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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九十四) 对垒(修) ...

  •   赵祯昏了片刻便醒了。见展昭坐在床边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他本能展颜一笑,撑身而起。然灼灼热意内忧外患使浑身绵软无力,还没坐直,赵祯手臂一软,整个人又摔下去,所幸展昭及时旋坐床头相扶,赵祯才得以靠入展昭怀中。
      居高临下的气息湿湿热热吹拂耳际,十分不真实,叫赵祯有一瞬间恍神。转念想起展昭亦有伤在身,生怕自己不慎压到其胸前伤口,赵祯不敢贪恋怀抱,焦急分开关切道:“你的伤没事吧?没压到你伤口吧?”
      “我没事。倒是公子,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赵祯初时还未反应过来,身上羊毛被褥已滑落,显出一身□□。他一惊,猛地坐直,惶惶按捏肩头,心想糟了,自己的鞭伤终究是被展昭发现了?
      只见对方眉眼微垂,郁郁邑邑。赵祯心中“咯噔”一下,无措地朝萨尔朵看去,见伊亦内疚满面,神情闪烁,他越发失了方寸。不忍那人如此模样,他故作轻松道:“别这样,是我言语冲撞西夏王,才受这番无妄之灾。此事与你无关,不必介怀。”
      展昭见赵祯到得此时还在为他考虑,扯谎企图化解他的自责,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他并不后悔将萨尔朵从辽营救走,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准则所决定的。然他后悔因他一人之故连累旁人,不但叫月如受到惊吓,更让官家随他一同身陷敌营,还处处挺身维护。原本保护官家是他的职责,如今倒好,本末倒置,一切都乱了。
      展昭一味缄默令赵祯浑不自在,一时忐忑起来。他频使眼色,希望萨尔朵能帮他解围,谁知萨尔朵明显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事,从怀里取了瓶药放到榻上,轻声吩咐展昭,“这是外敷的良药。”然后吞吞吐吐东拉西扯两句便急匆匆告辞了。留下赵祯独自面对,赔笑益发尴尬。
      灵机一动,赵祯嘶声佯装痛楚。展昭果然起了反应,急欲为他上药。凝固的气氛得以缓解,赵祯顺水推舟趴在榻上,待展昭以薄木片刮了些外敷膏药抹上后背,清凉之感慢慢扩散,他才总算松口气。然心未彻底放下,又被展昭一句话高高吊起。
      “陛下,展昭有事相求,还请陛下应允。”
      当初随军前几人说好,身在异国,为避免曝露身份,无论人前人后,展昭与白玉堂都改口唤他“公子”。眼下展昭突然换回尊称,可见所言之事非比寻常。
      赵祯连忙起来,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你说。”
      “连累陛下落得如此境地,皆因臣之过也,展昭万死难赎己罪。臣知一时半刻无法说服陛下收回心思,但陛下毕竟身尊九五,言行处事不可意气用事。还请陛下答应微臣,从今往后,当以己身安危为重,切莫……切莫乱了纲常。”
      “纲常?”赵祯轻笑一声,幽声道:“三纲五常,在展护卫眼里,朕究竟是乱了哪条呢?”
      “君臣有别,尊卑有序,阴阳天道,莫逆乾坤。”
      “君君臣臣不过一个身份,尊卑贵贱不过上位者用来奴役下位之人冠冕堂皇的说辞。是,展护卫一向守礼,可你守的是国体之序,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朕亦然。汝言天道,试问何为天道?在朕眼里,天道从来不是阴阳,而是人心。”一把拉住似要落荒而逃的那人,迫他看向自己。赵祯的嗓音有一些干涩。“朕所做的一切皆是顺心而为。朕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一心有愧疚的便是叫你为难了。”
      眼见展昭像是下定决心,唇口微启就要吐露心声,赵祯突然生出极不好的预感,不假思索一把捂住。他眼中掩着深情,眉宇却折皱出一种不堪负荷的痛楚,唇角虽在笑着,看起来却酸涩无比。
      “别说。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也知道朕的这份感情给你带来了负担。可是无论是道歉,还是劝朕放手,朕都不想听。也许在展护卫你看来,感情是对等的,需要相通相互,可在朕看来不是。感情有时也是一种单方面的自我满足。朕想对你好,想保护你,有什么不对吗?对你的所有感观皆与身份无关,是朕作为一个凡俗之人自身的意愿,其中甘苦,与人无尤,皆是对朕最好的回馈。所以朕绝不后悔自己做的一切决定。展护卫,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成见,更单纯地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呢?不要觉得负累好不好?朕说过的,朕从来没有奢望和你在一起,也不需要你回应,只要能伴在你身边,哪怕是远远看看,知道你过的好,朕便心满意足了。”
      痴情的凝视再也收不住口,初时如抽丝剥茧丝丝缕缕,随着言语深入,如潮的情绪涌向展昭,叫他承受不住心中大恸,眼眶瞬间泛热润泽起来。
      陛下,不懂的是你啊。你希望我将你看成一个普通人,可你毕竟不是普通人。你的身上承载着江山社稷,你的责任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重,有时就连感情都不得放纵。你越是这般为我不顾一切,你又要展昭如何自处?

