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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一块碎石 (二十) ...

  •   卢国义默默的注视着喻柏舟,因为太久没合眼,此时他的脸色已经透着些青黄,的确多少有些拉低了这小子的颜值水平。
      但不管现在的喻柏舟多么狼狈憔悴,他的那双眼睛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着,明亮的似乎能够看清一切罪孽。

      在这个圈子里,长得好看的人不计其数,太多的漂亮孩子聚集在这个大染缸里,在里面挣扎许久,最后涅槃而出,就像是批量生产的精致莹润的瓷器一样,虽然养眼,却又冰冷易碎。

      看得多了,卢国义也就感觉不出来他们是否漂亮了,反正都是瓷器,再怎么美丽,也都是由泥土烧制而成的物件,是没有生命的。

      但是喻柏舟他不一样,他不仅有一张非常对得起观众的脸,他还有着一双极其特别的眼睛。

      平日里总是懒散的半睁不睁着,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桃花意味,但是当这双眼睛完全睁开时,那点似有似无的浪荡意味又会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清澈的似乎能让人直直看到他心底的坦诚。

      多亮的一双眼睛啊,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的目光也自始至终的从未改变过,永远赤诚又澄澈。

      可惜...

      卢国义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其实他本可以不动声色的反唇相讥,被世人唾骂的你又有什么权利坐在这里审问我?

      但是,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有用吗?

      所以他只是轻声说:“能先放开我吗?”

      司钧轻轻一抬手,卢国义身上牢不可破的枷锁便恢复成了那道熟悉的寒光,绕着司钧的手臂转了两圈后就消失了。

      卢国义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去好奇些什么了,甚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是人是鬼,是魔是神,都已经与他无关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一脚踏进了深渊的他何尝又不是行走在人间的魔鬼呢?

      “你很聪明。”卢国义看着喻柏舟由衷的说。

      “谢谢,不过我其实倒是很想一直低调下去的。”喻柏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很大方的收下了这句夸赞。

      “我前半辈子都是为了名利而活”卢国义抬起手搓了搓自己的脸,精神状态极度不佳的他,眼袋已经快要掉到嘴边了,“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没出身,没背景,所以我走的每一步都要比其他人要难一些,只能从最顶层一步一步的往上爬,为了出人头地,我努力学习,打工赚钱交学费,最苦的那段日子,我掏遍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却连一块烧饼钱都凑不齐,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烧饼摊主看我的眼神”卢国义低声说:“真的就像是在看一条狗一样。”

      “我当时就暗自发誓,这辈子,我绝对不会让这种眼神出现在我身上第二次,我虽然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但我会成为别人的依靠,后来,我成功了,我有钱了,而且那个时候的我还多了另一个身份...”卢国义的脸上突然间流露出了些温情:“我当爸爸了,我有儿子了。”

      “正如你们知道的,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我一直都把他当成是老天给我的恩赐,他不光是我的孩子,还是我的希望。我幻想着他能够继承我的一切,幻想着他能够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幻想着他能够在我和他妈妈老了的时候代替我成为家里新的那根顶梁柱。”

      喻柏舟安静坐在一旁,手捏着自己手指的关节,并没有出声打断他。

      “他是我生命的延续,而我则是他的依靠。我对他百般疼爱,恨不得把全世界都送给他,他刚生下来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敢抱他,他那么小,那么脆弱,就比我的手掌大一点点,我要是一不小心弄疼他了该怎么办?”

      余杭终于按耐不住的出声道:“那您为什么...这期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卢国义的眼睛红的好像流了血,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变成了透明状,显得他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他听了余杭的话先是愣了愣,半天才极其缓慢的摇了摇头:“没有误会,刹车片就是我剪断的。”

      余杭心头狂跳,实在是有些接受无能,虎毒还尚未食子,父亲谋杀孩子的事可真是闻所未闻,这卢国义的心肠究竟得狠毒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是不是觉得理解不了?觉得我疯了?”卢国义声音干涩的笑了起来:“我是疯了,我要不是疯了怎么会耗尽所有心血,用全部的爱去培养出了一个衣冠禽兽?”

