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草稿03》鹭洲里

2、第二章

　　长慈隐隐觉得薛长玉那话不对，可是却又不知从何论起，原本还想再询问两句的时候，昭然殿当中前来迎接的掌事姑姑已经走至台阶前了。
　　“帝姬总算来了！”一个青衣素发的女子身后跟着一行侍女，急急从台阶上下来迎。
　　身后的弥生双手叠在身前，恭敬朝着那青衣女子行礼：“惊秋姑姑。”
　　“给三帝姬请安。”惊秋向长慈行礼之后，便拖着她的手要带着她往里头去。
　　跪在长慈身边的薛长玉一听见是惊秋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拉住惊秋的裙摆：“惊秋姑姑！惊秋姑姑！您给皇后娘娘通传一声吧！让我见一面皇后娘娘吧！”
　　惊秋牵着长慈的手，回头神色无奈地看了一眼浑身湿透的薛长玉，淡淡道：“二帝姬还是请回吧，近日寒雨，皇后娘娘的腿疾又犯了，现下浑身酸疼乏力，不便面见外客。”
　　“皇后娘娘既然还能传召三皇妹前来，那么必定是能够听我说一句话的！惊秋姑姑！请您带我见一见皇后娘娘吧！”薛长玉言辞恳切哀求道。
　　惊秋扯了扯被薛长玉紧紧攥在手里的裙摆，无果，侧首蹙眉看了一眼弥生。
　　弥生授意惊秋的眼神，上前一步，将薛长玉的手捏住，指节当中微微用力。
　　薛长玉吃痛一声，手上力气渐松，惊秋便趁着这个空档往后退开一步，拉开了与薛长玉的距离。
　　薛长玉猛然站起身来，对着弥生的脸就是一个耳光扇过去，恨道：“放肆！区区一个内侍也敢对本帝姬不敬？”
　　弥生雪白的肌肤上，应声便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通红的手掌印。
　　“奴才不敢。”弥生挨打后也只是垂首，低低言语道。
　　长慈下意识伸手，将弥生往自己的身后拉了一下。
　　弥生毫无防备，愕然而感恩地看了眼长慈，回首却见惊秋已经站在二人身前，冷眼盯着薛长玉：“三帝姬身为皇后娘娘嫡亲的女儿，自然应当在皇后娘娘病痛之时，侍奉凤塌前后，皇后娘娘传召三帝姬前来也是情理之中。倒是二帝姬，此时拉着三帝姬与奴婢不放，又在昭然殿前动手打人，失了仪面，究竟是何意？”
　　薛长玉心有不平，忿忿道：“皇后娘娘当真是传召三皇妹前来侍疾的？惊秋姑姑当真以为长玉什么都不知道呢？”
　　惊秋闻言，转而颔首冷静地反问：“帝姬知道什么？现下帝姬的心思既然还能想到这一茬头上，倒是不如镇定冷静一些，等着陛下从别宫圣驾回銮之后，处理谢婕妤的事吧。可莫要前头母妃摊上毒杀帝姬的嫌疑，帝姬这后头又惹得皇后凤体难宁。到时候，帝姬母女二人就算有一百张嘴说，只怕也只会惹得陛下厌烦。”
　　薛长玉暗暗咬着牙，心下还是不敢将事情闹大，只得又重新跪在台阶上。
　　“既然帝姬不肯听奴婢的劝，奴婢也没了法子。只是冬月里雨水凉透。二帝姬，奴婢可是管不住您想要做什么的。”惊秋言尽于此，没有再理会薛长玉，回首牵着长慈往殿门上走去。
　　一行人在大殿正门前停下，惊秋回首，抬起手掌，身后其余的侍从便令行禁止停下，不再跟随，只剩得惊秋并着弥生二人留在长慈的身边。
　　这还是长慈头一回到赵皇后这儿来，除去昭然殿的金碧辉煌之外，长慈只觉得这座宫殿点燃的香炉与悬挂的香囊格外的多，走了不到一刻钟，她已经快要这股浓香熏得头昏脑涨了。
　　真是不知道平常这些人是怎么待下来的。
　　惊秋领着长慈往正殿门走进去，而后绕过穿堂，向前走了几十步，走到昭然殿深处的一个暖阁前。
　　暖阁当中的灯光昏暗柔和，一道绣着藕荷惊鸿的巨大紫檀木镶金屏风横在面前，将其后的风光遮住。
　　惊秋牵着长慈往前走：“皇后娘娘，三帝姬已经过来了。”
　　不知为何，长慈突然有些心悸，下意识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弥生。
　　弥生就跟随在她身后不到两步的地方，少年秀丽的脸上，略略露出一丝不太自然的微笑，落在长慈眼中，这抹微笑当中带着一股强烈的安慰色彩。
　　惊秋的话说完，屏风后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女人起身的动作。
　　长慈跟着惊秋转过屏风，第一眼，她便望见暖阁之内的榻上，那个容色惊人美貌的女人。
　　那个女人，她只是闲散慵懒地半躺在侍女的身上，一弯长发漆黑，灿若星河的眼眸疲倦地半敛着，纵算此刻唇色苍白，可是依旧有一种难言的迫人贵气，就如同惊鸿翩起于落日长河当中，令人触目动心。
　　长慈跟随着惊秋上前，在床榻之下，照瓢画葫芦地跟着行了一个大礼，“长慈给母后请安。”
　　赵皇后闻言没有说话，反而是惊秋将长慈扶了起来。
　　暖阁当中侍奉的人很少，除了惊秋和弥生，便只有两个侍女而已。
　　赵皇后躺在侍女的怀里，听闻长慈的话之后，缓慢地抬了一下纤长的睫翼，疑惑道：“长慈？”
