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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动护花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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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太热了,窗外柳树上的八月蝉争分夺秒的叫着,吵得人心烦意乱。杜莫溪低着头,艳红的嫁衣袖子长长,遮住了两只纤纤玉手,头饰好沉,压得人喘不过气。隔着厚厚的盖头,主婚人的声音听来遥远又模糊,“二拜高堂______”她闭上眼睛,轻轻的用右手的拇指摩娑着中指,确认指甲里的东西还在,这让她感觉好过了一点,“最后的希望。”她小声的呢喃。
“夫妻对拜______”
她不知道站在自己对面的男人长什么样子,她并不恨他,她只感觉厌烦,她不想嫁人,不是不想嫁给他,而是不想嫁给任何一个男人。她想起两天前爹把她关在紫竹楼时的一段对话,“莫儿,只剩下两条路给你走。”
当时,她曾想过试着跟他撒娇,可是这么多年不见,她忘了怎么样在他面前撒娇,她不再是他膝下赖皮的小女儿了。她倔强的抬着头,视线投射到窗外的一棵石榴树上。火红的石榴花盛开在枝头。“爹。”她咽下一声哽咽,在她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想外公死,可是她却帮助他离开了人世。
“莫儿,你不要再说了,我对你很失望。”爹的声音苍老而悲伤,“你自己选择吧,一条路是从明天开始,在思过崖上住满十年,一条路就是嫁给今世一,两天以后我找人替你们主婚。”她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做出了决定,嫁给今世一。尽管她并不知道谁是今世一,她只是选择了嫁人。
“夫妻对拜______”莫溪感觉后背被人轻轻的点了一下,身不由已的再次低头。
“礼成。”又是一声长长的唱诺。
莫溪还没来得及抬头,便感觉脸前一亮,有人揿开了蒙在她头顶上的盖头。在黑暗中困顿那么久,她因为不适应而用力的眨着眼睛。她先是看见了站在面前的男人,男人很高,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还要多,和她一样,他也穿着喜服,俊美挺拔的站在那里,爹终归还是有一点点在意她的,没给她随便找一个阿三,莫溪心里默默的说。她看人的时候喜欢直视对方的眼睛,她一直认为所有的秘密都写在眼睛里。她感觉到对方也在看着她,于是调整视线,他们的眼神在空中相遇。
今世一看着站在自己对面有一点点愣怔的少女,如果不是场合太过特殊,他很想纵声大笑。她就象一只困在樊笼里的小豹子,眼神戒备而狂野,如果有人走近,她很可能伸出带刺的小爪子。他仔细的审视着她脸上的每一根线条,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某一刹那,他认为他看到了一缕忧伤的浮云,当她发现他在观察她的时候,一切情绪都消失了,她让自己象一棵风干的小树一样,倔强的站在风沙里。
“世一,我把莫儿交给你了。你应该记得之前我们说过的话吧?”杜子牧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默。
“我记得。”今世一点头。他恨自己必须点头,他欠杜子牧一个人情,一个必须还得人情,三年前那场劫难中,如果不是遇到了杜子牧,他今世一坟前的青草总该有两尺多高了吧。今世一回想起杜子牧的话,“世一,此次彊北之行,山高路远。我不知道这把老骨头是否还能够耐得了风寒,这些年,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的消息,一定要亲自去确认才能心安。莫儿被她外公带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孩子,我不放心交给她娘。所以这一年我只能麻烦你,代我管束她。写一纸休书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一年以后,如果我活着回来,一定亲自上门去接她回家;假使我一去不归,你可以让她自行离去,那时候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是好是坏全凭她的造化。”
