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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童话的结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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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朵拉反复强调朵家老宅坚实,隔音极好,完全不必有顾虑,阿蓝第二天见到朵姑姑,还是有点讪讪——还没开早饭,姑姑先端了一大碗招牌羊肉枸杞山药汤出来,“多喝点,对身体好。”
上次给他炖这个,是心疼他背老汉走山路,要补腰补肾,这次呢……好吧,不管用意为何,长者赐,不可辞,他乖乖连汤带肉统统吃掉。
他吃他的,奶奶就坐在旁边看,一双昏花老眼反复端详,越看越心疼,“好孩子,奶奶知道你是为了让拉拉过好日子,可也不能太拼了,你看看你,都有少白头了……”
阿蓝更加心虚。就算不勤奋工作,整天躺着无所事事,按照海巫婆的断言,他的生理年龄也将四十,比起八年前的自己,难免沾染岁月痕迹。奶奶叮嘱他要珍爱健康,善加保养,他无言以对,唯有连连点头,掩饰自己忐忑的内心。
重游贺兰山时,他提议再走一遍贺兰栈道,而且要背着朵拉上去。
朵拉奇怪,“你羊肉吃多了有力气没地方使么?”
阿蓝坚持,“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人到中年有心无力了。”
这话怎么听着就透着股歧义呢……
事实证明,他到没到中年不确定,如今的小伙子们普遍力不从心是真的。不止一对情侣被他俩挑起攀比之心,谄媚的男孩子背着虚荣的女孩子,吆喝着从阿蓝身边超过去,然后跌坐在前方台阶上狂喘气。朵拉大乐,伏在阿蓝背上娇笑,“他们还不如你呢。”
登上贺兰金顶的时候,阿蓝已是汗流浃背,所幸步伐依然矫健,背着她转圈的动作也依旧轻盈。朵拉开心地吻他潮红汗湿的脸,“看到了吧,全贺兰山就数我家阿蓝最棒。”
正午阳光下,她放肆的笑容也印上了清浅细小的纹路,其实她也不年轻了,不再是当年那个青葱水嫩的少女,可她一如从前爱笑,爱闹,爱潜水,爱爬山,爽朗,直接,不迁就,不服输,她是贺兰山上攀崖生长的一棵野丁香,是达达岛旁最柔软坚韧的那一丛红珊瑚。
全世界的姑娘,就数他家拉拉最棒。
最棒的阿蓝遇上最棒的拉拉,何惧流年似水,何惧沧海桑田。
过完寒假,阿蓝从刚果买的蓝钻也到了。石头火彩鲜艳,成色极好,镶成戒指恨不得闪瞎人眼,朵拉不得不郑重声明绝不戴去学校招人恨,只肯戴她和阿蓝在周大福买的铂金对戒。阿蓝倒无所谓,蓝钻是为了纪念他们在茫茫大海中的相遇,并不为炫耀什么,相比之下,他更好奇老师学生们对生物所所花突然宣布出嫁的反应。
朵拉戴戒指上班的第一天,阿蓝特意提前回家,整治了几道朵拉爱吃的私房菜,准备让她好好八卦一下当天的盛况。没想到菜出锅了,凉了,热过,又凉了,朵拉才匆匆推门而入,“对不起,临时有事耽搁了……”
阿蓝心疼她加班辛苦,伸手去接她的东西,却被朵拉硬生生挡住,“你别动,我身上脏,先去冲个澡。”
他的手还没收回去,她已经自己挂好了大衣和包,转身走向卧室,一向轻快的步伐竟透着说不出的疲惫。阿蓝不禁皱眉,目光从紧闭的卧室门掠向她的大衣——衣服挂得歪七扭八,很不经心,口袋里还飘出一块碎纸片,打着旋儿正落在他脚边。
阿蓝眼皮一跳——纸片上有半枚医院印章,像是一份医疗资料。
浴室里传来流水声,阿蓝迟疑片刻,伸手去掏朵拉的大衣,很快又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碎片。他索性在玄关席地而坐,一片一片地拼起来。资料被撕得极碎,他费了点功夫才拼出个大概,而这一个大概,几乎让他全身血液倒流再冻结成冰——那是一整套无痛人流的出院材料,里面夹着一张信用卡刷卡单,赫然签着朵拉的大名,而付款日期正是今天。
她在做什么?!