　　惊秋闻言，警惕地与赵皇后身侧的侍女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侍女沉默着微微摇了摇头。
　　惊秋望向长慈的眼光，瞬时间便有些同情。
　　长慈上前了一些，现下也不知道如何回赵皇后的话，只好又低低说了一遍：“回母后，正是长慈。”
　　赵皇后蓦然认真望着眼前这张女孩秀气的脸孔，少时间，神色方寸大乱，探出身子一把将长慈揪到自己面前。
　　长慈猛然之间被赵皇后突然拉到眼前，心中惊了一拍，却见咫尺之外赵皇后那张美丽的脸突然神情扭曲起来，惊恐地瞪着眼睛，喃喃自言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怎么回事？本宫生的，明明是个皇子啊！怎么会是女儿呢？”
　　长慈一脸惊愕，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就见赵皇后像是疯了一样，转手将自己靠着的那个侍女狠狠推开，伸手往地板上乒乓砸了一盏茶，“本宫的皇子呢？！你们把本宫的皇子藏到哪儿去了？！”
　　周身的侍女皆无人敢上前说话，惊秋慌忙率先跪下，爬到赵皇后的床前，边磕头边颤颤巍巍回话：“娘娘！娘娘您清醒一些啊！”
　　长慈的脑中炸开一道惊雷，她扭头望着眼前这个狂乱的女人，这才意识到她是个疯子！脚下往后扯了一步，想逃开。
　　可是就在这时，赵皇后将她一把拉住，一双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目眦尽裂地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紧紧逼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本宫的皇子藏起来了！？你是不是陆淑妃身边的人！？还是李贤妃？还是容贵妃那个贱人！？”
　　长慈被紧紧锁住喉咙，一张小脸憋得发紫，不住咳嗽，拼命想要掰开对方的手，可是奈何也敌不过赵皇后一个成年人用尽全力，双脚逐渐发软下去。
　　原来这些天……不见赵皇后的原因，竟然是赵皇后是个疯子？可是这也说不通啊，她既然之前能够主持一个宴会，又怎么可能……
　　难道，赵皇后是有间接性精神病？
　　“救……救我……”
　　可是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要是再没个人把自己拉出来，她马上就要被掐死了……
　　惊秋一行人跪在身后哀求，可是赵皇后却充耳不闻，只叫嚷着让长慈交出自己的儿子。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时，暖阁之外只听见一阵急促的步伐声。
　　跪在众人最后的弥生望见来人之后，脸上扬起喜出望外的神色：“长帝姬！”
　　年方及笄的长帝姬薛长恕带着随行的侍女，匆匆从屏风之后走出，许是因为一路疾行的缘故，额前发丝乱了几许，她甫一进暖阁之内，便见到赵皇后掐着长慈毫不松手的景象。
　　惊秋慌忙趴在薛长恕的跟前：“长帝姬赶紧劝一劝皇后娘娘！”
　　薛长恕径直往赵皇后的床榻之前走上去，即使此刻情况危急，她却只是不紧不慢，异常温和地将手往赵皇后掐着长慈的手臂上轻轻一搭。
　　长慈在就要窒息的片刻之间，闻道一缕悠然的清香，就像是雨后带清露的橙花一般甘甜。
　　薛长恕触及赵皇后的那一刻，赵皇后就像是被敲动了哪个机关一样，蓦然松开了箍在长慈脖子上的手。
　　薛长恕就在这片刻之间，回首给了惊秋一个淡如水波的眼神。
　　惊秋一等侍候的人连忙会意，上前稳稳将褪力跌倒的长慈拦在怀中，趁着赵皇后情绪安定下来，赶紧将长慈往暖阁之外带。
　　长慈只觉得自己像是在鬼门关当中捡回了一条命，躺在弥生的怀里之时，她半垂着眼帘，往赵皇后床榻前那个少女的身影看去。
　　朦胧当中，只觉得是一袭很温柔的背影，随即，便沉沉睡了过去。

　　薛长恕坐在赵皇后的榻前，双手将赵皇后搂在怀里，适才还疯癫不止的赵皇后便突然凝神静气了下来，乖顺地半躺在薛长恕的怀里，有些疲倦地合上眼睛，少时，便传出浅眠的淡淡呼吸声。
　　薛长恕小心翼翼地将赵皇后安置回床上，两旁待命的侍女便上前，接过了薛长恕手里的被褥。
　　“到底皇后娘娘还是更听信长帝姬，连话都不必说，便将皇后娘娘安抚好了。今日若不是长帝姬来得及时，只怕三帝姬……”侍女低声感怀道。
　　薛长恕退了一步，垂眸淡淡望着塌上那个沉静酣睡的女人。
　　听闻侍女的话，她抬头，在那片刻之间收起了眼珠当中的淡漠疏离，换成眼睛浅笑如月牙弯弯。
　　只听少女声色温柔如同夜莺婉转，道：“长慈年幼，母后不过是向来更依赖我这个长女一些罢了，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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