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七回 威逼利诱不移志 节孝忠诚颇费心 ...

  •   陈吊眼等畲汉义军起义失败后,郑虎臣领着郑毅和曹猛,意欲潜入建宁路元军督府刺杀降元的原头陀军首领黄华,却于半途闻知:黄华复叛;于是掉头别去。
      郑虎臣等潜往占城欲投陈宜中,始知当年故事:
      宋元崖山决战,宋军溃败,陆秀夫负幼帝昺投海而死,张世杰力战,舟沉而殁,宋亡。赵匡胤之弟赵匡美第十世孙、差点就要黄袍加身的南宋闽冲郡王赵若和侥幸突围后隐居漳浦,从此不敢出头。陈宜中只身逃至占城。
      马南宝闻陆秀夫负幼帝昺投海而死,日夜悲泣不食,隐匿不降,尝作诗哭祥兴帝云:“翔龙宫殿已蓬飘,此日伤心万国朝。目击厓门天地改,寸心难与海潮消。黄屋匡扶事已非,遗黎空自泪沾衣。众星耿耿沧溟底,恨不同归一少微。”
      不意苏刘义突围后,扮装相士辗转潜返新会沙涌,寻到马南宝,并在当时秘密转匿于民间的宋室后裔中,挑选了一位姓赵名旦的小孩,拥立为王,以继赵宋统绪;重上顺德都宁山,登山立寨建都,命名“都宁”,取“都此可宁”之意,招集千余军民,继续反抗元朝统治。后被元朝重兵复剿月余,苏刘义终殉国,享年四十七岁。
      其后马南宝听闻陈宜中奉帝犹存占城,虽然不知真伪,但他复宋之心未灭,即起兵井澳,联络新会起义军、原招讨使黎德、梁起莘起兵运粮往迎车驾。
      陈宜中遂尽告实情,并将带着黎德之子——一位年十五、六的少年,由马南宝托养,却伪称幼主、祥兴帝赵昺,藉名行实,抗元复宋。
      郑虎臣等在此盘桓数日,发现陈宜中终归是虚情假意,对自己拒不接纳,于是失意而归。
      后来,元世祖诏命唆都追捕帝昺及陈宜中,陈宜中终于彻底失败遁逃:
      原来,当初由于崖山之战后,元军一直未能找到卫王昺和一干臣下的遗体;又听说诸起兵皆谓祥兴帝实在占城,陈丞相护之。以至世祖怀疑卫王还在陈宜中身边。恰值元将唆都在兵败“湖内村”后不久,卒以累功迁为右丞,随后遣人至占城,返回时报告占城王有内附意,元廷遂遣兵部侍郎教化的等与唆都出使占城。占城国王大惧,即向元朝奉表称臣。元朝乃封其为占城郡王。元廷以占城既附,遣唆都在占城立行省治理。元世祖便下诏令唆都于占城勒兵,大肆“追捕帝昺及陈宜中”,“元军俘四百多皇室及侍臣尽杀之”。陈宜中在皇室成员和宋遗民的掩护下败走至遥国(暹罗),并于当地终老,遗嘱子女永不仕元(或言其投海自尽)。
      不期梁起莘竟在此时趁机反叛,归降仕元,黎德与南宝讨其叛军,被江西行省也的迷失奉命会兵邀击,败德于海上,斩之。南宝被捕不屈,壮烈殉节,年仅三十六岁。土人潜收其尸,葬于小赤坎鳌鱼岗。
      当然,这是后话。

      郑虎臣等自占城失意而归后,巧遇丐帮帮主伍术;谈起别后情形,郑虎臣忍不住叹道:“枉我故宋号称‘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可惜普天之下,尽皆沽名钓誉之辈;一旦需要有人出头领导抗元复宋大业时,皆不足以成事!”
      伍术道:“郑大侠德高望重,正当领袖武林群雄,我丐帮愿效犬马之劳!”
      郑虎臣叹道:“可惜仅靠武林,力不足以抗元啊!必得一人,能够一呼百应,号召天下壮士,群起而动,方能成此抗元复宋大业!”
      伍术听了,沉思片刻,忽道:“在下想到一个人了!若是能够救得此人出来时,必遂郑大侠的心愿!”
      郑虎臣听得大喜,急忙催问道:“果有此人么?此人却是兀谁?”
      伍术道:“此人也是故宋丞相,即大名鼎鼎的文大状元!”
      郑虎臣听了,大为惊异道:“文丞相被捕至今,已经五个年头,除去押解进京所需时日,至少也足足已被鞑子关押二年有余了;按说不是归降,也必早已不在人世。伍帮主又是哪里来的消息,能够确定文丞相的近况么?”
      伍术点点头道:“郑大侠切莫忘了,在下所领导的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帮,耳目遍布天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我帮帮众的身影!”
