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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三娘。”门里传来一声。

      “阿翁。”

      她走进屋子,首位上坐着一个穿着靛蓝苏缎长袍,眼睛精明,花白头发,短须,右手正揭开茶盖试着热凉的男子,年纪约莫五十岁左右。

      他的动作悠然,看来谢羽又被救了过来。

      “你阿娘又去找戴琼闹了?”谢归元大皱其眉。

      谢若耶点点头。

      “桃花粉的配方已经泄露出去,谢家要想扳回这局,只能暂时先在梨花粉上再打打主意,或者……”他的话说到一半打住,在商言商,商人间尔虞我诈本就不稀罕,与其不死不休地和戴家闹,不如在品质上碾轧对手。

      另外的路嘛,他还没选好赌注。

      不明所以地听她祖父唠叨,一脸的意兴阑珊,只想打瞌睡,谢若耶瞧见她祖父深叹一口气。

      别看这些年谢家生意做的进金进银的,可就是不进子孙,长房谢朔前后抬进门九房妻妾,才生出三个女儿,二房谢殊早逝,膝下只有谢若耶一个女儿,行三。老三谢羽好道,于子嗣上更是不提也罢。

      谢朔正值旺年,本该担起事儿的,谁知一味地沉溺女人,家里的不算,青楼里不知养下多少个相好,还对外吹嘘,妻妾是用来延续子嗣香火的,外头的才不枉风流,各司其职,绝不能混为一谈。

      谢若耶她娘是鲜卑女子,行事大胆没有章法,可心倒是争强好胜的,不仅打理生意,四处结好扬州的达官贵人,还把女儿从小充作男儿教养,一□□着她学香粉的制作方子,一日又摁着她看账本,慢慢渗透谢家的香粉生意,等谢归元反应过来她只是个小孙女而且玩心颇重的时候,已经离不开她了。

      比方说这桃花粉的配方被戴家得手一事,还不是他觉得谢若耶是个女孩儿,谢二娘子又不识字,才把配料采买单子拿给葛二去办的,谁知转手就被戴琼用重金收买了去。

      谢若耶勉强打起精神,圆溜溜的眸子眨了下:“梨花粉的配方不过比桃花粉少了一味银朱,本该只有一白一红的颜色差别,可咱们在制粉的时候,方法大不相同。梨花粉在用的时候才取鸡子调和,而桃花粉,制的时候就用鸡子调和放入细瓷瓶蒸熟,晾干后再研细,用水调和敷面。孙女一直没想明白,这却是为何?”

      谢归元沉思片刻,食指轻敲桌面,“梨花粉的制法传承已久,向来都是用的时候才调入鸡粉,只因桃花粉里有一味银朱,银朱很难融到鸡子里,所以才想出蒸熟晾干再化粉这个法子。”

      “三娘知道了。”谢若耶瞧着她的小白手,像是明白又像没有明白。

      谢归元也在寻思,从商业的角度来说,如果梨花粉在制的时候和桃花粉一样把鸡子蒸进去,涂面的时候只需用水化开而不是用鸡子,会不会因此便利许多。

      “三叔他——”谢若耶不时地往里间瞟一眼。

      谢归元不愿意提他似的,冷脸道:“他这里乌烟瘴气的东西多,没的毒坏了你,找你娘去吧。”

      谢若耶只得跟着他出来,路过院子的时候,见那只白鹤半眯缝眼睛,两脚朝天躺在干草垛上晒着太阳打盹,时不时还打个哈欠。

      谢归元怒扫了它一眼,“畜生,这院子里又不养猫逗狗,哪儿学的如此不堪入目的姿态?”

      为附庸风雅,谢羽专门叫人在院子里种下一棵高大松树供他栖息,他就不解,几日不见,这鹤兄怎就性情大转,仙风道骨全不见,还就地滚躺起来。

      “想必三叔的同道朋友中有尚清谈,行为不羁的,它受了教。不伤大雅的,阿翁无须跟它计较。”小小的人在说话的时候显出几分变通和滑头。

      ***

      路上遇到管家张朴,他匆匆走上来,躬身一礼:“阿郎,三娘,人到了,暂且安置在东跨院。”

      “请她到偏厅候着。”谢归元道。

      几个月前他到金陵去采买银朱,遇到一名歌妓,叫做杜秋的。她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长到七八岁上父亲犯事,这才没入教坊乐籍。

      见她色艺双绝,谢归元以为奇货可居,当场交下订金,签下字据,约定三个月之内奉上余下的百两金,将杜秋赎走。

      说来用重金买下一歌妓,到底还是为了防着戴家,听说戴琼想结交盐铁转运使李锜倚为靠山,府里蓄养着数个绝色歌妓胡女,请的教习师傅,日日在练舞剑,歌曲,就差找个机缘送人进李府。

