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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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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婉如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自己昨晚脱下来的衣服,她睡前忘了把钱给收好了。
不过家里就这么点大,她就是想藏也没法儿藏。
可是不管陈婉如怎么翻,都没能找到昨天发的工资。她惊慌地四顾已经起床的家人,扬声问大家,“谁碰了我衣服?”
没有人吱声,只有揉着睡眼的张益川问她,“怎么了姐?”
王菊仙冷笑,“恐怕是没把钱给收好,弄丢了吧。”说完就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照旧做自己的事。
陈婉如看着正在准备早饭的母亲,怎么都不敢相信。她知道母亲偏心,也知道昨天她们母女俩大吵一架之后,家里的风波肯定会延续一段时候。但她怎么都没想到,母亲会把工资给偷走。
证据?还需要什么证据。
如果不是母亲干的,那她听说工资丢了,只会赶紧去翻自己的小金库,看是不是昨晚家里进了贼。如果确定门窗都关好了,就会挨个审问,看是不是家里的人偷了钱,尤其会仔细盘问三儿子。
要知道,陈婉如的三弟是有过前科的。之前他就干过偷家里的钱出去花光的事。
可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不是她干的,还会是谁?
都说知女莫若母,但其实女儿也对母亲一样了解。陈婉如和母亲相处了这么多年,如果还想不清楚这件事究竟怎么回事,那她就真的白活了这么多年,也白重生了。
陈婉如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手心朝上就问王菊仙要钱。“妈,把钱还给我。”
王菊仙假装自己没听见,把昨天晚上泡在热水瓶里熬的粥倒出来,一个个分好——自然,几个孩子里,张益川的份量是最少的。
陈婉如提高了嗓门,“妈,把钱还给我。”
王菊仙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
开玩笑!都到了她手里,怎么可能再吐出来。
那可是真金白银的钱!
怒火中烧的陈婉如抢过母亲手里的热水瓶,往地上狠狠一掼。
“把钱还给我!”
热水瓶里的玻璃瓶胆被砸得四处飞溅,碎片撒了一地。
王菊仙终于忍不住跳脚。“死丫头,你疯啦!”这个热水瓶是她好不容易弄到了票去买来的,现在根本就弄不到第二个。这个不孝女竟然说砸就砸,半点不知道爱惜东西。
想起自己操持这个家辛酸,想起陈婉如最近对自己的种种不敬。被砸碎的热水瓶成了一个导火索,让王菊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冲向陈婉如,掐住她的脖子,按在碎了一地的玻璃瓶胆上。
“你怎么不和你那个死鬼爸一起死了算了!我养着你,有什么用!有什么用!”王菊仙手下不断用力,恨不得下死劲,真的把陈婉如给掐死。“你给我去死!去死!!”
论力气,比王菊仙年轻的陈婉如肯定不输母亲。但她因为一时没有防备,又正好被母亲狠狠掐住要害。在逐渐失去新鲜空气后,她翻着白眼,舌头不断往外伸,脸也越来越红,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屋里的孩子全都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傻了。
最后还是张益川第一个反应过来,看着翻白眼的陈婉如觉得快要不行了,赶紧冲过去拼命拍打着王菊仙的手,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不断掰扯着她死死掐在表姐脖子上的手。
“姨妈,你快松手!快松手!姐要死了!”
其他几个孩子也纷纷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架。
终于能够重新呼吸的陈婉如摸着脖子,猛烈咳嗽着,脸上的红晕也渐渐消褪下去。她在张益川的搀扶下,一边咳嗽,一边抬眼去看双目赤红,犹如恶鬼一样的母亲。
王菊仙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醒过来,她依旧声嘶力竭地冲陈婉如喊着,“你给我去死!和你那个死鬼爸一样,都去死!”
陈家的闹腾影响到了周围的邻居,大家纷纷赶到陈家门口来一探究竟。再看到坐在一地玻璃碎片上抹眼泪的陈婉如,和被孩子们拉扯着不让她靠近大女儿的王菊仙,人心立即就向着看起来弱一些的陈婉如。
“我说王大妹子,大清早的,你同孩子生什么气。”与王菊仙熟一些的老乡劝道,“孩子都还小呢,别吓着他们。”
王菊仙指着陈婉如,披头散发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吓人。“你问问她,她干了什么?!”她指着地上被摔碎的热水瓶,还有四溅出来的粥水,“一大早上,你不想吃饭,你就给我滚出去!别留在家里碍人眼!”