      疑点一经揭露,就像生根发芽,父仇的冲动不再,致使一颗心顿时清明许多。萨尔朵左思右想,开始越发感到整桩事件的发生很可疑。她观察起元昊的一举一动,偶尔不着痕迹试探。当然那李元昊也绝非易于之辈,言谈滴水不漏,俨然置身事外,叫她一无所获。不过怀疑一旦埋下,态度的些微变化还是有迹可循的,她开始刻意与元昊保持距离,不再似从前全心全意信任了。
      元昊不知展昭暗中“挑拨离间”,他见萨尔朵跑展昭营帐越发勤快,明面上看似为两人治伤,实则据守卫回报,三人相处融洽,时有说笑。他以为萨尔朵是看宋人俊俏,移情别恋了。想自己对阿朵恋慕多年,拜师研习战法时就频频暗示,可惜当时这丫头还小完全不开窍,直到长成亭亭玉立的美人,春心初萌却偏偏因了那契丹赤王,叫他险将一口钢牙咬碎。好不容易导回正途,又杀出两个程咬金,怎能不恨?
      不过元昊也不是鲁莽之辈,大局为重,若是真如赵祯所言可以合作,这等儿女情长的小事倒不妨暂放一边。可惜他没能等来派出去调查“晋阳侯”身份真伪的部下,反而等来了杀上门的契丹大军。
      栖凤山前山地势险峻,后山较为平坦,因此成为党项大军固有扎营安寨在此的天然屏障。战马到了半山腰就再也过不去了,元昊派了少量哨兵占领山顶要隘,本以为高枕无忧,谁想当下属奔入营帐通报,竟得讯契丹兵已攻入后山。
      元昊拍案而起,冲着一众将领怒发冲冠。“有谁能告诉孤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山顶的哨兵为何没能示警?”
      众将面面相觑,俱是不明所以。
      元昊见状“哼”了一声,紧急调拨兵力亲自迎击。两军在后山空旷处发生激烈交战,党项有马,契丹兵因徒手翻山缺了坐骑,落了下风。正被打压之际,不知从哪蹿出大量契丹骑兵,打了元昊一个措手不及。
      原来栖凤前山看似无法驾马翻山,实则山腰处有一条隐藏在洞穴内的密道可供骑兵通往后山。现在契丹骑兵大肆涌现,看来定是那条密道被发现了。骑兵步兵两方夹击下,形势逆转,赤练军出来的兵将本就勇猛,打得党项节节败退。好在元昊本身精通兵法,调整兵力,布下数个战阵,不说决一死战,真要拖延个一时半刻也是毫无问题的。
      就在此时,一袭鲜红如火的披风飘荡战场。来人银甲黑马,手突地一举,契丹士兵便如潮水般退到两边,分出一条道来。
      “赤王?”元昊初时觉得不可思议,稍倾鹰目微微眯起。
      不错,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征西元帅耶律宗徹。只见他面沉如水,双目如电,一瞬不瞬地盯视着元昊,威压之足,叫所见之人皆胆战心惊。他驱使着□□神骏,踱步缓行,一同上前的还有麾下一干得力将领。
      元昊早从萨尔朵处得知赤王被刺的消息,正奇怪对方怎么如此短的时日恢复如常了。此时见耶律宗徹越行越近,仔细端看下,才发觉其额头冷汗涔涔,面色也较正常肤色白了几分,显然强撑病体而来。
      元昊不由心中一凛。契丹来攻他并不意外,也早做准备一决雌雄。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耶律宗徹竟会不顾伤病亲自前来,更神不知鬼不觉地破了他的防线。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的。
      耶律宗徹到得阵前,冷冷喝道:“国主当真好兴致,自己兴州的都城不待,跑到我契丹这等偏僻蛮荒之地冒充马匪。怎么,你堂堂西夏之主有穷困潦倒到这等地步吗?”