      这句话一出口,卢国义就仿佛陷入了癫狂的境界,方才刻意维持住的冷静荡然无存,他发泄一般的大声说着:

      “他长大了,变的调皮了,正是需要人好好管教的时候,但是他妈妈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世了,所以我只能更加心疼他,恨不得一颗心分成两瓣。我舍不得责怪他,我安慰自己,小孩子吗,都是这样的,他犯了错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算了,我给他零花钱,给他所有想要的,我把自己变成了童话故事里的圣诞老人,每时每刻,无时无刻都在竭尽全力的实现他的愿望...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给不起他想要的东西了”

      喻柏舟抬起眼来,心下猜到卢国义所说的“给不了的东西”大概就是卢源沾了毒。

      卢国义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如今已经年逾花甲,早就不是那个在影坛界叱咤风云,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卢大导演了。

      在他的儿子慢慢长大的同时,作为父亲的他也日渐衰老了,岁月无情,又公平的可怕,不管对谁都是一样的侵蚀,摧残,直至变成一抔黄土。世间最是无奈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白头,而卢国义就像是说书人口中的那个走到穷途的英雄,再也无法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树立起威严。

      他的疼爱最终成了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的插在了自己的胸口,爱虽然永远不会耗尽,但是心血会,这把刀在熬干他心血的同时,也放任了卢源的那些恶习肆意生长。

      “我打他,骂他,恨他不争气,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可我一看他那么痛苦,就又会软下心来,如果可以我甚至都想替他去受那份罪...我不明白,我明明是那么爱他,到了最后,又怎么会变成你们口中的害他呢?”

      “每次我看见他那副衣衫不整,两眼迷离的鬼样子都会在心里想,这个人真的是我的儿子吗?是我那个捧在心上,是那个会跟在我身后“爸爸爸爸”的叫着的儿子吗?慢慢的,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就在我眼里出现了,我再也看不见我的儿子了,每次伸手向我要钱的那个东西,他是个怪物。”卢国义阴森的笑了笑:“怪物,就该死。”

      卢国义直直的盯着喻柏舟,但是一眼望去,那目光里竟是一片虚无,他自言自语般的呢喃着:“我从未想过让他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也不指望他来给我养老送终,我都已经什么都不奢望了...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能活的像个人样一点吗?”

      余杭突然觉着后背上升起了一股寒意。

      “那天他又在吸...我去阻拦他,他打了我,”卢国义冰冷的笑着:“我真是死都想不到,我作为老子都从来没碰过他一根手指头,如今却被自己的儿子按到地上揍了一顿...真是...可笑之极...不光是这件事,我觉得我这一辈子活的都像是个笑话...”

      “我知道他吸完就会去西岭山路飙车,这是那帮孙子的惯有节目,挥霍着家里的钱,作着死。那天正在下暴雨,雨很大,大风把树枝都刮断了几根,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想试一试他们到底有多不怕死,所以...我剪断了他车的刹车片...”

      余杭已经拿起毛毯披到身上了。

      “可是你猜怎么着?他是真不怕死啊,合着我和他妈费劲巴力把他生下来,他却是奔着死来的。”

      “我站在门口目送他开着车消失在黑暗里,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我彻底解脱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我却接到了他带着哭腔的电话,他说“爸爸,救救我,我撞死人了...”我当时就笑了,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叫我爸爸。”

      喻柏舟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了,他盯着卢国义沉声问道:“所以你就帮着他把这事瞒天过海了,还用逆灵司将卢源所有的障业引渡到了不相干的人身上?”

      “撞死的那个女孩我打听过了,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我儿子差不多,都是没心肝的白眼狼,十几岁的时候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在外面做陪酒...听说她妈死了,她都没露过面...真的,就这样的孩子真是多余出生,死了也好,我儿子这还算替天行道了呢。”卢国义的语气里居然还能带着些骄傲。

      “不过我真的没想到,她居然会是晏音书的姐姐...虽然很对不起她,但我还是要保护我的儿子。”

      “可他的刹车是你剪断的,你明明想杀了他。”喻柏舟挑了挑眉。

      “我说了,那就是个试验,就跟情景模拟差不多,既然他并没有死,那我自然还是会尽心尽力的护着我这个儿子,我听说人要是背了血债的话命格就会受损,所以我就拿了灵石将我儿子身上所有的障业都引渡到了一个送餐员身上,那小子没什么背景,要是真的出什么事了,也没人会在意。”

      喻柏舟双臂抱在胸前,他笑了笑:“可是卢源还是死了。”

      卢国义面上有一瞬间的恍惚:“我...儿子...真的死了吗”

      “恩,死了,尸骨都已经寒了。”喻柏舟向前探了探身,直视着卢国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卢国义愣愣的盯着喻柏舟,凹陷进眼眶的眼里仿佛是有了泪水,在灯光下泛着不甚明显的光,不过下一秒他就又恢复到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死了好,死了听话,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他也怪不到我什么,就算下了地狱我也是他老子,改不了的。”

