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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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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方才那小乞丐小虎子,忽然得了一锭黄金,他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钱。犹如做梦似地,过了好久才回醒过来,才知道开心。欢天喜地盘算着:“哇,这么多钱,可以买多少馒头呀。啐,我有了钱干嘛不买肉吃。我要吃一块五花肉,不,我要吃一大碗筷红烧肉。不,不止吃一碗,我能吃多少红烧肉就吃多少红烧肉。我还要是最好吃的东西,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呢?嗯,对了,一定是鸡腿,鸡腿一定最好吃了,我一定要吃一只鸡腿。”
想得高兴,扯了扯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趿着一只破鞋子,昂首挺胸地向一家小酒馆走去。方走到门前,眼睛锋利的店小二一把拎起他,扔到门外去,骂道:“臭要饭的,这是你来的地方吗?滚!”
小虎子爬起来骂道:“你他吗的狗眼看人低,小爷我现在可是有钱人了,我要进去吃香的喝辣的,你还得伺候小爷我呢!”
店小二不屑地笑道:“哎,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连叫化子也敢称爷,我看你是穷得发疯了。还吃香的喝辣的。”
小虎子怒道:“你睁开狗眼看仔细了,这不是钱?”说着,取出那锭黄金来,店小二吃了一惊,怀疑道:“你这小叫化子,哪来这么大的一锭黄金,别弄个假的来唬人。”说着,一把夺过金子,翻过来覆过去对着阳光瞧瞧,又放到嘴里劲地咬。小虎子叫道:“你别乱咬,还给我!”说着就想上前拿回金子。却被店小二推倒在地。
忽然店小二怪叫道:“哎呀,老板,老板——”
这小店也只有老板与小二两人,老板听到叫声跑了出来,喝道:“什么事这么鸡猫子叫的?”
店小二忙将金子递给老板:“老板,你说怪不怪,这小叫化子竟有这么一大锭金子,看来一定是偷的。”
小虎子从地上爬起来叫道:“这钱是我的,我不是偷的,是个穿紫衣服的娘娘送的。”
这老板仔细地看了看那锭金子道:“啊哈,前街王员外家前几天让山贼给偷了,正报官捉拿呢。一定是你们这群贼骨头偷了,还敢光天化日下拿出来用。”小虎子叫道:“我不是贼,我没偷,这钱真是我的。”
老板朝地下狠狠地啐了一口道:“啐,叫化子就是半个贼骨头。你没偷,这钱是你的。哼、把你卖了,拆皮去肉煎骨头,几十个也值不上这一锭金子。人家给你的,怎么不见给了别人,就给了你。妈的,怪不得老子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原来有你这个小贼骨头触老子的霉头。快给我滚,要不然,就把你绑了送官,判你的罪。”
小虎子见没了金子,大哭大骂:“你才是贼骨头呢!你抢我的钱,还说我是贼骨头,你真是强盗。你把钱还给我,还给我!”
老板一把将他推倒:“滚,不滚老子就揍你了。”小虎子哪里怕他,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强盗,你贼喊捉贼。老天爷打雷劈死你,你出门让水淹死,走路让石头跌死,上楼梯会摔死你,你这个贼骨头,臭强盗——”
那老板被他骂得九窍生烟,这人原是个地痞无赖,一向横行霸道惯了,岂容别人这般骂他。一步抢上前去,举起钵大的拳头就揍下去。小虎子痛得哇哇大哭,口中却丝毫不让:“啊呀呀!你祖宗十八代猪生、狗生、王八生;你全家老少死光光,尸体烂了野狗都不要叼,乌鸦踢你的死人头——”污言秽语,各种恶毒不堪的话滔滔不绝。他本是市井小流氓,什么骂人的活不会,更兼口齿伶俐,颇能举一反三,大有青出于蓝之能。
那老板越发大怒,他与这小叫化子比骂,自然远远不如,手底下却越发又快又狠,眼看就要把这小叫化子活活打死。在旁的人纷纷劝道:“算了算了,要是把人打死了,可是要惹上人命官司的。”
那老板眼看这小叫化子也是半死不活,早没有一丝力气骂人了,也怕真的把人打死了。就势停手道:“好,看在大家的份上,就便宜了这小贼。”随手把这小叫化子丢出去,由其自生自灭,围观的众人也一散而尽。街上只有小虎子一人凄惨地躺着。
过了半晌,空空的街上,一个游方郎中带着个小童走过来:“咦,怎么有个孩子躺在这儿?”停下来仔细看看:“啊,怎么被打成这个样子,才这么小呀,真是好惨,谁这么狠心?”回头吩咐身边的小童道:“弃儿,把药箱打开,拿里头的云南白药出来,快。”这郎中正在给小虎子上药包扎,隔壁的门开了,走出一个老人。老人道:“杨大夫,怎么是你?”