      “赤王殿下可当真是冤枉孤王了,孤可是好心来助贵国一臂之力。得讯有我党项马匪侵扰契丹边境,孤这才率领大军前来剿灭贼匪。”
      “哦?”耶律宗徹别有意味地瞟了瞟四周不少党项人身上的马匪装束,但笑不语。“既如此,还请国主将误抓的本王贵客送还。”
      元昊眼珠一转,笑问:“王爷在说什么?什么贵客?孤王怎么听不懂了?”
      “国主不是不懂,只是假装听不懂罢了。看来有必要给国主提提神啊。”
      左手高举,元昊以为一旦挥下便是再开战端,岂料耶律宗徹竟反其道而行,手掌向后一勾,无数契丹士兵纷纷向后撤去。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元昊看不懂了。
      “不知可否请国主借一步说话?”说完,耶律宗徹朗声命将士原地待命,自己则驱马独自前往。元昊见他一个病号毫无畏惧,自也不甘落了下风,也径自驾马行去。当两骑近在咫尺,耶律宗徹这才压低嗓音用旁人听不到的音量说道:“国主若是聪明人,当接受本王好意才是。毕格族长之事,我本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如若不然,生死相搏,拼的鱼死网破,本王亦不惧。”
      元昊眼皮一跳。“这话什么意思?”
      “一切的原由,本王已理清头绪,不知国主想不想洗耳恭听?”不等元昊回答,耶律宗徹兀自又说了起来。“毕格族长之死实在蹊跷,当时的状况分明只有我与他二人,一切又在短短瞬息发生,根本不够第三人在场犯案。本王中药失去片刻神志,但最奇怪的是老族长死前一口咬定是本王杀人,显然他并未中药,本王思来想去,又结合最新从药族传回的讯息,终于想明白了。其实答案只有一个。对我下药的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毕格族长,而也是他,用自己的死,陷害的本王。”
      元昊面色一僵,须臾嗤笑起来。“赤王殿下的想象力可真是挺丰富的很呐。”
      “是想象力丰富,还是事实如此,国主何必心急,耐心听下去再见分晓。”耶律宗徹缓了缓神,不着痕迹地按住腹上的伤口,继续道:“的确,没有人会自寻死路,人做一切事都是有缘由,有迹可循的。正因为是毕格族长亲自陷害本王,所以萨尔朵才不疑有他,认定本王便是杀父凶手。至于理由么,萨尔朵对本王的情意或许是缘由之一。可是一个做阿爸的即便再反对子女婚事,也不会选择以死阻挠。会让他毫不犹豫选择去死,本王相信,背后一定另有一股力量在无形推动。”
      元昊眸中渐渐泛出阴冷的光来。“孤王也甚是好奇。”
      “国主也是?那倒是奇也怪哉。不过,本王最好奇的反而是——少族长萨加到底在哪里?”
      见元昊闭口不言,耶律宗徹神色一凝,目光如炬。
      “国主不会连这话也听不懂了吧?老族长死后有人特地到药族亲自去了一趟,调查原委。发现少族长萨加虽被传去山林采药,但已失去音讯大半月,至今未归,此时似乎颇有蹊跷。萨尔朵刺杀之时曾言其族中有人被本王买通,试图吞并药族。可本王自问没有做过,又会是谁诬陷本王呢?所幸调查之人察觉族中与族长对立的昆兀有异,暗中逼供下他可是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国主难道不想知道吗?”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元昊再装作一无所知已不能。他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李元昊,你陷害我的事,本王可以不同你计较。但你胆敢闯进契丹领地,还肆无忌惮抓走我的人,本王若再不同你分辨分辨,天下之人都要小觑本王了。”耶律宗徹眼神倏地凌厉起来,抽出佩刀突然指住李元昊的鼻子。“听好了,那被你抓去的两人若能完好无缺归来,你便也完好无缺地离开,如若不然,今日的栖凤山,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元昊突然放声大笑,笑够了,盯着耶律宗徹看了半天。“赤王,你在威胁孤王的时候难道没有打听清楚我李元昊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吗?”两指轻轻推开鼻前的刀尖,笑容逐渐转冷,变得阴森可怖。“孤王最讨厌被别人威胁。也最讨厌不自量力自己送上门来的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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