      郑虎臣点头道:“伍帮主此话不假,只是郑某一时心急,未加参详,以致知而不虑!”
      伍术道:“文丞相确乎仍被鞑子关押着,至于具体情况,还须详加查探!”
      郑虎臣摇摇头道:“何须再探?如今既知文丞相仍然健在,咱们终究少不得一行,只不过,这就需要借重贵帮以至天下群雄之力了!”
      伍术道:“‘受人涓滴,报以涌泉’,在下等人的性命,都是郑大侠在南岭给救下来的;郑大侠但有吩咐,在下定然万死不辞。何况拯救文丞相,乃是大仁大义之事!”
      郑虎臣大喜道:“联络天下群雄,少不得还要伍帮主尽力喽!”
      伍术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在下马上叫人联络就是!不过,倘若天下群雄齐集于此,然后开拔、前往京城燕京,极是惹人注目”
      郑虎臣点头道:“伍帮主顾虑得极是!要不,咱们几个先行前往大都;烦劳伍帮主通知天下群雄,大家一起到燕京秘密会合,必不误事?!”
      伍术道:“如此必然万无一失,在下马上令人照办!”

      一路北上,辗转来到燕京,郑虎臣的心情又是激动又觉沉重:到了这里,又能见到文丞相了!可是,能够将他救出来吗?
      好在有伍术在身边,任你天大的难事,他的帮众都能包打听!
      这不,才过了不到两天,伍术就得到准确消息:找到文丞相的挚友张千载了!
      ——文天祥被押到燕京关入兵马司土牢中后,挚友张千载便住到了土牢的附近,每天给文天祥供送饮食,三年如一日。期间还冒险将文天祥在狱中写的诗文传带出来
      郑虎臣听说这一重要情况后,当即决定:必须亲自会一会这位义薄云天的大好人!
      隔日,郑虎臣、伍术等径赴兵马司土牢附近张千载的简陋住处,登门造访。
      “南人”的口音,听来特别亲切;尤其是互通姓名之后,双方不由得不惺惺相惜了:张千载对郑虎臣的诸多事迹早有耳闻,所谓“义士敬英雄”!于是,双方有了共同语言,所谓“志同而道合”!接着,双方的话题直接就进入到亡宋君臣、尤其是文天祥的身上,张千载道:“听说那还是前年三月十三日,鞑子张弘范等开始押解着文丞相北上。途中,文丞相曾绝食八日,幸而不死。后来,在下自吉州城下开始追随文丞相,却遇到了一件奇事”
      郑虎臣听到这里,立刻想起当年与郑毅并曹猛离开崖山后,沿途打探,一路追踪文天祥;于途不但听说而且多次亲眼见到了王炎午所作的《闻文丞相被执作生祭文——以速天祥先生死吊》。震惊之余,他们每次都毫不犹豫地将那祭文撕得粉碎,生怕文天祥看到,引发不测;却又始终不能够探知文天祥行踪的情景,不免脱口而出道:“张义士所言,莫非王炎午和他所作的《闻文丞相被执作生祭文——以速天祥先生死吊》否?”
      张千载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郑大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
      郑虎臣奇道:“难道张义士还遇到过比这更稀奇的事情么?”
      张千载点点头道:“王炎午‘生祭’文丞相一事,虽然亘古罕闻,毕竟喧闹一时;亦且王炎午并未能够当面‘生祭’文丞相,自也说奇又不奇了!”顿了顿,张千载又道:“听说那时王炎午年方二十八岁,有此胆略与见识,毕竟也是难为他了;可是,要说‘姜还是老的辣’!有个五十七岁的老头子,名叫王幼孙的,后来终于还是当面‘生祭’了文丞相一回”
      “哦!竟有此事?”郑虎臣等一行无不听得呆了!
      张千载又点点头道:“这是在下亲眼所见,还会有假?”见大家正自洗耳恭听,张千载又道:“王炎午当时虽然将那事儿闹得满城风雨,但消息给鞑子封锁了,文丞相听不见,也就不一定速死了!
      我当时就觉得庆幸,也颇有些同情,心想:他们为何要逼着文丞相速死?大家本来惟其马首是瞻的;这时听说他已被俘,大概就生怕他被鞑子的高官厚禄、美女亲情所打动,巴不得让他速死了。又想:也真难为了文丞相,他们想出这等闻所未闻的‘生祭’法子,一旦当面给他念一念‘生祭’文,那他不死也难了。换句话说,大家抗元复宋的法子没有,逼死文丞相的法子倒是厉害得很:一旦当面给他念一念‘生祭’文,无异于亲口对文丞相说:‘文丞相呀,事到如今,你是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了!’幸亏文丞相没有听到,否则,还不是硬生生地要给他们逼死了么?”
