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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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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团公司下属有十八所中学,林琳所在的初中即是十八中,距离市区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十八中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升学率排名还是校风校纪都是第十八,可谓名副其实。
十八中是矿区职工子弟学校,林琳所在的这一届有近200个学生,大部分都是工人阶级后代,因为干部或者家里富裕又有门路的职工,多数都会想办法把孩子转进城里读书。
即便都是工人阶级,也有三六九等的划分,工作年限长的老工人或者是双职工,多数能在学校附近的生活区分到单元房,那样不管是上班还是上学都会方便很多,家里有自来水有卫生间,周围是住宅小区,生活也很便利。
如果没有单元房,矿区的平房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离单位和学校都还近些,门前也是有路灯的大马路,买什么东西都方便。
如果这两处都没弄到房子,那就只能住北山了,北山在开矿之前是一座荒山,后来职工住房紧张,矿里就决定在山上建一批平房,给职工临时周转着住,分到房子就搬走。可后来职工越来越多,不是每户人家都能分到单元房,分到了也不见得就掏得起那上万元的购房钱,久而久之,也就有人长期扎根在这里住下来,北山也就成了一处聚集地。
北山上百户人家公用一个厕所,一个水龙头,每天定时通自来水。到了来水时间,北山就会沸腾起来,大人小孩,大桶小桶,追逐着,笑闹着,一起涌向位于中心位置的水龙头。
一般是下午3点到晚上8点来水,可是家里有小孩的,往往吃完中饭就派小孩子拎着桶去排队了,到了来水时间就会出现龙型的水桶阵。
北山的住户大部分是从农村招来的工人,因为没有买房子,家属就没能把户口迁进城,多是农村户口,计划生育工作也就不太好做,几乎家家户户都超生,有女儿的想要儿子,有一个儿子还想要两个、三个,儿子多劳力多,生活过的就容易些。
不说别的,接水的时候就能体现出来,在这一点上,林琳的妈妈就特别羡慕隔壁江家,江家有一个女儿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比林琳还大一岁。
江家人多,用水也就多,家里准备了一个大水缸,八只水桶。下午的时候,八只桶同时拿去排队,分别排在不同位置,一个人负责看着接水,另外两个往家挑,倒进水缸后拿空桶来,下一对桶又排到了,正好连拿来的空桶一起接满,严格说来这也算加塞,可都是自家的桶,三个大小伙子往那儿一杵,谁敢说二话?这么一趟打的水基本就能用上一周了。
与此相比,林家就惨上许多。林父要上班,三班倒不能按时回家,林母身体差不能太劳累,林琳上初中以后就负责家里打水的工作了。林家住在山的前方,离水源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于是下午放了学,林琳就拎上两只桶,分别排在间隔十几只桶的位置。排到一只就接上大半桶水晃悠着拎回家,再回来有时候有人帮忙把桶往前移了,接了水可以直接拎回家,碰上自私的,她的桶就被甩在后面,还要接着等。林琳不觉得每天拎水有多累,可就是耽误时间,每天傍晚本该吃饭写作业的时间都耗在这上面让她很苦恼。
于是找了个机会,林家也买了一个大水缸放在院子里,林琳在周末的时候会忙到天黑一直把水接满,用的时候再省一些,就能坚持一个礼拜。
虽然每周日接完水林琳觉得手臂酸的连笔都握不住,总算是不用每天耽误那么多时间了。
其实在林琳再小一些的时候,用水没有那么困难的。那时候隔壁江家见他们一家子实在困难,会让江大哥打水的时候顺便给他们两桶。而林母这边有时候会弄些吃的送过去,你来我往,大家相处的还不错。
问题就出在现在林琳住的这间房上。那是前任住户自己找人动手搭建的平房,屋子很小,东西朝向光线也不好,屋顶就是水泥糊的再铺上一层羊毛粘,没有暖气,冬天冷夏天热。可就这么一间房,让两家人起了争执。
初一那年,跟她家合住一个院子的人家搬走了,新来一对小夫妻,一间房子够住,而林琳此时来了月经,林母考虑到女儿大了,再跟父母住一间房不太方便,就跟那小夫妻商量把平房给林琳住。因为矿上当时说的就给那夫妻一间房,小平房是人家自己搭建的,跟他们没关系,那夫妻二人就卖个人情同意了。
谁想到江家也在打这个平房的主意。江家有三间房,女儿一个小间,两个大儿子住一间,江家夫妇一间,中间拉个帘子里面是卧房外面就是客厅兼小儿子住所,实在是也够紧张。并且江家还跟前屋主打了招呼请了客。
林母觉得平房在自己院子里,门也开向自己这边,况且女儿不比儿子,跟父母住更不方便。江母则觉得自己请客的钱不能白花,于是一来二去就谈崩了。
正在这时,江家小儿子江一鸣忽然站出来梗着脖子说道:“谁去住那个破平房!老子碰见林琳就倒霉,跟她住一个院子,别恶心我了!”
