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的旅行》笨笨8368

12、分别

　　活死人一把扯下自己的斗篷，露出斗篷下平凡的中年男人的脸孔，和安吉拉伪装成自动傀儡是一样，木然、死寂。
　　他早就死了，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肉下操控着他。
　　活死人，或者说七奇迹中的特托目光深沉地望向安吉拉：“哈迪斯和欧尼亚已经通过传送阵前往第七层实验室了。你不去看看吗？”
　　法师塔升空的最后时刻，妙当着所有傀儡的面，修改了特托参与制作的七层实验室的防御机构。
　　“让他们去吧。”安吉拉站直身子，和第一次见到库洛时一样端庄优雅，仪态无可挑剔，微笑道：“请问您专门来拿这个盒子是什么意思？”
　　特托却避开了这个话题：“你身后的这个魔法师值得信任吗？”
　　“他的危险性无法与您相比。”
　　两具傀儡沉默片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无法掩饰。
　　特托沉声道：“梅利安已经死了，我来拿我应该带走的东西。”
　　“我们要把主人做成傀儡让她获得新生啊。”安吉拉理所当然地道，“这不是您回到这里的目的吗？请把盒子放回去，主人需要我们的帮助。”
　　她曾对库洛说过，阴谋诡计的话，还是亚历山大和特托陛下比较擅长。
　　而亚历山大背叛了梅利安。
　　特托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道：“梅利安的灵魂都碎了。”
　　安吉拉闻言，瞳孔中的殷红血点又出现了。她微微勾起嘴角，愈发温柔地道：“所以我们才留在地面上等待魔法文明发展到能拼补灵魂的地步啊。陛下肯定已经有思路了吧。”
　　“我做不到！一点思路都没有！”特托突然火了，恼羞成怒，他的双臂激动地挥舞着，“我尽力了！但我做不到！这一千年来，我拖着这具可笑的布偶身体不停拜访有名的魔法师，无数次被他们抓捕，好多次我都以为自己死定了！而你们呢！哈！不是不懂魔法，就是把自己埋在地底下安安全全地守着只剩下一具尸体的法师塔，一根都发丝都没掉，凭什么来怪我背叛！你在地底下根本没感觉到一千年有多长吧，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而我呢？我每一天都心惊胆战，生怕被人抓住解剖，多少次我都恨不得自己也灵魂破碎算了，不用在大地上活受罪！”
　　一千年前，也是在这里，他全心全意地许下诺言，必定带着复活梅利安的方法回到法师塔。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坚守着这个信念过了几百年，比任何战士都坚强，比任何魔法师都执拗地执行着自己的使命。
　　但，他看不到一点希望。
　　按照七奇迹们的推测，以千年前的魔法发展水平，研究出治愈灵魂的方法只需要几百年。特托在大地上寻找了几百年又几百年，一无所获。
　　第九百九十九年的最后一天，他哭了整整一天，然后他放弃了。
　　一千年不是三个字，而是整整一千年。
　　秦也在法师塔上守了一千年，可他每天做的是什么呢？他只需要站在门前发呆就好。梅利安法师塔所在的高度对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智慧物种而言都高不可攀。
　　妙更轻松，他把自己活埋在地下，用自己充满怨恨的精神力诅咒死亡之谷的所有生物，半点被攻击的可能性都没有。
　　只有他，曾经的国王和最接近梅利安的顶级魔导师，被傀儡们认为拥有在地面上独立行走的能力而承受重任，必须和各种各样魔法师打交道，收集他们的研究成果，与觊觎七奇迹的人们周旋战斗，构思恢复梅利安灵魂的方法……
　　每一天都在惶惶中度过，每一个人从他身边走过，他都忍不住去想，这个人是不是被派来监视他的行踪的。
　　他撑不下去！
　　得到法师塔必将在近期坠落的预言后，特托决定回到这里，为自己属于奎尼·梅利安的生命做个了结。
　　安吉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陛下，如果您感到难以忍受，为何不结束自己的生命，将这具属于梅利安的傀儡躯壳和责任赋予新的伙伴呢？我记得我们分别前，特意互相确定了傀儡传承的魔法仪式。”
　　特托依旧坐在地上，这是他只作为小人偶的正常姿态，但此刻他好像屁股底下有钢针在刺他一样，浑身上下都难受地小幅度动弹着。
　　这具七奇迹傀儡的躯壳可以连同在责任一起交给其他灵魂，而代价却是特托的灵魂湮灭。
　　“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玩具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他双手握住小铁盒，手指按在梅利安的徽章上，发出可怕的声响，两根手指都扭曲成怪异的形状，“世界这么大，魔法元素的秘密还没解开，人类的灵魂和魔力的关系……”
　　“够了！”安吉拉终于忍无可忍地喝止他，“不要为自己找借口了，背叛者！”
　　是梅利安给了本该死亡的他们全新的、漫长的生命，带领他们看到了无数常人无法想象的风景，赐予卑微的他们毫无保留的爱意。
　　而眼前这个无赖，竟连归还梅利安恩赐的生命的勇气都没有！
　　安吉拉心里清楚，现在不是和特托撕破脸皮的时候，法师塔里还剩下三个强大的魔法师，而她必须在法师塔坠落前带那样东西安全离开这座浮空岛。