“那就好,”杜子牧用一种我终于放心了的语气说道,“莫儿,从今往后,世一就是你的男人啦,你的一切都由他来约束,你要好好的和他过日子。”
今天就要离家了,杜莫溪回头看了一眼娘和宁溪,她们并排站在一起,宁溪的手轻轻的牵住娘的,两人都已经红了眼圈儿。她羡慕宁溪,可以和娘那样亲密的生活在一起,从小娘喜欢宁溪就比她多一点。她用一种无所谓的表情掩饰自己的情绪。
“莫儿,你在听我说话吗?”杜子牧追问道。
她没有在听,今世一在心里代替杜莫溪回答,这个丫头或许是一个制造麻烦的高手,但是绝不会让人觉得乏味,他安慰自己。驯服她的过程一定妙不可言,他是一个驯马高手,他可以把她当成一匹小母马,也许老杜回来,他可以还给他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是的,爹。”莫溪心不在焉的点头。
“时候不早了,世一,你们现在就出发吧。”杜子牧如释重负的叹息了一声,莫溪的心紧紧的纠结在一起,她用力将指甲刺入皮肉。
“好。”今世一再次点头。
“莫溪,你去换下喜服。”杜子牧说,“等一下行路不方便。”
“子牧。”莫溪的娘阿渚难过的唤了一声丈夫的名字。
“她不用换。”今世一的声音响起来。随便你们好了,杜莫溪在心里说,反正等一下这里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和自己再也没有瓜葛的过去,她刻意忽略心底最深处传来的一丝疼痛____她又一次离开了家人,被迫。
一行人走到院子里,阳光太明亮,她眯着眼睛,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泪,哪怕只有很小的一滴。马童小良牵着一匹黑马安静的站在枇杷树旁,莫溪打量着站在眼前的黑马,它通体绸缎一样的光滑,四个蹄子却是雪白的,它不骄不燥的站在那里,华美高贵的样子深深的打动了她。整个早晨她第一次露出了笑靥,“小良,你帮我把乌云牵来。”她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话,不想让家人看出她的软弱。
“没有乌云。”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她下意识的往前跨了一步,她知道那是谁。
“我喜欢骑乌云。”她不回头,目光仍然锁在黑马的身上。
“我说过不再有乌云。”那个声音再次固执的响起来。
莫溪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快用光了,“那我,啊。。。”她只来得及说这么多,下一刻,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腰肢被掐在一双大手里,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平稳的坐在了马背上。突发的变故,令她失去了判断力,她茫然的看着牵着黑马的小良,小良呲着小豁牙对她嘻嘻的笑着。她转头的时候,感觉到身后似乎是一沉,一个身体紧紧的贴着她的后背上坐在了马上。一种陌生的男人气息迅速的将她包围,她不安的动了一下,试着离他远一点,然而很快发现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是他,今世一。他的声音在她的耳后响起,近乎于低语,“老老实实的跟我离开。”
慌乱让她的身体微颤,令她险些从马背上跌落。
今世一伸出一只手拦在她的腰间,他平静的跟他的家人道别。
莫溪怨恨的看了一眼倚在竹篱笆上的阿爹,将她丢在这种不堪的境地里,他甚至不肯看她最后一眼。
今世一抖动缰绳,黑马载着两人走出杜家。
经过杜溪桥的时候,莫溪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家园的方向,今世一轻踢马腹,黑马自此开始狂奔。
当风声再次在耳畔响起的时候,莫溪感到很大很大的一团愁绪堵在她的胸口,热泪开始在她的脸颊上肆意流淌。
今世一看着坐在她前面的女孩子,她叫莫溪吧,不是一个很文静的名字呢,他想。他亲眼看着她伪装出来的坚强在经过杜溪桥时崩溃。
“她害死了她的外公,在他的食物里下了毒。”他想起杜子牧的话,怎么可能,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狠毒的心肠。
他知道她在痛哭,她小小的双肩抑制不住的抖动,她以为他不知道。
走出山谷前,他令马儿停下来。