还在争执的江母听见这话傻了眼,谁想到儿子在她背后放火,还那么恶狠狠的样子,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林母趁此机会退了场,并火速让林琳搬了进去。
江母如何吃得这么一个哑巴亏,当晚狠揍了一顿小儿子。事情发生之后,当江大哥再一次给林家挑水时,江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林母也是要强的人,再不让江家给他们挑水,两家从此断了来往。于是林琳有了自己的房间,同时开始负责全家用水。
有了自己的房间方便很多,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换衣服,看书看的晚一些也不怕影响父母休息,空间虽小,可这是自己的,搬来一个小凳子,再用砖头搭个架子,上面放一个旧案板,就可以当书桌来用。林琳忽然一下子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满足和幸福之余,林琳又觉得有些对不住隔壁江家小儿子,他和林琳同年级不同班,对自己向来爱答不理,也不像大哥二哥那样会帮她家干活,自从上次之后林琳才知道他是讨厌自己。可自己竟然因为他的讨厌而占了便宜,心里的愧疚就更增几分。在北山这地方住,谁都不容易。
其实这里最困难的不是挑水,不是走上几百米上厕所,而是上下学的不方便。在北山住的孩子,早上都要起的很早,下了山走2里铺满煤灰的公路,再翻过一个小山坡才能到学校,而且每天要走上四趟,因为学校没有午饭,中午得回家吃饭。这种情况下,要想上学不迟到,就要练就走路快得本领,在北山住的孩子从来不用担心长跑不及格。
对于女孩子来说,那二里煤灰路很要命。北山的孩子从来不穿白球鞋白衣服,不管你洗得多干净,走过一趟之后,灰头土脸是再所难免。晚上回家用梳子梳头,梳子上一道一道都是黑的。
在夏天穿凉鞋的时候,陌生人都能看出哪个是北山的孩子,脚趾白净的肯定不是,住在北山的,无论男孩女孩,露出的脚趾都是黑乎乎的。
这些其实也还是能够克服的困难,最难测最伤人的还是人和人之间的问题。
十八中在所有的学校中是个弱势群体,因为她偏远,因为她的学生没有竞争力,因为她学生的家长也没有竞争力。十八中的孩子周末进城都不敢穿校服,怕被城里的孩子认出来而受到欺负。
谁说孩子是最纯真无邪的?其实孩子才是最势利的,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势利都不懂得掩饰。十八中的学生来到市里,家长朋友肯定不在附近,十八中的学生,学习不怎么样,家里背景不会太好,父母也没什么出头的本事,在街上晃悠被认出来,那就是一个找打的耙子。
同理,在十八中内部,北山的学生也是这样的一个耙子。
也有例外的,比如江一鸣。据传他曾经在市里文化宫以一敌四打伤四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而且打完就跑没让人抓住,跟他同行的同学将这件事传回了十八中,从此以后在校内他就有了一定的地位,才没有人因为他是北山的而主动挑衅。
林琳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她不爱说话,别人就以为她老实可欺,她成绩好,遭人妒忌,她长得漂亮,更连女生也视她为天敌。除了老师,林琳觉得在十八中没有一个对她好的人,现在连同在北山为邻居的江一鸣也公然说讨厌她,让她觉得自己做人实在太失败。
人在极度沮丧的时候,会做出一些反常事的。
这天恰好又是周一,周日提了半天水,周一最疲惫。本来就内向的林琳更是连话都懒得说。偏偏一进班就被人拦住,一抬头,林琳心里一紧——又是刘劲这魔星,他就不能消停一天吗?!
“林琳呀,周末跟哪个小子约会了弄得这么累?”说完还发出怪笑,引得旁边周围的人也开始有人发笑,甚至还有女声。
林琳没力气答理他,侧过身子想去自己位子,偏偏刘劲不肯放过她,她往哪儿走他都堵在前面。
“怎么着?不理我呀,刘爷我哪儿比人差了!”说完就往林琳身上蹭。
林琳退后一步,忍住恶心道:“走开!”她知道不能跟他说太多,这刘劲像个精神病似的,班里是个女生他都要去招惹,而且言语下流举止猥琐。而他家据说是领导的亲戚,老师也都不大敢管,据说跟班主任还能称兄道弟交换烟吸。
这么一个恶魔般的人,女生们能躲就躲,男生也都不敢惹他。其实以他的家庭条件,完全可以不用在十八中读书的,可是成绩人品实在太烂没有学校肯收,他自知升学无望也就乐得在这里混日子。
他没有学习的压力,闲极无聊,除了打架闹事抽烟喝酒,欺负女生是他最大的乐趣。
只有几个在校内有“男朋友”保护的女生他会放过一马,那些“男朋友”要么跟他关系不错,要么比他更厉害他不敢惹。其余的他都要欺负个遍。
见到丑的他就一脸鄙视在别人面前叨叨:“他妈的,怎么长这么丑,爷看了不爽!你妈怎么生的你?”见到美的就更来劲,说下流话都是小儿科,有时还动手动脚,甚至拿黄色图片强迫别人看。
林琳这种又美又没势力的,是他每天必然要“照顾”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