      见郑虎臣等一行听得连连点头,张千载又道:“可是,谁也没有料到,那王幼孙后来却真正逮住了机会,风光无限,真真切切地当着文丞相的面,摇头晃脑地宣读了他自撰的《生祭文丞相信国公文》”说着,张千载自床下的一个箱笼里,左挑右选地取出了一篇稿子,只见上面赫然记载着这篇祭文,其文略云:
      “岁戊寅月日,致祭于文山先生之灵曰:
      呜呼!人皆贪生,公死如归。人为公悲,我为公祈。我知公心,岂此而止;而至于此,则又何俟?方其从容,人已或訾。我知公习,感慨易耳。山岳崔嵬,有时忽颓;沧溟浩发,有时忽竭。月胡而亏,日胡而昃,理数至此,天地无策。公心烈烈,上陋千古,谓山可平,谓天可补。奋力直前,努力撑拄,千周万折,千辛万苦。初何所为,以教臣忠。策名委质,视此高风。我与公友,衮衣裘褐。我安南亩,公尽臣节。此心则同,所处则异。幸公未著,可以无愧。昭昭青史,垂法将来。彼徒生者,尚何为哉!”
      郑虎臣等一行互相传阅一回,看了无不动容。
      郑虎臣不无好奇地问道:“王幼孙究竟是谁,他又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张千载道:“这个么,在下因为从小就与文丞相交好,又与王幼孙是同乡,自也对他比较了解:此人字季稚,号自观,也是庐陵人氏。其父名如簏,字仲恭。有兄弟四人,他行四。文丞相少年时期曾在固江候城书院读过书,因此很早就和王氏一家有交往。
      在王氏一家中,和文丞相关系最密切的,自然要数王幼孙了:文丞相曾聘请他为季弟王文璋的老师,并书‘续槐’二字以颜其堂。后来文丞相起兵勤王,转战闽、赣、粤等地;作为长辈和朋友,王幼孙一直都给予了积极的支持。五坡岭兵败,文丞相被执过庐陵,王幼孙以郎中的身份,借为文丞相看病为名,在庐陵馆驿拜谒了文丞相,并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祭文,慷慨激昂地念了一遍,意在劝文丞相速死,以免大家担心。当时,与文丞相同时被押解去大都的人听了,尽皆‘左右呜咽,莫能仰视。’
      当然,文丞相见到王幼孙后不免热血沸腾,更加坚定了必死的信念。”
      郑虎臣等一行听到这里,无不感叹道:“长辈好友苦苦相逼,文丞相自也不死不行!”
      张千载叹道:“可不是么!在下当时就存了个心眼儿,立将王幼孙斥退,又把他那祭文烧了,不让文丞相再见到;又日夜厮守着文丞相,生怕出什么意外”
      郑虎臣等一行听了,都道:“幸亏有张义士如此赤胆忠心,否则,文丞相怕不早就”
      张千载又是一叹道:“也不全是在下的功劳!
      你们或许不知道:文丞相何等样人,岂是咱凡夫俗子所能揣度的?
      在下确是一连两天两夜不曾合眼,厮守着文丞相;可到了第三天晚上,终于熬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张千载接着道:“在下一觉醒来,方才意识到:自己这么一睡,要是文丞相一个念头想不开,不就想到这里,在下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翻身坐起”说到这里,张千载禁不住摸摸胸口道:“在下当时翻身坐起,却被一双大手轻抚双肩,柔声道:‘千载心,你做恶梦了?’在下一听,这声音亲亲切切的,不正是文丞相的声音么?在下当时心里一激动,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哽咽道:‘丞相,在下是担心您哪!’”
      郑虎臣等一行听了,那眼泪也不知不觉地就流了下来,尚不自知;只听张千载接着又道:“当时文丞相又道:‘千载心,本相真是难为你了!不过,本相纵然要死,也需三思而行:只因本相曾经身负国家重托,百姓期望,这条命早已不仅是本相个人的了,兴许一死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哪!’在下听他这样一说,心有所触,循声而望,竟然发觉文丞相早已默录下了王幼孙的那篇《生祭文丞相信国公文》,摊在桌上”
      郑虎臣等一行听了,如释重负道:“幸亏文丞相‘宰相肚里能撑船’,才如此拿得起又放得下!”
      张千载道:“你们千万别就此以为文丞相就贪生怕死了,倘依在下看来,他其实早已有了必死之心;他之所以不便自尽,乃是要暂且留着这条命,如一盏指路明灯的一般,给有心复国的亡宋遗民一个最后的希望啊!”
      郑虎臣等一行听了,纷纷赞同道:“文丞相毕竟事事都比咱们凡夫俗子考虑得周详多了!”
