要的，可是……”

　　“钱？”书记嘴角一勾，不屑地说，“俗不可耐。”
　　西稚肩膀一缩，又听他说：“钱是万恶的根脉，是堕落的源头。我可怜的西西，我不愿让钱这罪恶的东西污染你这根正苗红社会主义接班猫的灵魂，不愿让你因钱的诱惑而迷失心智……”

　　书记一定又偷偷趴在女生宿舍窗口看美剧了。西稚想，瞧他这不知哪国猫的口音，明明是个老东西，还以为自己挺洋气的。

　　“培训中心的招财猫老师说，组织给我交了一年学杂费还给我准备了一年的生活费。”西稚打断他，一摊手，“我的生活费呢？”
　　书记面不改色：“我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西稚点头，“钱是万恶之源，不能迷失灵魂。”
　　“嗯。”书记眯着眼，懒懒回答，“你的钱我拿去买妙鲜包了。”

　　西稚：“？？？”

　　“我想锻炼你。”书记厚颜无耻，“在人类世界，不赚钱就意味着失去生存的基本能力。”
　　西稚一头卷毛瞬间炸起来：“没有钱你让我去捉老鼠吗？”

　　书记拍拍她的肩膀，看她一脸绝望的神色又忍不住开口宽慰，“嗨，别难过，大不了妙鲜包分你一点。”
　　他说着起身，从屁股兜里掏出被揉的乱七八糟的一小袋：“喏。”

　　如果他不是书记，西稚准能跳起来挠他脸。

　　书记给她做了一番思想教育，厚着脸皮承认贪污她生活费买妙鲜包的事情，变回猫身扭着屁股大摇大摆跳出窗子。
　　西稚心疼地捡起老鼠玩偶拿到洗漱台用水清洗。

　　洗着洗着她觉得后脑勺发凉，一股被人窥视的感觉从脚底板漫漫腾起，她僵直着身体，扭头看了一眼。

　　刚刚跳出窗口的书记正趴在玻璃外，半张肥大的橘黄色.猫脸隐藏在铝合金窗棱后面，鬼鬼祟祟暗中观察。

　　西稚手一抖，湿漉漉的老鼠玩偶又被扔回垃圾桶。

　　☆☆☆

　　傍晚。

　　国防生宿舍楼前有株高大的棕榈，西稚蹲在树荫下伸出人类的小手，五指张开合拢再张开再合拢，对着夕阳的余晖呆呆看了半天。

　　学生下课，林荫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众多男生之中，一个身影高瘦挺拔，众星捧月般走在中间。

　　西稚一眼认出那是明野，她学着今早的模样飞快起身整理衣服整理头发，酝酿出一个自以为能颠倒众生的笑容。
　　招财猫老师说过，爱笑的母猫运气一般不会太差。

　　西稚弯起粉里透红的唇角：“嗨，明……”

　　“老大，你一个月的烟钱都包哥们身上。”
　　“大学城新开了一家全羊馆，明哥我请你去吃。”
　　“这个假期去我老家玩，陪你溜冰怎么样？”

　　西稚被一群男生隔在了明野的视线之外，再次被当成背景板无视掉，她急得小脸憋红，脑子一热迈着小腿叭叭叭冲上去拦在宿舍门口。

　　双臂一张，拦住了国防生学院最精锐的十个兵。

　　“嗨……嗨，明野。”
　　明野双手插着裤兜，沉沉的眸子抬起，看着站在台阶上才刚刚能和他平视的女孩。

　　他只这么看着她不说话。
　　周围十几个男生都愣愣看着她。

　　小猫精被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真……真巧啊，我们回见了。我……我叫西稚，西是……”

　　“早上食堂见过，你找我有事？”
　　明野认出了她，表面淡定内心彷徨，万一她不经脑子在这说出他屁股上有颗痣之类的话，这么多人听着肯定以为他和这姑娘不清不楚，他还用不用在学院里混了？

　　“你还记得我。”西稚羞涩地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周围男生开始起哄：“有事！有大事！来表白的吧？”

　　西稚一愣，连忙晃着白净的手掌：“我不表白。”
　　招财猫老师说：母猫不能太主动，要学着矜持。

　　明野俊朗一笑，想躲开她：“没事我先进去了。”
　　西稚连忙拉住他：“有的。”

　　明野刚要绕过她进去，听到她的话停下脚步，他盯着女孩红艳艳的嘴唇，以便在她说奇怪话的时候能第一时间堵住她的嘴：“你说。”

　　男孩子们又开始起哄，西稚想和明野说清楚自己的名字是哪个西哪个稚，这下觉得越来越不好意思，害羞浪潮般涌来，快把她包围了。
　　她突然后悔说有事了。

　　“没……没事了。”
　　她朝他嘿嘿一笑，转身想跑，却被男孩子们围成圈拦住：“唉唉唉，不准走。”

　　半军营化管理久了，好不容易遇见个漂亮妹子，男孩们身上那股对异性蠢蠢欲动的调皮心思都露出来了。
　　“说清楚再走，找我们老大干什么？”

　　明野在旁适时出声：“别欺负人家。”
　　他看向西稚：“真没事？”
　　他想，看架势这傻姑娘一定是来表白的，毕竟他国防学院第一帅不是浪得虚名，要怎么拒绝才能不伤害她呢？他挺苦恼的。

