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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黑暗中的幼儿教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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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来的电话?”
季夏刚从浴室出来,身上带着香喷喷的水汽,正拿着杜唯的干毛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杜唯没跟他计较又拿错自己毛巾的事。他从震惊中醒来,立刻按了回拨建,但是无论如何,回应都成了“不在服务区”。
叶家琪平时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但是他绝对不会骗他。至少在刚才的电话里,他的声音还带着巨大的惊恐与不安。而只有一句便被挂断的电话,恰好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杜唯很快想起叶家琪说过今晚要去参加那个幼儿早教培训中心举办的活动,便下定了主意,迅速转身去卧室拿了件外套,打算出门。
“别去。”
季夏靠着门板,已经停止了擦拭头发的动作,难得严肃地看着他:“别去,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杜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是他没有时间解释了:“叶家琪在那里。”
“我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但是他犯下的错,应该由他自己承担。没必要拖上你。”
杜唯皱着眉看他:“你让开。他有危险。”
季夏也皱着眉回视:“你一定要去?”
“快让开。”
“好吧,”季夏盯了他半天,终于无可奈何地举手,“给我两分钟,我换衣服,一起去。”
杜唯有些意外:“你没有必要陪我冒险……”
“因为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他耸肩,“至少我希望这段同居的期限能长一些。我不想一个人过。”
季夏套了件T恤,穿了牛仔裤,前后只花了不到两分钟时间。
两个人匆匆下楼,一路奔向月湖银座。现在是晚上八点,并不算太晚。银座大楼尚有数层从小小的窗口透出明亮的灯光来。跑到楼下的时候,杜唯下意识往四楼望了一眼。
四楼一片漆黑,一个个整理的窗口隐藏在黑暗之中,看起来似乎像随时要吞噬人生命的怪兽。
“快走,来不及了。”
季夏一把抓了他的手冲进去,按了电梯。几乎是瞬间就听见“叮——”的一声,金属门向两侧移开之后,向他们展露一个光亮如镜的世界。
他们走了进去,按了楼层的数字。电梯门再度阖上。停顿了三秒,电梯就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上升。杜唯盯着显示器上那个鲜红的4,从手心一点点地渗出汗来。
“叮——”
电梯门再次打开,这一次,两个人的脚步都没有动。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因而显得电梯的小小光明弥足珍贵。杜唯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声响,一切静谧到诡异。
叶家琪,真的是在这里吗?
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在他耳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他猛然回头,看见季夏站在他身侧,正转过头,对着他扬起了笑脸:“终于到了……你不是要救你的朋友吗?一起走。”
他隐隐觉得季夏的笑容和以往的不同,那一抹灿烂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苦涩的东西,清澈的眼眸中有着复杂的情绪。
杜唯的心微微一痛。他能感觉到这份痛苦。那人一直把某个秘密封存着,但是如今,却不得不亲手将其打开,暴露在天日之下。
不被理解,不被原谅。明明想逃离,却偏偏丢弃不得,不得不回头重复自己最憎恶的道路。
他想说什么,但是季夏已经先他一步出了电梯。这个好看的年轻人已经强行剥离了一瞬间显露出来的脆弱,正歪着头若无其事地笑,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来,跟我一起走,不要怕。”
杜唯想说其实我们之间看起来更害怕的是你,但是这个时候,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虽然他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但是,他看得出季夏在努力。
于是他把自己的手伸出去:“走吧。”
当他走出电梯,身后的门立刻变成了一面冰冷而毫无缝隙的墙面。黑暗肆无忌惮,他们走投无路。
“跟我走。我看得见路。”
季夏的话语在这个时刻分外安心。
脚步声沉稳地响起,像是胸腔内部某个熟悉的旋律。空荡荡的混沌空间里回荡着单一的脚步声,像是有更多的人在跟随前进。渐渐地,那些声音沉淀了下来,仿佛融入水中那样寂静无声,他听清楚了,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前面那个人还牵着他的手,从接触部分传来的触感冰凉,不像是人类该有的温度。
杜唯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继续坚定地向前走。
“杜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回不到过去了。”
杜唯听见那人的声音幽然传来,缓缓地萦绕在他的耳边。他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停了一会儿,杜唯平静地开口:“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
那个人在黑暗中微微叹气:“我只是觉得万一会这样的话,很可惜。你知道,其实我舍不得你。”
“其实都一样,存在和不存在一样,看见和看不见都一样。只要是坚持了,就不会有遗憾。”
季夏没有再说话。
两人保持着前后的距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了一段。
“你知道的,其实我很怕又变成一个人。答应我,接下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讨厌我。如果你能做到,就抓紧我的手不要松开。我会带你过去,相信我,你会平安无事地活下去。”安静了一会儿,他静静地说,“呐,杜唯,其实我说我很喜欢你,并没有在骗你。”
“到底怎么回事?”