      张千载道:“不过,文丞相毕竟也是人啊!他的这番决定,大概也是好不容易才考虑成熟的哩!只因在下当时在他身边,见他与既是同乡又是师弟的名士邓光荐邓大人朝夕相处多日之后,方才似终于彻底转念,留身以俟异日,遂复食。
      十月初一日晚上,文丞相辗转万里,终抵燕京。由于起先是张弘范要文丞相投降,所以鞑子将文丞相带到专门用于接待投降者的驿馆“会同馆”,以上宾之礼接待他:将他安置在高贵的房间里,用佳肴美酒招待他。但文丞相不吃这里专事招待投降者的食物,不睡这里专事接待投降者的床铺,饿着、坐着直到天明;次日,便被转移囚禁到兵马司,派士兵看守。
      嘿嘿!去年正月初十,张弘范一命呜呼,文丞相终究未降!”
      郑虎臣听到这里,忍不住恨声道:“张弘范此人恶有恶报、死有余辜!”
      张千载点点头道:“可不是么!听说张弘范押解着文丞相班师还朝后,元廷特意为他庆了功;忽必烈甚至在内殿宴请他,为他洗尘,慰劳他的凯旋。不意乐极生悲,由于张弘范不适应南方的气候和水土等环境,再加上又得了疟疾,返回燕京后不久就病倒了。忽必烈十分关心他,特命御医前往护视,并规定每天要把他的病情向自己作专门的汇报,并让近侍传出口谕给御医说:‘我有军国大事,等着同九拔都商量决定。你们一定要尽心治疗,使他迅速恢复健康。’又命令卫士坐在他的门口,对来探视的人们说:‘九拔都病得很重,除至亲和医护人员外,皇帝有诏令,停止一切对病人不必要的干扰。’可是,尽管如此,过了新年后,他的病还是转重了。或许他自己也意识到病不会好了,于是要求从病房回到自己的旧居室,把亲戚宾客们召集来,和他们一一告别。最后,他叫人把南征时忽必烈赐给他的尚方宝剑与铠甲取出来,握着儿子张珪的手,珍重地交付给他。并且说:‘我当年用这剑与甲为国家的统一立过功劳,你佩带宝剑、穿戴盔甲时,不要忘记了爸爸!’他摩挲着剑与甲,喃喃吟诗不绝,最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被他居室窗外那从北方沙漠吹来的凛冽朔风,狂啸着卷走,到阴曹地府见他的老师郝经去了!
      你道他临死之时,口中吟诵的却是哪首诗?原来正是他在南征时所作的《过江》,诗曰:
      ‘磨剑剑石石鼎裂,饮马长江江水竭。
      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
      郑虎臣等人听得是一阵唏嘘,却又转回话题,问道:“文丞相后来遭际如何?”
      张千载大为感叹道:“提起文丞相后来的遭际,那更是咱们常人难以想象的了”

      从张千载的嘴里,郑虎臣等一行终于听到了文天祥那些令常人实在难以想象的另类抗元故事:
      至元十六年十月初一,文天祥辗转万里,抵大都燕京,元朝将他安置在“会同馆”,以上宾之礼接待他。受元世祖指使,劝降者络绎不绝。文天祥身着宋朝衣冠,南面而坐,表示决不向北朝屈服。
      首先来劝降的是留梦炎。
      ——留梦炎为人奸诈,见风使舵。是南宋理宗淳祐四年甲辰科状元。德祐元年,任同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为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兵马,进左丞相。那时元军逼近临安,他先是伙同陈宜中,暗里策划降元;因此极力干扰文天祥率军驰卫。而后又弃城、弃位遁去。隔年任湖南、北安抚大使;不久临安沦陷,他又拿家乡衢州作献礼,积极降元。对此,文天祥曾作《为或人赋》诗云:“悠悠成败百年中,笑看柯山局未终,金马胜游成旧雨,铜驼遗恨付西风。黑头尔自夸江总,冷齿人能说褚公。龙首黄扉真一梦,梦回何面见江东。”
      此时,留梦炎一见文天祥,就恬不知耻地道:“信国公啊,如今大宋灭,恭帝废,二帝崩,天下已尽归世祖。你一人苦苦坚持不降,又有何用?你看那漫山遍野的草木,昨日还是赵家的;那高悬苍穹的日月,今天却已经为元朝所据有了。”
      文天祥本来已是见到他便怒不可遏,何况听到他这满嘴的臭话呢!当时便大声喝斥他道:“你好歹也是个状元宰相,本来已经做出了卖国卖祖卖身的事,今天却又说出这等无仁无义无知的话,将来还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留梦炎想起文天祥的话,正合了其所作的《为或人赋》诗;饶是他脸皮再厚,一时竟也自觉无趣,只好悻悻而退了。
      接着来劝降的是已经降元的宋恭帝赵隰。
      ——当年伯颜灭宋,获宋府三十七、州百二十八、关监二、县七百三十三;并以宋主至上都开平。元世祖忽必烈大喜,劳伯颜,裨校有功者百二十三人,赏银有差;又命伯颜告于天地宗庙,大赦天下;并御大安阁受朝,举行了盛大的受降仪式,南宋君臣献上金银珠宝一百多桌作为投降朝见的见面贺仪。太皇太后全氏、赵隰、赵与芮和宰执大臣、各级官僚都身穿朝服拜见忽必烈。随后,世祖忽必烈降授宋主赵隰鳷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大司徒,封瀛国公;妻以公主,诏优待之,使居大都燕京。
      只有九岁的赵隰当然不懂得如何劝文天祥投降,元朝统治者却也只是想利用君臣关系来制服文天祥。
      当时文天祥见他到来,毕竟是昔日的皇上,亦且年幼无知啊!怎么对付呢?