      他朝冷冰冰看着他的喻柏舟笑道:“别那么看我,我这是做好事,为人民除害了,我儿子该死,那个被他撞死的女人也该死,他们都是一路货色,都是狼心狗肺,不该出生的败类。”

      说到这时,他居然还癫狂的笑出了声。

      喻柏舟就那样默默的看着他笑,后来终于像是目不忍视一样的闭上了双眼。

      那是一个格外漆黑的夜晚,没有星星,没有灯光,蜿蜒曲折的山路像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迷宫,冰冷的夜风裹挟着密密麻麻,结成密网的树叶沙沙作响,女孩卸下了脸上厚重的浓妆,露出了底下清秀苍白的面孔,摘去了身上乱七八糟的装饰,就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亮,捧着一簇简单的小白花,战战兢兢的行走在山路上。

      她不敢回头,只能鼓足勇气向前走着,终于,她的脚步停在了一片树林前,她默默的站了许久,半天才像刚回过神来一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借着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仿佛是去要见什么重要的人一样。

      发现自己并无不妥之后,她才缓慢又沉重的走入了树林深处。

      许久之后,女孩走出了树林,之前怀里的小白花已经不见,她微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脚步有些踉跄,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小路上。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她惊慌的抬起头,却只看见一片惨白,清晰的映出了她眼角尚未干涸的泪痕,与此同时,刺耳的刹车声在寂静的山路上响起——

      喻柏舟倏地睁开双眼,他沉默着看着卢国义,突然笑了笑:“不对。”

      “什么不对?”卢国义一愣,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喻柏舟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凑上前去看着卢国义慢条斯理的说:“您刚才说的那些,不对。哦,也不能说完全不对...你儿子的确该死,但是被他撞死的那个女人可不见得...”他笑了笑:“她跟你儿子不一样。”

      卢国义的手指紧了紧,开口反问道:“哪不一样?”

      “你难道就没想过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大半夜的跑到西岭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吗?”

      卢国义嘲讽的笑了笑:“年轻人寻求刺激,不想好好活着只想变着法的作死,这有什么无辜的?我儿子还送了她一程呢。”

      喻柏舟摇摇头:“不对,”他压低了声音轻轻的说:“因为西岭睡着她妈妈,那天她是去看她妈妈了。”

      卢国义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硬在那。

      喻柏舟却还像是不过瘾一样继续说道:“她死后还一直守护在晏音书身边,不让任何男人靠近,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想离开她妹妹一步...卢大导演,多亏了你和你的宝贝儿子,才给人留下了‘男人都是恶魔’的美好印象...真给我们男性同胞长脸啊。”

      卢国义终于彻底的失去了语言功能,软塌塌的瘫在沙发上,泛白的嘴唇不受控的抖动着。

      余杭叹了口气,轻声说:“先是蓄意谋杀,让一个无辜的女孩死去,再是擅自动用圣器,扰乱阴阳,使您的儿子死无全尸...卢导,不管是阴间还是冥间都需要你的一个交代...”

      这时从头到尾一直都默不作声的司钧突然走到卢国义面前,卢国义眯着双眼一看司钧,居然还下意识的正襟危坐起来,就像是有些惧怕他一样。

      司钧低声说:“请问您是如何得到灵石的?”

      卢国义想了想,半天才说:“是一个人送给我的,他说这东西能够引渡障业,我当时急着救我儿子,脑袋一热就信了,可谁知...该来的还是没能躲过...”

      “什么样的人?”

      “这...”卢国义皱着眉头:“奇怪,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司钧心下一沉,漆黑的眼中闪过一抹无声的杀意,他略一颔首道:“想不起来的话那便不要想了,劳烦您了。”他顿了顿,突然又说:“虽然此事已经盖棺定论,但我还是想多说一句..”

      卢国义抬起眼看着他。

      “灵石能障业皆清,厄运皆转其实不假,但它已经孕育出了石灵。”

      “石灵虽无心肠,但却慈悲,”司钧缓缓道:“您的儿子,是死在索命煞的手中,而索命煞正是器灵无魈与厉鬼的结合体,厉鬼自然是那名女子所化,但若是没有石灵无魈的加持,想必您的儿子也不会落得如此。”

      “这种违逆因果,枉顾人伦之事,就连无心肠的石灵都不愿为之,而您...”司钧不轻不重的说:“简直愧而为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了...
    希望没有雷到小天使们哈...我先撤了,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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