混乱中,有人在怒吼。他听见孩子们欢呼着四散跑开,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再也没有了踪影。
他还来不及反应,忽然手一松,原本牵着的孩子也没了影子。
“小江北,别跑。”他喊了一声,在一片漆黑之中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很快,四周安静得像刚下过大雪的原野,只能辨出微弱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郑江南知道身边有人在。凭着直觉,应该是和他一起参加这个晚会的大人们。凭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他能判断出,那些人比自己更惶恐不安。
他很快镇定下来,下意识地去掏口袋里的打火机。不过有人比他更快,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啪”,空气中兀地燃起小小的火苗来。
他听见一个沉稳的男声:“还有多少人在?”
他迟疑了一秒,然后回答:“我。”
像是被他带起了勇气,接着有人声陆陆续续地响起。
“我在这里。”这声音属于一个怯怯的女孩子。郑江南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了一下熄灯之前的印象,记得这个声音应该是卢可雅的。
“我在。”一个年轻的男中音。他判断,这应该是属于那个年轻的摄影师的。名字大概叫叶家琪。
“……我。”这个颤抖着的女声比较像那位漂亮的办公室OL,杨静沛。
“我、我!”而这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显然是这里面唯一的长者,曹泽。虽然他看起来并不那么值得尊敬。
然后是一个比较尖的男人在说话:“还有我!”
最后那个声音让他猜了好一阵。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最后进来的那个染了一头红发的小伙子,是底楼美发店的员工。开头自己我介绍的时候,他说他叫赖胜杰。郑江南不知道主办人为什么要请这个人过来,但是在目前他们是在一条船上,自己也没理由嫌弃任何人。
“好的,麻烦大家往我这边走。男士请搜索下你们的口袋里有没有打火机或者火柴,留着备用。”先前开头询问的男人举着摇曳的火苗缓缓走近。就着微弱的火光,郑江南看清了那张端正的脸。果然是那位经理先生,不愧是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精英,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保留一份难得的清醒。
还留在房间里的人缓缓向着火苗靠近。
“好,现在我们有七个人,大家注意不要分散。那位警察先生,你在吧?请你保护我们的安全。”那个经理冷静地指挥,“现在请有打火机或者火柴的男士举起手,数到一二三,我们各自点亮手里的东西。”
几个男人默数一二三之后,不约而同地点亮了手里的打火机。五簇小小的火苗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份难得的光明。
忽然之间,卢可雅大叫一声,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没有人敢相信眼前发生的。原本布置得热热闹闹的教室在转眼之间变成了陈旧而古老的课堂。早就被搬出这间教室的桌椅重新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原地,却显得破破烂烂,仿佛被用了很多年,腐朽得仿佛一碰就会垮掉。墙角布满了蜘蛛网,墙面倒映着他们的影子,在火光下变得像张发黄的黑白相片。
教室的大门敞开,吱呀吱呀地开始摇晃。但是,根本没有风。
孩子的踪迹全无。
“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之中的一个人颤抖着说话。郑江南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被恐惧扭曲了的脸,最后落在了林一余身上。