      李锜仗着皇家宗室身份和皇帝信任,在扬州一手遮天,城内的商贾想尽办法巴结他,若有些个没眼色的,不走他的门路,不多久就被对手挤垮,再也翻不了身。

      谢家时时盯着戴家的动静,反之,戴家何尝不是恨不得把谢家的仆人一晚上倒了几次夜壶都打听的门清。

      “阿郎、三娘,戴府里蓄养的歌妓、胡女,都是扬州本地青楼里出来的,一定没有比杜秋娘更出挑的。”

      “哼,量他府里的贱婢也成不了气候。”谢归元嘴上不屑道,心头却惶惶不安。

      戴琼除了脂粉的功夫略微逊色外,风流方面的造诣在扬州城可是有口皆碑,不是绝色伶俐女子,怎会入他的眼,更不会被他屯为家妓,费心费力地请人教导歌舞。

      “阿郎,葛二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张朴忽然提起,吃里爬外的东西,难道就这样白白放过。

      “这事儿缓一缓再说,等风头过去,找人作个手脚,葛二弄死,家里男女带出去发卖。”谢归元道。

      做生意的表面上毕竟讲究个以和为贵,就算报复,也要自己手上洗的干干净净,不落人口实。

      “是是。”听到主家的狠话,张朴的手脚抖了下,何时起,东家也变的心狠手辣起来。

      ***

      “三娘,你随阿翁去见见她。”

      走到正厅边上,谢若耶想出去,却被他阿翁叫住,她只好微微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正堂偏厅,一个略略丰盈的女子听到脚步站起身来,袅袅的八字细眉,拂妆,面颊淡扫鹅黄,贴杏靥。她穿着一身蔷薇色宽袖交领衫、绣卉草长石榴裙,手挽轻纱黄色披帛,发挽望仙髻,簪流苏银钗,水目弯眉,眸中笼半点淡淡哀婉,更透出风情万种的金陵韵味。

      “杜秋见过阿郎、小郎君。”

      “这是三娘。”谢归元把谢若耶拉到跟前,叹口气:“谢府无男孙,三娘权且充作男儿教养。”

      “见过三娘。”杜秋复又朝谢若耶盈盈一礼,丝毫没有寻常歌妓的局促和浅薄。

      谢若耶虽然并不是很清楚祖父为何要从金陵弄一歌妓回来,圆眸一转,她想到这是一个明日上街玩儿的好借口,“阿翁,三娘听说秋娘舞剑是金陵一绝,三娘想学,明日去街上买支软剑可好。”

      “公孙大娘在前,奴何敢称绝?奴的剑舞是缪传。”杜秋道。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她死后哪还有女子敢自夸剑舞,她学的不过是毛皮。

      “秋娘过谦。”谢若耶应付道,心里另有他事。

      “阿翁同意了。”谢归元颔首。

      万不得已才将谢若耶充作男儿教养的,会剑舞的女子颇受人尊重,他怎会不叫孙女去学。

      他又道:“张朴,送仲阳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可叫婢女带她去扬州城里转转。”

      杜秋谢过他,回到东垮院,抚琴自伤一回身世,认命地卸了环钗倚在沉香木榻上,过午的阳光洒落进来,华虫镂空的香炉,绘着仕女簪花图的檀木屏风,一室寂然,光下的她,绰绰单影,说不出的孤凉。

      不知不觉坐到黄昏,听到门口吱呀一声,起身一瞧,是谢府的婢女送了饭过来,进屋呈上来,一道松鼠桂鱼,一道金钱虾饼,清蒸刀鱼两条,还有一小碟子麻油冷菜,汤羹,甜点一份。

      “娘子趁热用吧。”婢女很是客气。

      “多谢你。”杜秋还礼道。

      婢女见她眼睛红红的,知是哭过,道:“听说阿郎欣赏你一番风骨,赎到府中只为免去娘子歌楼卖艺之苦,不会强迫你做妾为小的,还是放宽心吧。”

      “让你见笑了。奴是想起昔日姊妹,一时伤感,流了些无谓的泪。”杜秋苦笑道。

      婢女见她言词似有敷衍之意,不好再问,道:“娘子用了饭早点安歇吧,奴出去了。”

      她之所以愿意被谢归元赎回府中养为家伎,不是看重谢府的钱财,亦不是赶紧他的欣赏,她知道,像谢家这样的商人,经营之外,为权贵卿相推荐美姬娇妾是常有的事儿。

      与其在歌楼里老去嫁为商人妇,不如到士子卿相家里做正经的姬妾,若是运气好的,生下一男半女,这辈子就算不差了。

      及夜,黛青色的天空露出一弯弦月,听着扬州城里隐隐的取乐声,她抚一阵子琴,才沐浴睡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杜秋娘,名杜秋,字仲阳。
    《金缕衣》相传是她所唱,也有人说是她所作,据说已经无法考据。
    娇面桃花粉,《香奁润色》有记载,估计和现在几家老字号的胭脂水粉铺子还能找到大同小异配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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