郎中也招呼道:“啊,原来是你呀,这是怎么回事呀?”老人左右看了看,忙把杨大夫拉过一边道:“啊呀,杨大夫,你可要小心呀!”一边就一五一十地将方才的事告诉了杨大夫,道:“这老板凶得很,要是看到你给这孩子治伤,一定会怪在你头上,你一个外乡人会吃亏的,你还带着个孩子,还是快走吧,少惹麻烦了。”说着,忙连推带攘地让杨大夫走了。
那云南白药想是真的有效,第二天早上,小虎子竟也慢慢地爬起来了。有一个大汉走出酒馆,吃惊地道:“哇,这小子骨头还真硬,我船上正少个打杂的,这小子这么硬朗,正合适。”回头对酒馆老板叫道:“吴老三,我把这小子带走了。”那老板正嫌麻烦,巴不得这一声,忙挥手让他带走了。
小虎子就这样上了船,出了海,才知道那个带走他的大汉是来往东瀛各岛贩卖给货物的海船的下等水手,叫李麻子。
穷人的生命力总是特别旺盛的,小虎子慢慢地养好了伤,又恢复以前的活蹦乱跳了,只是在船上他要跳也跳不到哪儿去。在船上,他要干各种各样的脏活累活。虽然他吃得最少,拿得最少,却要干得很多,时间最长。李麻子本来就是个下等水手,当然小虎子就是这条船上身份最低贱的人,甚至不能算个人,只能算是个“小东西”。
小虎子以前虽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乞丐,不过乞丐一般沿门乞讨,倒也没干过很多活,更何况船上的活又比其他地方的活儿更重更累。小虎子真是从来也没有受过这种苦。这才知道李麻子不是救他,只是白拣一个苦力罢了,这船上,没有一个人待他好过,逼他干活,又打又骂。小虎子暗地里,把连李麻子在内的全船人都在背后骂了千百次了。
晚上躺在甲板上,想着明天要面对的这么多活,怕得要死,真想一脚跳进海里,就不用干活了。可是看着黑黝黝的大海深不见底,又害怕得缩了回去。
这天,小虎子正在舱中吃力地补那又大又重的帆,忽然船身猛烈晃动,将他摔到壁上,只听得甲板上一片喧哗,几个水手慌慌张张地乱跑,一边叫道:“海盗来了,倭寇来了。”
接着,就更加混乱了,每个人都跑来跑去,小虎子跟着也跑上了甲板。忽听有人叫道:“快看,前面有个小岛,快驰过去,要不然,船就要沉了。”
大伙儿听,忙奋力划桨,很快就到了小岛,自然,那只海盗船也追了上来。
众人眼看那海盗船上明晃晃的刀子映着阳光,一闪一闪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倭寇可怕的叫声,,吓得手足无力,不敢有反抗的念头,只在岛上四散逃开。
海滩上怪石狰狞,海浪击岩,发出阵阵阴啸。有一个黑衣女子,满头白发,独自高高地坐在一块怪岩上,也仿佛一块岩石。她对纷纷逃窜的众人仿佛视而不见,众人在惊慌中,也没发现她。
盗船追了上来,众倭寇已经赶上来,要追杀众人,眼见就是一场屠杀。众人发出了绝望的叫声。
忽觉有一阵疾风掠过,只见一只黑鹰飞起,众倭寇手上的刀都飞了起来。黑鹰落下,众人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黑衣女子。她面朝大海,众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倭寇首领见她武功惊人,问:“你是谁,为什么要与我们作对?”见对方没有反应,用汉语再说了一遍。
“滚!”回答他的就只有这一个字。
“哼,没那么容易。”首领说罢:“呀——”地一声拾起倭刀,又率众冲了上来。
黑衣人大袖一挥,袖风到处,众倭寇纷纷飞摔出去,撞在岩石上,折手断足,呻吟不止。
黑衣女子缓缓地道:“我曾经在我夫君面前说过不再杀人,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滚,别弄脏了这个地方。”她一掌拍下,千年岩石,坚硬无比,被她一掌打下,立刻变成粉碎。
众倭寇吓得连忙逃走。拣回了一条命的水手们惊魂稍定,正要上前表示感谢。黑衣女看也不看他们,冷冷地说:“你们还不滚?”