      文天祥脑筋一转,必须既不失礼,又不失志唔!有办法:当时便请他坐下,自己面北而跪,痛哭流涕,对赵隰连声说:“圣驾请回!”随后闭口不语。赵隰无话可说,只得怏怏而去。
      随后,元朝权倾朝野的平章政事阿合马亲自来劝降了。
      ——阿合马高踞堂上、专横跋扈,劈面便喝问文天祥道:“见了本相为何不跪?”文天祥昂首挺立,义正词严地道:“南朝宰相见北朝宰相,凭什么要跪?”阿合马见文天样威武不屈,便讥讽他道:“那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文天祥正言厉色地答道:“南朝如果早用我做宰相,北人就到不了南方,南人也不会来北方了”。阿合马无言以答,便色厉内荏地环顾左右道:“这个人生死由我”文天祥立即打断他的话,高叫道:“亡国之人,要杀便杀,说什么由不由你!”。阿合马也毫无办法。
      元世祖闻知大怒,下令将文天祥的双手捆绑,戴上木枷,关进了兵马司的牢房。文天祥绝不求饶。入狱十几天后,狱卒才给他松了手缚;又过了半月,才给他褪下木枷。
      十一月初五,元朝丞相孛罗亲自开堂审问文天祥。
      ——文天祥被押到枢密院大堂,昂首而立,对孛罗仅行了个拱手礼。左右强令文天祥跪下,文天祥拒不跪下,孛罗令差官强自按压文天祥跪倒;尽管一群走卒拳脚相加,文天祥却竭力挣扎,被拽倒后还是拼死坐在地上,始终不肯屈服。孛罗问:“你现在已为阶下囚,还有什么可强硬的?”通事代传后,文天祥答:“天下事有兴有废,自帝王以及将相,灭亡诛戮,何代没有?我为宋尽忠,才有今天!”孛罗道:“你说有兴有废,试问盘古至今,有几帝几王。”文天祥道:“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我今日非应考博学鸿词,何必泛论。”孛罗道:“你不肯说兴废事,倒也罢了。但你既奉了主命,把宗庙土地与人,为何又要逃去?”文天祥道:“奉国与人,是谓卖国,卖国的人只知求荣,还肯逃去么?我前除宰相不拜,奉使军前,即被拘执。已而,贼臣献国,国亡当死。但因度宗二子犹在浙东,老母亦尚在粤,是以忍死奔归。”孛罗又道:“你们既已先弃德祐嗣君(赵隰),后又另立二王(赵昰、赵昺);所谓‘忠臣不事二主’,你们都已侍奉三位主子了,试问何忠之有?”文天祥答:“古人有言:社稷为重,君为轻,我别立君主,无非为社稷计。从怀愍而北非忠,从元帝为忠,从徽钦而北非忠,从高宗为忠。”孛罗几不能答,忽又说道:“晋元帝、宋高宗,皆有所受命,你立二王,并非正道,莫不是图篡不成?”文天祥大声道:“景炎乃度宗长子,德祐亲兄,难道是不正么?德祐去位,景炎乃立,难道是图篡么?陈丞相承太后命,奉二王出宫,难道是无所受命么?”说得孛罗面红耳赤,恼差成怒道:“那你立二王,究有何功?”文天祥答:“立君所以存宗社,存一日尽臣子一日的责任,管什么有功无功!”孛罗道:“既知无功,何必再立?”文天祥亦愤愤地道:“你亦有君主,你亦有父母,譬如父母有疾,明知年老将死,断没有不下药的道理,总教我尽我心,方始无愧。若有效与否,听诸天命。天祥今日一死报国,何必多言!”孛罗大发雷霆,道:“你要死?我偏不让你死!我要把你关在这里,直到你怕了为止!”文天祥毫不畏惧,凛然道:“我愿为正义而死,关押我也不怕!”