“不对劲。你们谁还记得电梯的方位,我们走。”
卢可雅哆哆嗦嗦地从地上起来:“我……我还记得从电梯进来一直往右走,倒数第三间就是这个教室。我们可以沿着走廊慢慢摸索过去。”
林一余点点头。站在他旁边的年轻摄影师也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点了点头。
那人手里还紧紧抓着照相机。这种黑暗里显然照不出什么东西,但是郑江南却忽然想到,如果他们能平安出去,一定要洗出照片好好研究一番,看看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剩下的人也纷纷默许了这一提议。为了保存仅剩的唯一照明方法,由林一余举着打火机走在前面,女士在中间,郑江南垫后。那个理发师因为自己被安排在倒数第二,和他便起了争执。郑江南懒得和他争,就让他和拿着照相机还在不断拍摄的叶家琪换了位置。
这条走廊照理说并不算太长,然而他们却觉得似乎足足走了一个世纪。但是直到他们走到尽头,两边依然是完全无缺的冰冷墙面,根本连电梯的影子都没有。
如果不是摸错的方向,那么就是一切已经按照不祥的方向滑去。
他听见林一余正在问卢可雅:“你觉得我们走错方向了吗?”
女孩子的声音在颤抖:“没有错……可是,电梯……不见了……”
其他人憋住气不敢说话。
郑江南拧了眉。确实没有走错,但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找不到电梯呢?
他忍不住,简单地吩咐他们在原地等他,自己则闭上眼睛沿着这条路跑回去,然后凭着记忆往前走。仿佛漂流在咆哮的深海中,几间教室成为了孤岛,他小心翼翼无处可依。
第一间教室……第二间教室……第三间……然后是左拐,按照这个步伐,要走多少步呢……
他猛然停下,睁开眼睛。他伸手往墙上摸去,果然,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冲着不远处的那些人挥手:“快回来,这个位置!”
他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啪地点亮。整个墙面被映得摇曳,仿佛起了皱,人如在海上。在昏黄的光芒中,他看见墙上用彩色蜡笔歪歪扭扭地画上了电梯的门,看起来很像是某个孩子的涂鸦作品。但是,在电梯按钮的附近,却有一个插卡的位置。插口的左上方,用粉红色的蜡笔童趣盎然地写着:最好的孩子才可以出去哦。
他皱了眉,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那个摄影师充满疑惑地问:“最好的孩子……是什么意思?”
“每做完一张游戏得到一张红卡,只有收集所有卡片才能得到黄卡。”脸色苍白到可怕的卢可雅吃力地往外吐着字,这短短两句话的解释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黄卡是好孩子的最高奖励。”
杨静沛飞快地转过去看她:“你怎么知道?”
女孩子绝望地说:“因为,我也参与过一部分游戏的设计。”
老男人则有些迫不及待:“那卡片呢?你应该也有。你是老师,最后分发卡片的权力在你手上。”
“我不知道……卡片在赵老师那里。她让我也一起参加……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当我们是白痴啊!还搞鬼,快把卡片交出来!”
赖胜杰激动起来,作势要打。林一余拦住了他,只说:“算了,她也是受害者。我们大概得做完游戏才能出去。”
他看向郑江南,而后者耸耸肩:“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们只有唯一一条路可以走。大家还有什么异议?”
“等一下!”
郑江南诧异地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叶家琪。
“你有什么意见?”
“不,我只是希望大家再等一等。我给我朋友打了电话,他应该会来。”
“电话?”林一余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就着火光看了一眼,毫无信号。他说:“我没有信号,大家看看自己的手机怎么样。”
没有人点头。郑江南皱眉看叶家琪:“你确定你的电话打通了?”