一个水手大着胆子道:“你救了我们,我们想……”黑衣女截住他的话道:“你们死活与我无关,我出手,只是因为不想让你们污我地方,扰我清静。”手一挥,这水手被她袖风一卷,立刻飞到海里去了。众水手手足发软,立刻如潮水般苍惶退去,转眼间就退得干干净净。
黑衣女回过头来,轻轻地叹了口气,遥望天边,一直看到最远处,无限孤独,无限思念,尽在不言中。
忽然,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她俯下身去,如此高强的武功,竟也站立不稳。她取出一块白色绢帕捂住口,仍不停地咳嗽着。
岩石后有一料小石头轻轻地滚动一下。黑衣女立刻抬起头来,厉声道:“谁?出来。”
岩石后怯生生地走出来一个小孩,这小孩有一双大胆的眼睛。黑衣女见是个小孩,放缓了声音道:“你怎么还不走?”
小虎子摇头道:“我不走,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吧!我什么都会干,你别赶我走,船已经开走了,我走不了。就算回去我也活不了,不是被打死,也会被累死…”
黑衣女冷冷地道:“这与我无关,我这儿不会收留你的。你一直向南走,岩石缝里有一条小船,你坐船立刻离开,不准扰我清静。”说完,拂袖而去。
小虎在后面一边追赶,一边大叫:“婆婆,不要赶我走,不要扔下我呀!我会很听话的,婆婆——”
忽然身子被高高地提起来,黑衣女冷冷地说:“你再吵,我就把你扔到海里。”
小虎子抬起头来:“婆——”一看,忙将下一个字咽了回去。原来他从背后见这黑衣女满头白发,以为必是个老婆婆了,谁知对方竟是个年青女子,虽然容颜憔悴,满面病容,却仍是美貌无比。
那黑衣女凝神瞧着他,轻轻地放他下来,长叹了一口气,脸色忽然柔和了许多。小虎子哭道:“姑姑,姑姑,不要赶我走,要不我会死的,我真会死定了。”
黑衣女听到那个“死”字,手颤抖了一下,喝道:“不要说了。”小虎子忙硬生生地把话止住了。黑衣女静了一会儿,方问道:“你今年几岁了?”小虎子抬起头道:“我九岁了。”
黑衣女转过头去,低低地道:“唉,你九岁了。我的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几岁了?”她曲指算着:“一年,三年,两年,两年,到现在,”她浑身一震,他也是九岁了呀!她抬起头,眼望天边,喃喃地道:“这岛上向来无人经过,怎么正好有这么一只大船经过,送来这个孩子。难道这是天意吗,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又送来这个孩子吗?”
黑衣女回过头来,看着小虎子道:“孩子,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虎子道:“我叫小虎子。”黑衣女点头道:“嗯,那你姓什么?”小虎子抓了抓头皮道:“我,我好象是姓段。”
黑衣女道:“你跟我来。” 她向前走去,小虎子紧跟在她身后,转过山坳,眼前出现两间小木屋。黑衣女随手指了一间令他住下。
小虎子十分兴奋,忙前忙后,劈柴打水的。他原是在船上做惯了这些事的,只是现在却是做得心甘情愿的。
半夜,小虎子正呼呼大睡,忽然被雷声震醒了。他坐起来,听到邻室里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披衣起来,跑到黑衣女的房前,推门道:“你怎么样?”黑暗中,见黑衣女坐起,目光森然盯着他道:“谁让你进来的?”