      元廷知道文天祥是铮铮铁汉,言辞不能易其心志,于是开始在牢狱中折磨他。
      文天祥安之若素,在狱中精编自己的诗集《指南后录》,又集杜诗二百首,并作题记。其中“《正气歌》并序”约略载有他在牢狱中的遭遇:
      【序】: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雨潦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涂泥半朝,蒸沤历澜,时则为土气;乍晴暴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爨,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仓腐寄顿,陈陈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杂沓,腥臊汗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或毁尸、或腐鼠,恶气杂出,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间,于兹二年矣,幸而无恙,是殆有养致然尔。然亦安知所养何哉?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
      【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然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磋余遘阳九,隶也实不力。
      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馅,求之不可得。阴房冥鬼火,春院閟天黑。
      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
      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谬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忧,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大抵元廷是想将文天祥折磨致死的,可是,令他们始料未及的,却是在这样一个闷、湿、霉、臭,简直使人无法忍受的土牢里,文天祥虽然瘦得皮包骨头,已显老态龙钟,左眼已经看不清东西,接近失明外,倒也无灾无病,一直活了下来;当然,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只是后来他忽然悟出了真谛:因为自己有精神上的修养,这就是孟子所说的“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而这种浩然之气,就是天地间的正气。有这种正气,就可以战胜种种邪气。于是文天祥提笔写下了这篇气壮山河、千古不朽的《正气歌》!
      在《正气歌》中,文天祥高歌正气,一连列举了十二位名垂青史的节烈之士:
      有直书“崔杼弑其君”,以致于兄弟连续被崔杼杀掉的齐国太史;
      有直书“赵盾弑其君”的晋国太史董狐;
      有以铁椎行刺秦始皇于博浪沙,却误中副车的张良;
      有牧羊北海,持汉使者之节十九年不屈的苏武;
      有宣称“蜀中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的严颜;
      有为保卫皇帝而死,血溅帝衣的晋侍中嵇绍;
      有督战时骂敌,“嚼齿皆碎”的睢阳太守张巡;
      有被执后骂敌不止,被割舌而死的常山太守颜杲卿;
      有清操自励,隐居辽东,连衣冠都为当世仿效的管宁;
      有作《出师表》,甘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
      有中流击楫、誓清中原的祖逖;
      有取笏击篡位者朱泚,致其头破血流的段秀实。
      这些先贤,或以道德传世,或以功业立名,或以一死报国,而文天祥自誓以他们为榜样,图存人间浩然之气。
      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信矣!

      只是在此期间,不能不再次提到一个人,这就是故宋宫廷琴师、诗人、词人汪元量。
      汪元量,字大有,号水云,亦自号水云子、楚狂、江南倦客,钱塘人。琳第三子,素习家风“琴而儒”,少时即精于弹琴作画、写诗填词。度宗时以词章、善琴供奉宫掖,侍谢太后(理宗之后)和王昭仪(度宗之嫔),并与柴望(著有《秋堂集》)、马廷鸾(著有《碧梧玩芳集》)等有交往。恭宗德祐二年临安陷,随三宫入燕。撰《湖山类稿》,“亡国之戚,去国之苦,艰关愁叹之状,备见于诗”,“亦宋亡之‘诗史’”。
      时文天祥囚禁狱中,汪元量不顾个人安危,屡至囚所探视;两人以诗唱和,互相激励,结下了深厚情谊。
      其中尤值一提的,乃是次年中秋,汪元量至其囚所,共文天祥哀国思家,情到极处,乃援琴作《胡茄十八拍》,边弹边唱道: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感昔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雁南征兮欲寄边心,雁北归兮为得汉音。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
      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原野萧条兮烽戍万里,俗贱老弱兮少壮为美。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牛羊满野兮聚如蜂蚁。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徙,七拍流恨兮恶居于此。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兹八拍兮拟排忧,何知曲成兮心转愁。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兮缘别离,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我非贪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日居月诸兮在戎垒,胡人宠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耻,愍之念之兮生长边鄙。十有一拍兮因兹起,哀响缠绵兮彻心髓。
      东风应律兮暖气多,知是汉家天子兮布阳和。羌胡蹈舞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罢兵戈。忽遇汉使兮称近诏,遣千金兮赎妾身。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
      不谓残生兮却得旋归,抚抱胡儿兮泣下沾衣。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儿号兮谁得知?与我生死兮逢此时,愁为子兮日无光辉,焉得羽翼兮将汝归。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消影绝兮恩爱遗。十有三拍兮弦急调悲,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
      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十有四拍兮涕泪交垂,河水东流兮心自思。
      十五拍兮节调促,气填胸兮谁识曲?处穹庐兮偶殊俗。愿得归来兮天从欲,再还汉国兮欢心足。心有怀兮愁转深,日月无私兮曾不照临。子母分离兮意难任,同天隔越兮如商参,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我兮独罹此殃!