　　真怂啊。西稚想。
　　她可是立志要成为H大地头猫的猫界杠把子。
　　这么怂实在不应该。

　　猫脑子一片浆糊，西稚又想起招财猫教给她的。如果场面一度陷入尴尬想快速结束对话，只需一句话，对方就会微笑摆手离开。
　　先低头的不是她，不会影响她未来地头猫的面子。

　　她怯怯抬起眼，盯着明野深邃的眸光，用软绵绵的嗓音真诚地问道：“明野，买保险吗？或者……按摩吗？”
　　明野：“…………”

　　“不了。”明野笑容僵在脸上，“谢谢。”

　　他笑了！他朝我笑了！他笑得好帅！
　　西稚此刻恨不得化身为猫在女生宿舍阳光灿烂的后花园打几个滚再跳上树用爪子上的小软垫抠树皮。
　　她开心得忘乎所以，完全忽略了明野和周围男生的表情。

　　明野进了宿舍楼，西稚飞快跑向楼后无人的草丛，身子一矮屁股一撅钻进去，十几秒后，人不见了踪影，一只小白猫钻了出来。

　　白猫个头不大，毛色纯净且柔软，耳朵比普通的猫咪要圆，眼睛比普通的猫要大，亮晶晶瞳孔里蕴着丝浅绿色的光。

　　西稚舔舔.脚掌，尾巴直立轻轻摇了摇。
　　她越过后院的草丛，大摇大摆走进国防生宿舍楼。

　　几个前厅打热水的男生看到她，忍不住调侃：“哟，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

　　明野也住一楼，西稚以前喜欢趴在他窗口后面那株石榴树上，看他在宿舍或学习或锻炼或玩游戏。
　　明野宿舍除了他还有三个男生，组团开黑输掉游戏时常骂骂咧咧，这个年纪男孩这样的状态再正常不过。

　　可明野从不。
　　西稚喜欢他倚着凳子淡淡微笑的从容，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修长的手指带着悠悠的节奏敲着桌角。

　　西稚觉得他特别好，说不清哪里好。
　　但就是让她喜欢得受不了。

　　明野的宿舍正开门通风，杜杰看到前爪搭在门槛上的白猫，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扒在门框朝外看了看，还好没有带来奇怪的东西。
　　“那猫又来了。”

　　正值八月底开学，酷暑却丝毫不减盛夏，空气里层层叠叠的热浪冲得人头晕眼花，明野只穿着一件黑背心在洗漱台洗头。
　　他不用热水也不用盆，直接把钢丝球一样硬的头发沾湿，打上洗发水头顶搓出浓密的泡沫，然后伸着脖子在水龙头下面冲。

　　“带了什么？”他眯着眼睛。
　　“没有。”杜杰回答，“半年没见它，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跑去参加成精考试了。
　　西稚在心里默默说。

　　“老大，这么多人请你帮忙，你打算怎么办？”杜杰递给明野一条毛巾，“名额就那么几个，可是兄弟我先说的，你得讲义气啊。”
　　明野动作很快，用两分钟把头洗干净，顶着个白毛巾懒懒地倚在门框上擦：“少不了你的。”

　　杜杰随手脱掉T恤，露出黑乎乎的胸毛：“这天真热。”

　　明野也觉得热，扯着背心的两边向上一撩，撩到胸肌下面，露出漂亮的腹肌。他身材偏瘦，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肌肉不虬在一起格外漂亮。

　　“门口那女的你真不认识？”杜杰多嘴问道，“还想给你按摩，该不会是鸡？好好的姑娘干什么不好，偏做这个。”

　　我才不是鸡。
　　西稚暗暗想，鸡太脏了到处拉屎，我比鸡干净多了。

　　她觉得自己被污蔑了，走过去伸出爪子在杜杰的拖鞋上报复性挠了一下，杜杰捏着她的死皮拎起来：“哎哟，你还挺凶。”

　　明野淡淡道：“别欺负它。”
　　杜杰把西稚放下，西稚见状，不要脸地晃着尾巴朝明野跑过去示好，用脸左右去蹭他的手掌心。

　　“喵——”西稚暖暖地叫。

　　“你割痔疮的事都告诉谁了？”明野突然想起早上那件事，“门口那女生怎么知道？她还知道我屁股上有颗痣。”
　　杜杰一愣：“什么？”

　　“老大。”杜杰连忙举起手，“你怀疑是我说出去的？天地良心，就算我出去说你屁股上长痣，我也不会说我割过痔疮啊。”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主刀医生知，要再往深里想就是这只猫知道了，我割屁股那阵子，它总在咱们宿舍乱蹦跶。”

　　明野看他疑惑的样子不像装的，觉得这事不太寻常。
　　明野抬起猫的两只前爪，粗糙的指腹捏着猫柔软的耳朵尖，开玩笑问道：“是你说出去的吗？”

　　西稚下意识地摇摇头。

　　明野：“……”

　　“你刚才摇头？”他问道。
　　“喵唔——”
　　西稚假装一脸茫然，不过猫脸看不出什么茫然不茫然。

　　明野不死心又问：“你再摇一下。”
　　西稚猫脸呆呆，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老大你傻了吧？”杜杰耸耸肩膀，自言自语，“找不出凶手，跟只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