　　她眼中的血点已经殷红到了极致，反而渐渐发暗。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库洛：“库洛阁下，您想要拥有一具不输于七奇迹的，梅利安的最后的作品吗？”
　　库洛闻言瞪大了眼睛。
　　“妙！”特托惊诧地喊出了安吉拉的真名，“你疯了！”竟敢让那具傀儡出现在人类的视线中！
　　本该已经湮灭在死亡之谷的七奇迹中的妙撩了撩额边的金发，轻蔑地对特托道：“请您放心，我将永远与梅利安主人同在，一千年、两千年，哪怕直到岁月的尽头，我都会让她重新睁开眼睛。”
　　等梅利安醒来，她要打小报告，无论亚历山大还是特托都必须回、炉、重、造！
　　库洛吞了口口水。理智让他直接拒绝，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往往都是有毒的，但脑子里同样有个声音嘶喊着让他答应。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傀儡，他有没有什么……”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特托，“使命？”
　　“没有。她其实还没有完成，至少千年前她没能睁开眼睛，她的一切对傀儡和非傀儡而言都是未知。”妙一字一句地斟酌语句，蓝色带有深红血点的眸子凝视着库洛的眼睛，慎重地道，“但当她醒来，她必将成为所有旧傀儡的领袖，开创属于傀儡的新的时代。库洛，你将有机会亲眼见证生者不死和死者复活之后的，创造生命！”
　　库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特托陛下不在其中，对吗？”
　　特托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我需要与她协商，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傀儡，她能够理解我的……前提是她醒得过来。”
　　他根本不相信那个傀儡能醒来。
　　就像不相信梅利安能复活一样。
　　妙解释道：“因为她被赋予的能力太过特别，从理论上讲只有梅利安才能唤醒她。就像你曾经怀疑过的一样，当法师塔升空，梅利安需要一个人或者傀儡帮助她管理留在世界各地的傀儡并收集最近的地面上的魔法研究进度。第九个傀儡名为‘奎尼’，梅利安的地上代行者。”
　　库洛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他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法师塔第七层有什么？”
　　“第七层只剩下些笔记和材料。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带走奎尼。以她的能力，或许能重聚剩下的七奇迹，然后我们要想办法让梅利安复活。” 她顿了顿，彬彬有礼地道：“您要相信，虽然我不以战斗见长，但在梅利安法师塔中，我能够杀死您。”
　　好吧，用梅利安的话说，妙有点头脑发达肌肉萎缩，但她不是同样说过，知识就是力量？
　　妙如果有心脏，现在一定跳到喉咙口了——虽然经常解剖尸体，但她连鸡都没杀过呢！
　　库洛可不知道妙的外强中干，他紧紧皱起眉头：“特托陛下的意思呢？”
　　特托犹豫一下，看了看手里的盒子，颓然叹道：“你把奎尼带走吧。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安静的研究魔法，也许她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他不愿再参与进妙无望的计划中去，但他也不想阻止他们，
　　大脑不会转的秦，没有战斗能力的妙，动弹不得的积木，自爆后生死未卜的卡密，以及没有自我意识的山姆。
　　这些傀儡和梅利安一样，只适合生活在云端之上。
　　妙不放心地道：“你不离开这里吗？”
　　特托看着自己亲手建造的地方，低声道：“我想亲眼见证这座法师塔的坠落。”
　　一座从每一立方蓝铜外墙到内部的下水管道都由他们亲手设计建造的法师塔。
　　第一次听到梅利安这样说时，他深深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包括梅利安在内的所有……好吧，除了梅利安之外都是傀儡，都亲手搬起砖块和木板，特托陛下才不得不屈尊降贵地开始给法师塔的厕所画清新空气的魔法阵。
　　那些幸福时光，终究已经逝去。
　　“法师塔会坠落，但梅利安永生不死。”妙强调道。
　　特托将手按在胸口：“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妙和库洛走后，“特托”肚子的位置裂开一个大口，一只人类小臂高的小人偶扒开肚皮走了出来。
　　他不顾自己浑身鲜血，轻轻打开梅利安送给他的铁盒，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纯金王冠。
　　特托捧着它，双臂无法承受一样不停发抖，黑宝石打磨成的眼睛反射出王冠上刻着的字——魔法之王。
　　梅利安所制作的，魔法之王的王冠！
　　特托试着将它戴在自己的头上，但它太重了。
　　他举着王冠悬在头顶上，却始终无法真正将它放在自己圆溜溜的脑袋上。
　　“奎尼……奎尼……”特托无意义地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