      十七拍兮心鼻酸,关山阻修兮行路难。去时怀土兮心无绪,来时别儿兮思漫漫。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豗兮筋力覃。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
      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
      想那《胡笳十八拍》,乃是蔡文姬根据自己所作的一篇五言骚体叙事诗《悲愤诗》,配以根据匈奴乐器胡笳的特点而创作的汉族乐曲,以此展现她所行走过的一条由屈辱与痛苦铺成的长路:
      蔡文姬名琰,字文姬,又字明姬,汉末著名琴家,“博学而有才辨,又妙于音律。”其父乃是东汉末年曹操的挚友、大名鼎鼎的大儒蔡邕。在父亲的熏陶下,蔡琰自幼爱好音乐,并有较深的造诣。就连文采武功都足以跻身于历史上最杰出的帝王之一的魏武曹操,都对她欣赏倍至。虽然是女流,但作为通晓音律的天才,她给后人留下了《胡笳十八拍》琴歌,名列十大古曲。文学方面,她留下了《东都赋》,《胡笳十八拍》,《悲愤诗》等杰作。
      然而,“天妒英才”,蔡琰的一生十分悲惨:早年,其父蔡邕因上书抨击朝政获罪而被流放。遇赦后,由于宦官仍然把持朝政,蔡邕担心被陷害,不敢回洛阳。蔡琰只好随着父亲亡命江湖十二年。蔡琰十六岁时嫁给河东卫仲道,不幸丈夫早死,蔡琰只好回到娘家居住。董卓被诛后,蔡邕由于叹息董卓的命运,为司徒王允所不容而被杀。兴平年间天下大乱,蔡琰为匈奴所掳,身陷南匈奴,为匈奴左贤王妻达十二年之久,并生有两个儿子。
      建安十三年,曹操得知早年的好友、恩师蔡邕之女蔡琰身陷匈奴,便派使臣用重金将蔡琰赎回,而两个年幼的儿子却不得不留在匈奴。“文姬归汉”后,在曹操的安排下,嫁给了董祀。蔡琰悲叹自己一生三嫁、命运多舛:如今虽然生活安定,可惜母子却天各一方,毕生不得相见!在这种处境下,蔡琰终于写下了流传于世的《胡笳十八拍》。
      此时,蔡文姬被匈奴掳获后的悲苦生活和思乡别子之情等无穷哀凄,通过汪元量凄切欲绝的声声宛诉,随着汪元量目不暇接的轻抚急弹;那富有蒙古和新疆音调的粗犷节奏,那愤懑哀婉的铿锵声调,那令人肝肠寸断的永别之音,夹杂着些许欢乐的活泼曲调,真是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直令听者荡气回肠、无不动容。
      此曲此诗,恰恰又暗合了颠沛流离的故宋遗民充满激愤和表达抗议的内心世界;汪元量作为其中的一份子,当然少不了藉此抒发自己的羁愁哀怨、亡国余痛与愤懑无奈,以至于文天祥感而赋之曰:“蔡琰思归臂欲飞,援琴奏曲不胜悲。悠悠十八拍中意,弹到关山月落时。”“塞门桂月。蔡琰琴心切。弹到笳声悲处,千万恨、不能雪。愁绝。泪还北。更与胡儿別。一片关山怀抱,如何对、别人说。(《霜天晓角听水云弹<胡笳十八拍>因而有作》)”以至于激起了时人强烈的共鸣:“怊伥悲愤,恩怨昵昵,多少情,尽寄《胡笳十八拍》。”“拍拍《胡笳》中音节,燕山孤垒心石铁。”

      一曲既终,余音绕梁。
      文天祥与汪元量惺惺相惜,友情发展更是突飞猛进:
      汪元量写了《妾薄命呈文山道人》、《生挽文丞相》等诗,勉励文天祥尽节。算来,汪元量就是第三个(同时也是第二个当面)生祭文丞相的人了!