小虎子给她这一瞪,顿时心慌意乱,忙碌道:“我,我听到你咳嗽……”黑衣女放缓了声音道:“你为什么不睡觉?”小虎子忙道:“我本来睡着了,但是听见你咳嗽得这么厉害……”黑衣女摇头道:“没关系,我这是老毛病了,你只管去睡。”小虎子嗯了一声跑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跑进来,手里拿着他的羊皮毯子,道:“姑姑,盖得暖就不会咳嗽了,这条毯子给你盖。”
黑衣女伸手拉他过来,握着他的手道:“好孩子。”顿了一顿道:“你有什么事想要求我,现在就说出来了。”
小虎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黑衣女,见她眼神和蔼,忽然跪下来,“咚、咚、咚”地连磕三个响头,抬头道:“师父,师父,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黑衣女咳嗽了两声:“你为什么要学武功?”小虎子抬头兴奋地说:“师父,我看见白天那么多人都打不过你,要是我能学到您的本事,就不会再受人欺负,再不会被坏人打了。”边说,一边卷起袖子给黑衣女看。他的手臂果然有许多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黑衣女抚着他的伤痕,又低低地咳嗽起来。小虎子忙站起来 ,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黑衣女却不接过,过了好一会儿,咳嗽渐止,她起床点了一盏油灯,打开柜子,取出一瓶药,让小虎子脱去上衣,为他一点点地擦上药油。
灯下,小虎子看着她慈祥的面容,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从来没见过父母,从小当惯了乞丐,他的性情也练得极为泼皮倔强。此刻见了这黑衣女,却觉得如同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一样,心中委屈,感动,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了。
黑衣女婉言道:“好孩子,别哭了,呆会儿就不疼了。”小虎子听了这几句话,更是火上浇油,哭出声来,忍不住要诉说:“外面有许多人,他们老是打我……那个酒店老板最坏……”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个不清楚。他抽抽咽咽地,将自己的的身世,遭遇都说了出来。
当他说到朱雀桥边那个女婴遇险时,黑衣女惊呼一声,手下不由地用力,小虎子摔倒在地。黑衣女双目如电,紧紧追赶问:“那孩子怎么样了?”
小虎子见她神色,忙忍痛继续说下去,又说到自己正好接住了那女婴,那婴儿又被紫衣女抱走之后。黑衣女长长地出了口气:“好孩子,可当真多亏你了。”
小虎子爬起来,问:“师父,你认识那个小妹妹?”黑衣女点了点头:“她是我的女儿,比你小八岁。”
“你的女儿?”小虎子越听越奇:“那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黑衣女又是一阵剧咳,才道:“我病成这个样子,随时都会死,她生来身子就弱,这荒岛之中,万一有事……我才让别人带她去了。”
小虎子看着她问:“师父,你想不想她?”
黑衣女遥望远方:“想,自然是很想。可是,我不会离开这儿,我丈夫就在这儿,我再也不会离开他了。”小虎子奇道:“你丈夫,我怎么没看到他,他也在这儿?”
黑衣女点头道:“不错,明早我带你去见他,现在,你可以回自己的房去了。”小虎子走出来,想来想去,大为惊奇,眼见这岛上甚为荒凉,难道说还会有什么地方住着别人不成?
※ ※ ※
第二天清晨,小虎子跟着黑衣女,走到后山,只见一行石阶上去有一处花丛,花丛中,有一座石坟,小虎子略识得几个字,只见石碑上写着两行字:东海顾公长风/顾门云氏之墓。
小虎子看了黑衣女一眼,只见她眼望墓碑,眼中有无限深情,小虎子轻声问道:“师父,这是谁的墓?”
黑衣女轻声道:“这是我夫妻合葬之墓。”
小虎子吃了一惊:“合葬之墓?”
黑衣女点头道:“不错,我的坟墓已经在此,我随时都会进去。”
小虎子哭道:“师父,你不要死啊!”
黑衣女抚着他的头道:“人总有一死。我再活几年,让你能够学到足以生存的本事,我就放心去了。”她拉着小虎子跪在墓前,轻声道:“长风,我收了一个弟子,你说,好不好?”