同居生活伊始,朵拉就问他,他们之间存不存在生殖隔离——这名词他不懂,她还热心科普了一番——弄明白以后,他告诉她如果海巫婆没诓他,在生育这件事上他和正常人类男性没什么区别。那之后朵拉就严格实施避孕,不许他有一丝一毫马虎,理由是夏天要打扮得美美地去欧洲度蜜月。
可就算是去南极度蜜月,也不该决绝至此……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一切都只是借口?!
拉拉很勇敢,勇敢到义无反顾,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要赔上下一代的幸福。不要孩子也好,万一他走得早,至少不用忧心她和孩子孤儿寡母生活辛苦……理性的阿蓝在心里默默地自我开解,感性的阿蓝难受得一个人在屋里转圈圈。他不生气,他不怪她,只是,只是她一声招呼不打,不动声色就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办了,这让他……
终究有些伤心。
朵拉洗完澡出来,以为阿蓝早就等得不耐烦,结果人家还在厨房忙。
“不是有汤了吗,怎么还做啊?”
“冬瓜汤太凉,我给你弄个红枣猪肝……”
“红枣!猪肝!”朵拉怪叫,“这么恶心的东西你是怎么想到的?”
“……”
“要喝你自己喝,我可不喝。”朵拉也不跟他客气,自己坐到饭桌旁,抄了柄大汤勺就要先吃为敬,一口冬瓜刚到嘴边,阿蓝从厨房里跑出来,“别吃!”
“?”
“……”
“挺好吃的啊。”朵拉咬了一口,味道不错,再来一口。
“拉拉!”
“啊。”
“放下!”
朵拉一怔,阿蓝一黯。
他向来宠她让她,从没这么呵斥过她。
朵拉放下汤勺,刚要开口,阿蓝逃开她询问的目光,转身躲进厨房。
为什么要躲呢……理亏的人明明是她……
不,归根到底理亏的是他……
红枣裂皮了,猪肝炖烂了,关火,起锅,准备要端出去的时候,朵拉按住了他的手。
“阿蓝,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环住他的腰,追着他的眼睛不见掩饰,只有迷惑。从小她就是个爽快姑娘,叨叨知道,阿蓝知道,再没人比他更明白她的通透明净,也许或者可能,她是真不觉得那有什么大不了,能一个人搞定,就不用两个人烦心吧?……
阿蓝叹了口气,整一整她洗完澡没翻好的衣领,“自己身体自己不心疼,以后谁照顾你?”
“一块冬瓜,这都哪跟哪儿啊?”
“……”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红枣猪肝的浓重气味盈满厨房,朵拉吸吸鼻子,似有所悟,“你记错我日子了?”
阿蓝满头黑线。
“你记错别人日子了?”
“朵拉!”
“我想不出别的解释了。”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阿蓝忍无可忍,把她拽到玄关一指门厅柜上的碎纸片,“这是什么?!”
“咦?你都帮我拼好啦!不对,还缺几块呢,估计在我包里,吃完饭我拿给你啊,你就能者多劳,接着拼完……”
“……”
“阿蓝?阿蓝?”朵拉终于察觉他的异样,再一想,美眸一凝,“你不会是……以为我……那啥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阿蓝被她笑得浑身发毛,“有那么好笑吗?!”
“还不许我吃冬瓜!还逼我喝猪肝汤!哈哈哈哈!”朵拉一边笑一边去自己包里翻检,一会儿拣出一块碎纸片,“你看这是什么?”
患者姓名:闻雪。
“我学生,才十九岁,不敢告诉家里,不敢找同学借钱,平时和我关系好,来求我帮忙……”朵拉笑着笑着又低落下来,“小姑娘怕痛,我掏钱给她做的无痛,这事儿对她是个噩梦,病历诊断书什么的她拿到手就全撕了要扔掉,这年头谁家孩子不金贵,我能帮她瞒一时,瞒不了一世,万一出了什么事,家长闹到学校,我手头得有点凭据,趁她休息没注意,偷偷捡回来以防万一。”说着偏脸瞅他,“我陪她手术送她回宿舍忙了一下午,这才回来晚了,你当我干什么去了?”
阿蓝攥着拳,抿着嘴,白着脸,沉默半晌,迸出一句,“没事了。吃饭吧。”
走到餐桌边又顿了顿,“猪肝汤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