      文天祥则为汪元量集杜甫诗句,成《胡笳十八拍》,并为元量作品作序。诗曰:
      胡笳十八拍 文天祥
      庚辰中秋日,水云慰予囚所,援琴作《胡茄十八拍》,取予疾徐,指法良可观也。琴罢,索予赋胡茄诗,而仓卒中未能成就。水云别去,是岁十月,复来。予因集老杜句成拍,与水云共商略之。盖囹圄中不能得死,聊自遣耳。亦不必一一学琰语也。水云索予书之,欲藏于家。故书以遗之。浮休道人文山。
      胡笳曲一拍
      风尘澒洞昏王室,天地惨惨无颜色。
      而今西北自反胡,西望千山万山赤。
      叹息人间万事非,被驱不异犬与鸡。
      不知明月为谁好,来岁如今归未归。
      胡笳曲二拍
      独立缥缈之飞楼,高视乾坤又何愁。
      江风萧萧云拂地,笛声愤怒哀中流。
      邻鸡野哭如昨日,昨日晚晴今日黑。
      苍皇已就长途往,欲往城南忘南北。
      胡笳曲三拍
      三年奔走空皮骨,三年笛里关山月。
      中天月色好谁看,豺狼塞路人烟绝。
      寒刮肌肤北风利,牛马毛零缩如猬。
      塞上风云接地阴,咫尺但愁雷雨至。
      胡笳曲四拍
      黄河北岸海西军,翻身向天仰射云。
      胡马长鸣不知数,衣冠南渡多崩奔。
      山木惨惨天欲雨,前有毒蛇后猛虎。
      欲问长安无使来,终日戚戚忍羁旅。
      胡笳曲五拍
      北庭数有关中使,飘飘远自流沙至。
      胡人高鼻动成群,仍唱胡歌饮都市。
      中原无书归不得,道路只今多拥隔。
      身欲奋飞病在床,时独看云泪沾臆。
      胡笳曲六拍
      胡人归来血洗箭,白马将军若雷电。
      蛮夷杂种错相干,洛阳宫殿烧焚尽。
      干戈兵革斗未已,魑魅魍魉徒为尔。
      恸哭秋原何处村,千村万落生荆杞。
      胡笳曲七拍
      忆昔十五心尚孩,莫怪频频劝酒杯。
      孤城此日肠堪断,如何不饮令人哀。
      一去紫台连朔漠,月出云通雪山白。
      九度附书归洛阳,故国三年一消息。
      胡笳曲八拍
      只今年才十六七,风尘荏苒音书绝。
      胡骑长驱五六年,弊裘何啻连百结。
      愁对寒云雪满山,愁看冀北是长安。
      此身未知归定处,漂泊西南天地间。
      胡笳曲九拍
      午夜漏声催晓箭,寒尽春生洛阳殿。
      汉主山河锦绣中,可惜春光不相见。
      自胡之反持干戈,一生抱恨空咨嗟。
      我已无家寻弟妹,此身那得更无家。
      南极一星朝北斗,每依南斗望京华。
      胡笳曲十拍
      今年腊月冻全消,天涯涕泪一身遥。
      诸将亦自军中至,行人弓箭各在腰。
      白马嚼啮黄金勒,三尺角弓两斛力。
      胡雁翅湿高飞难,一箭正坠双飞翼。
      胡笳曲十一拍
      冬至阳生春又来,口虽吟咏心中哀。
      长笛谁能乱愁思,呼儿且覆掌中杯。
      云白山青万馀里,壁立石城横塞起。
      至戎小队出郊垧,天寒日暮山谷里。
      胡笳曲十二拍
      洛阳一别四千里,边庭流血成海水。
      自经丧乱少睡眠,手脚冻皴皮肉死。
      反鏁衡门守环堵,稚子无忧走风雨。
      此时与子空归来,喜得与子长夜语。
      胡笳曲十三拍
      大儿九龄色清彻,骅骝作驹已汗血。
      小儿五岁气食牛,冰壶玉衡悬清秋。
      罢琴惆怅月照席,人生有情泪沾臆。
      离别不堪无限意,更为后会知何地。
      酒肉如山又一时,只今未醉已先悲。
      胡笳曲十四拍
      北归秦川多鼓鼙,禾生陇亩无东西。
      三步回头五步坐,谁家捣练风凄凄。
      已近苦寒月,惨惨中肠悲,
      自恐二男儿,不得相追随。
      去留俱失意,徘徊感生离。
      十年蹴踘将雏远,目极伤神谁为携。
      此别还须各努力,无使霜露沾人衣。
      胡笳曲十五拍
      寒雨飒飒枯树湿,坐卧只多少行立。
      青春欲暮急还乡,非关使者征求急。
      欲别上马身无力,去住彼此无消息。
      关塞萧条行路难,行路难行涩如棘。
      男儿性命绝可怜,十日不一见颜色。
      胡笳曲十六拍
      乃知贫贱别更苦,况我飘转无定所。
      心怀百忧复千虑,世人那得知其故。
      娇儿不离膝,哀哉两决绝。
      也复可怜人,里巷尽呜咽。
      断肠分手各风烟,中间消息两茫然。
      自断此生休问天,看射猛虎终残年。
      胡笳曲十七拍
      江头宫殿锁千门,千家今有百家存。
      面妆首饰杂啼痕,教我叹恨伤精魂。
      自有两儿郎,忽在天一方。
      胡尘暗天道路长,安得送我置汝傍。
      胡笳曲十八拍
      事殊兴极忧思集,足茧荒山转愁疾。
      汉家山东二百州,青是烽烟白人骨。
      入门依旧四壁空,一斛旧水藏蛟龙。
      年过半百不称意,此曲哀怨何时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