小虎子跪下,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又向黑衣女磕了三个响头,黑衣女拉他起来,道:“好了,你起来。你今日正式拜师,应该有个大名。嗯,你小名叫小虎,虎是百兽之王,横行无忌,无忌,无忌,你就叫段无忌吧。”
小虎子站起来,高兴地道:“好,我有大名了,我叫段无忌。”又向黑衣女磕头道:“谢谢师父。”
小虎子现在叫段无忌了。他在这岛上,黑衣女不但教他武功,还教他识字读书,待他十分慈爱。
但是黑衣女的病,却一天比一天重。天气一天天转冷,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咳嗽,咳出许多的血来。她一天天地瘦下去,瘦得病骨支离,她不再照镜子,所有的镜子全被砸烂了。
但是这一年的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到了,春天是万物生长的时候,气候对病情也有帮助。黑衣女的病虽然没有转好,但似乎也没再恶化了。段无忌很高兴,一年过去,他也长高了许多,练过武功之后,做许多事都不会觉得吃力了。现在,他开始照顾师父了。他天天向上天祈祷,让师父的病快快好。
但师父的病没有好转。春天来了,多风多雨多雷电。每到风雨之夜,黑衣女就会变得脾气暴燥,对段无忌也会无故动怒,而且,咳嗽地越发厉害了。尤其是在打雷的时候,她会早早地把段无忌赶到他的小屋中,自己关在小屋中。
段无忌每到雷雨天,都会非常担心师父。师父的病越来越重,脾气就越来越不能自制,她心中好象有许多痛苦的事,但段无忌永远都不知道是什么。每有风雨之夜,师父就会早早地将他赶到另一间小房中睡觉,段无忌常常在雨夜听见师父的叫声,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会发现,小屋中所有的东西都被砸烂了。
那一天,风从早上就刮起来了,雨一直在下,越下越大,就象是整个小岛都会被风雨淹没似的,轰隆隆的雷声响个不停。小屋在风雨中都象是要摇摇欲坠。
段无忌偎着师父,道:“师父,你看这雨还要下多久?为什么这儿的雷雨这么大?”
黑衣女淡淡地道:“因为这个岛的名字就叫雷霆岛,自然多雷雨。孩子,你记住,雷电并不可怕,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段无忌抬起头来不解地问:“为什么人心最可怕?”
黑衣女低头看着他道:“孩子,将来有一天,你会离开这儿,去到人的世界中,你要记着,你千万不能太信任一个人,你不能将自己的未来,都押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世界上,你最信任的人,只能是你自己一个人。自己的命运,只能自己掌握,千万不能交到别人手上。”
段无忌听得似懂非懂,只是怔怔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暗记下。
晚上,风雨越发地大了,段无忌仍照常睡在自己房中,忽然听见师父房中,发出一声尖叫,叫声在风雨之夜,格外凄厉。
段无忌大惊,顾不得师父的严令,连忙跑进小屋中。只见一盏烛灯明灭不定,黑衣女披头散发,仰天大叫,面容扭曲,神情痛苦似无处发泄,一掌掌打在墙壁上,全不顾手掌上都是鲜血。段无忌大惊,抢上前去抱住她叫道:“师父,师父,您怎么了?”