“我去换衣服,你可以在这儿等我。”他略一沉吟,“也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自己先跃下马背,伸手将她从马背上擎下来,看她露出不解的神情,他又补充了一句,“比如冼一洗脸,河水很清。”
他其实只是想给她独处的时间,让她可以解决生理问题。她显然了解了他的意思,脸上飞起来两朵曼妙的彤云,转身朝树林的方向跑去。
莫溪又羞又恼,她讨厌被那个陌生的男人盯着看,尤其当他暗示她可以去解决私密问题时的神情,令她抓狂。
她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象现在这样没种,她没有勇气走出树林,但是她也不能现在就逃跑,时间和地点都不对,而且她需要他身上的银两。她站在树丛里,苦恼的望着拴在柳树上的黑马,还有站在马匹旁边的男人。
今世一换下身上的喜服,回到系马的柳树下,开始装做若无基事的整理马鞍,他知道那个小丫头就躲在树丛里,她早已经整理完了个人的卫生,她现在在考验他的耐力。他决定是时候了,应该让她知道到底谁是老大。
“莫溪,”他出声唤她,“我数到三,你必须回到这里。”
杜莫溪顺势坐在草地上,去死吧,你可以数到三千万。
今世一没有兴趣数到三千万,他清晰的吐出每一个数字,“一______二_______三_______”树丛里没有一点声息。“该死。”他轻斥一声,大踏步的往树丛的方向走来,莫溪迅速树起身上的尖刺。
今世一站在莫溪的面前,他低下头,用一种俯视的眼神看着她,她假装不在乎他的气势带给她压迫感,看着一只结网的蜘蛛忙碌着建设新家,“你可以站起来自己走。”他温柔的提醒。
莫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他面前任性,也许是他换了一身自在的行装,而她只能穿着板板正正的喜服。当她被他挟在腋下大步走向柳树时,她只能在心里徒劳的尖叫,让我换下这身该死的衣服。
“没门,今天一整天,你只能穿这身衣服。别忘了,你是新娘。”
莫溪生气的咬住嘴唇,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管住自己的大嘴巴。心里想的就一定要说出来吗,“你还是新郎呢。”她吓住自己了,那抱怨的调子好似是在提醒他,说出来以后却又变成了别的味道,他用一种促狭的语气回答,“我知道,晚上我会证明给你看,谁是新郎。”
当她面红耳赤的站在今世一面前时,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让自己大头朝下的结果。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她受不了,那种眼神。期期艾艾的开口,“我很难受,穿着这种衣服,令人不舒服。”
“哦?”他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以前没有穿过这种衣服。”她难为情的低下头。
“你是说,喜服?”他眯缝着眼睛,看她。她觉得颈后的汗毛都站起来了。
“是的。”她低声承认。
“噢,这一定是你第一次结婚。”他快活的得出结论,用一种戏谑的眼神欣赏着她的窘态。莫溪看出他是在耍她时,象一只被激怒的小豹子一样伸出爪子朝着他扑了过去。她以为他会躲避她,至少会退让一下,他却没有如她所想,他定定的立在原地,她扑过去的时候,他对着她伸出了双臂,看起来好象莫溪是扑到他怀里一样。
他搂住她,让她无处发力。越是奋力挣扎,他的胳臂就越用力的收拢,莫溪最后发现连脱身都成了奢望。
他低下头,嘴巴贴在她的耳朵上,耳语道,“小坏蛋,我比较喜欢别人求我。”他的气息让她深受困扰,莫溪徒劳的想忽略这种困扰。
“我等着你呢,说话。”他哄劝道,并且慷慨的许诺,“只要你提出要求,我就会考虑。”
莫溪试着唤起自己的意志力和他抗衡。结果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软弱无力的响起来,“求求你,我不喜欢穿那件衣服。”
“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他依然抱着她。
“你身上穿的那种。”莫溪低语。
“不可以。”他温柔的回答她。
一阵失望掠过莫溪的心头,“你这头该死的猪。”她坏脾气的在他的怀里尖叫。
“过不久我们会生很多小猪。”他好心提醒道。
“你自己去生。”
“不,是你生。到时候,我会陪着你,也许会握着你的手。”金世一不等莫溪说话,将她高高的举起放在马背上。
他知道她一定气死了,那正是他想达到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