“嗯。”叶家琪苦笑着说,“我的照相机照出了一些诡异的东西,那时候我觉得不安,就给他去了电话。但是刚打通,只来得及说一句,灯就灭了。然后通话也被切断了。不过我确信他听到了。”
曹泽以长者的身份嘲笑他的天真:“就算你朋友听到了又怎么样?搞不好他只是当你开玩笑而已。”
“怎么可能会来?”赖胜杰不满地嚷,“这种鬼地方,就算是我都不会来。他凭什么来救你?”
林一余想得比较细:“叶先生,你朋友知不知道你在这里?”
“我有跟他说过,今晚我会来这里帮孩子们拍照。”
“好的,我建议大家在这里等一阵,或许真的有救星。”
“别开玩笑了,连电梯都没了,怎么可能出来?”
“十分钟,”郑江南接口道,“如果没有人来,我们就去进行游戏。”
下面没有人说话。
郑江南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四周静了一会儿,他想起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叶先生,你和两位女士留在这里等你的朋友。我和林先生去找一下急救通道。曹先生你也留下好了,还有你……”
他转向赖胜杰,对方不等他说话就像踩了尾巴般叫了起来:“我留下!我再也不要多走一步,开什么玩笑!”
郑江南其实觉得有他在反倒会多一份危险,也就随他去。
卢可雅却巍颤颤地举起手来:“我熟悉这里的路,我和你们一起去。”
两个男人对她赞许地点点头,然后把她拉了过来。女孩子显然好容易鼓起勇气,脸有些微红。郑江南鼓励地拍拍她的肩,然后说:“走吧,你跟在我旁边指路。”
三个人一路小心翼翼地摸索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心也越来越沉。电梯都消失了,急救通道怎么还可能存在。
卢可雅紧抿着唇,一声不吭。郑江南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有笨拙地拍她的肩。林一余举着打火机在他们身边安静地走着,脸上的神色并不比他们轻松。
忽然之间,他们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是杨静沛的声音!
郑江南他们一路狂奔,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只手竟然从墙壁里直直地伸了出来!
郑江南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原本平静的墙面忽然像被融化了一般动荡起来,不断有深色的泥浆从上往下滑落,却不落在地上,到了即将接触地面的部分,又自动逆流而上,周而复始。那只手从里面伸出之后,手与泥浆接触的范围好像涟漪般一层层荡开。
之前留在那里的几个人都跌坐在地上,害怕得说不出话。唯有那名摄影记者还本能地拼命抓拍。
随着泥浆不断地晃动,那只手原本只是露出前半段手臂,如今已经渐渐到了手肘。似乎有一个生命体要从里面出来。
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惊悚的一幕,早已忘记了逃跑。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冒出来更多的片断,一个头,一个肩膀,然后是半个身体,然后是腿,最后是另一只手,手上似乎还牵着什么。这仿佛就像是某个劣拙的恐怖小说家才会描写的片断。从乱七八糟的泥浆墙面中掉出更多的人类部件,然后这些部件在眼前自动自发,有条不紊地整合,形成了一个男人的形象。
那个男人重获自由子厚,便迫不及待地抬起他的脚从黑乎乎的影子里踏出来。他深深吐了一口气,然后另一只手一用力,将之前牵在手上的某个生物硬生生拉了出来。
是另外一个男人。
郑江南睁大眼睛看着他,他认得那个男人,他叫杜唯。
可是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他该感谢那种近似分尸的场面没有再一次出现在杜唯身上,否则他会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疯了。
当那两个人手拉手终于完整地站在所有受害者跟前的时候,背后的墙壁又恢复如初,完整得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杜唯!我知道你回来找我的!”
叶家琪如梦初醒,激动地大叫着朋友的名字,扑了上去。季夏在背地里拽了杜唯一下,让叶家琪扑了个空,险些一头撞了墙。
杜唯只是微微一笑:“对不起,我们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