黑衣女神志已乱,她抓住小虎子后心,将他扔了出去,段无忌跌得头破血流,他却不逃开,只是大声叫着:“师父,师父——”声音却被隆隆雷声掩没了。段无忌又冲上去,黑衣女怪叫一声,一只手已经扼住了段无忌的咽喉。段无忌顿觉气也喘不过来,却眼睁睁地看着黑衣女一掌向他的头顶上击下。
正在这时,忽然一道闪电闪过,映得满室通明,只见段无忌惊恐的小脸与黑衣女的面容只有半尺,黑衣女猛然大叫一声,将段无忌一把推开,口一张,却喷出大口的鲜血,身子一软,倚倒床上。
段无忌落在地上,抚着咽喉不住咳嗽,心不住地砰砰乱跳。过了一会儿,惊魂稍定,忙上前去看黑衣女。只见她气息微弱,脸色雪白,嘴边有一滩殷红的血。段无忌大声叫道:“师父,师父——”
过了好一会儿,黑衣女才睁开眼,缓缓地道:“孩子,我恐怕是不成了,没伤着你吧!”段无忌摇了摇头,黑衣女道:“傻孩子,我不是叫你不要进来吗,刚才若非那一道闪电,我又会错杀你了。”段无忌却道:“师父,我怕你会出事。”黑衣女凝视着他,道:“那你自己呢,全没想到吗?”段无忌低头不语。
黑衣女叹了一口气,轻抚着他的头道:“我平生恨事,都是发生在雷雨之夜。前些年来,我练功渐渐走火入魔……”她轻咳两声,又道:“我原想多留一些时日,再多教你一些。但是我走火入魔已深,恐时日已无多。前几日,我已将毕生所学写下,就放在那边的柜子里。”
她想了想,又道:“我本想将一套刀法也传给你,但是这套武功太过残忍,只怕你学了有害无益。就是那柜中之物,你也是受用无穷了。你目前武功尚低微,你一定要学成武功之后,才能离开这儿,否则三招两式闯江湖,危险无比。你到了中原之后,显露武功,别人必会问你武艺是何人所教。我本名云无双,你只能记在心中,不能说出来。我在中原仇家极多,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是你师父,否则,就立刻会有人杀了你。切记,切记。”她闭上眼,好一会儿才道:“好孩子,你去吧,以后,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段无忌不明其意,但总不放心,道:“师父,我留在这儿吧?”黑衣女点了点头轻抚着他的头。段无忌惊吓了一夜,好一会儿,才朦胧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去见师父正坐在镜前,仔细地梳妆打扮。镜台上放着一个首饰盒,只见她换去平常的黑衣,穿一身百蝶穿花明黄裙装:又将长发挽起,梳了一个飞仙髻,取出一支凤钗插在发上,在苍白的脸上抹了一层胭脂,轻点朱唇,顿时多了一份艳色。
她已经病了很久,容颜憔悴,她一生爱美,她要归去,也不能以这样憔悴的面容。她仔仔细细地打扮自己,用最精心的化妆,作她人生的最后一次回顾。
她轻轻地站起来,转身向外走出。段无忌爬起来,叫道:“师父,你去哪儿呀。”黑衣女转回头,淡淡地笑道:“孩子,你醒了。我要走了。你师公一个人孤零零地,我要过去陪他。我为你,已经多耽搁了两年了。”
段无忌叫道:“师父,师父——”他伸手想要抓住师父,去抓了个空,只见她衣袂轻扬,已经走出房去。段无忌追了出去,眼前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段无忌大叫着追到小山下,却只来得及见墓门口她的一角黄衫飘动。段无忌追到墓前,只余空空一片。
段无忌怔怔地站在墓前,他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其实他早就明白,如果不是因为他,师父不会留到现在才去,也许死对她来说,才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可是我怎么办,师父,你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象你这样对我好。从此,我又是一个孤儿了。师父——”
段无忌站在墓前很久,他已经完全没有主意了。他没有离开,他在墓前搭了个小棚,他等着,他知道不可能,但他还是等着,他有一个傻念头,总希望有一天,墓门会忽然再打开,师父会从里面走出来。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这时候,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一年又一年地过去,又已经过了四年了,师父还是没有出来,他已经将师父留下的秘芨上的武功练成,他也从一个小男孩长成了十六岁的少年。虽然眼中仍有稚气,但站出来,已经跟大人差不多高了。刚来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小岛很大,从这头走到那头要很久。可是现在他轻功一掠而过,他已经熟悉这岛上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他觉得这个岛已经太小了,他要走出去,去看一看这个世界。
南边的港湾中有一条小船,段无忌深深拜别师父,离开雷霆岛。他并不知道海路行程,他只知道,雷霆岛在大陆的东边,他的船,一直向西方行去。
他带了许多清水腌肉,大约过了一个多月,粮食和水快要用完了。远远地,他看见了一片陆地。
驰近岸边,就见到三三两两的渔船,有渔人在晒网,见他的船来,也打声招呼。段无忌问了问,才知道这儿是崇明岛,离江苏不远。
段无忌在岛上住得久了,从未有用过银子的时候。这时候,已是身无分文。他先在渔村里给人作短工,挣了几钱银子后就上路。他一时也不处可去,想来想去,他本是金陵人,此处亦离金陵不远,就一路给人作短工,打街拳挣点路费,慢慢地回到了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