那人顺着王菊仙的话,转头对陈婉如说:“婉如也是,做小辈的怎么能让你妈生气?实在太不孝顺了。”但看着一声不吭,只抹泪的陈婉如,心里还是有几分偏帮的。
她帮着张益川把陈婉如扶起来,“好了好了,别哭了。回头还要上班去呢。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才好。都快别生气了。家里头的事,都是小事。为了桩小事,不值得。”
陈婉如咬着唇,点点头,半句话没给自己辩解。她知道在现在人的观念里,子女赚了钱就是应该上交给父母的。大家家里头都艰难,不能有私心,否则一大家子就难过。
但她的情况和普通人不一样,她再不想让自己就这么陷在母亲手里,更不想重蹈覆辙,为了这些根本不知感恩的家人,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她现在才十八岁,还有大好的青春,大把的时间,可以努力去过更好的日子。
邻居看着咬着嘴唇不服气的陈婉如,怕她们母女俩再吵起来,赶紧催着她上班去。张益川也给表姐递过去衣服,让她赶紧穿上离开。
被推出家门的陈婉如根本无处可去,只能去厂里。可现在根本就不是她上工的时间,岗位上有其他班次的人在做工。不是该班次的人,按规章制度是不能进入车间的。
陈婉如没有办法进去车间里,只能在厂里面瞎逛。
坐在树荫底下抹眼泪的陈婉如慢慢平静了心情。那个家,是绝对不能继续呆下去了,她还是想办法找人借点钱,然后去申请员工宿舍。等宿舍分到手,就马上带着益川离开。
说干就干,陈婉如抓起袖子两三下把眼泪擦干,跑去后勤科登记。
后勤科的科员见她来还觉得挺惊讶的。这年头家里但凡有些什么,那都是藏不住的,人心比较单纯,也比较简单。陈婉如家里在外面有租房子,是大家都知道的。
后勤科员皱着眉头,扬了扬陈婉如填好的员工宿舍申请表。“我说陈婉如同志,你这样不对吧?”
陈婉如的眼睛还红肿着,因为脖子被掐了,声音也哑哑的。“请问这位同志,我是不是哪里写错了?你告诉我,我马上改。”
后勤科员摇摇头,“申请表你倒是没填错,但你家里是有租房子的。原来区房管处就因为你家人口多,所以特地让你们插了队。现在你再来申请员工宿舍,这是占用国家资源,侵占了公家利益。”他的表情很严肃,“这是不对的。”
这下陈婉如急了,“这位同志,我是真的很需要一间员工宿舍。请你收下这份申请表,等多久都是可以的。我愿意等的。”又说,“我不是故意侵占公家资源,实在是、实在是……”
说着说着,她想起早上自己的经历,忍不住在后勤科里哭了出来。
这下把个小科员给弄懵了。“哎哎,你别哭呀。”他环顾左右,不少同事都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以为自己拿腔拿调把个小姑娘给欺负了。心里一急,汗都出来了。“陈婉如同志,你别哭啊。”
此时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小科员无奈地把陈婉如的宿舍申请表递给她,“陈婉如同志想要申请员工宿舍,但是她家里已经有房子了,我觉得不合适,不能收。还没怎么说呢,她就先哭上了。”他特别强调,“我没有欺负她。”
陈婉如还记得要还人家一个清白,哽咽着给小科员辩解,“这位同志没有欺负我,他、他是按规章办事的。大姐,我求求你了,你就同意了吧。”
女人到底心细一些,这位大姐一眼就看到了陈婉如脖子上的掐痕,皱了皱眉头,冲她招手。“来,小陈同志,到我这儿来,我们好好聊聊。”
陈婉如哭着走到了大姐的身边,那个年轻小科员大喘一口气,擦擦脸上的汗。
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大姐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等陈婉如哭完了,问她:“是不是和家里人有矛盾了?”
陈婉如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露出脖子上的掐痕给她看。“早上……我妈掐的。”
这可有点过分了。大姐光凭看掐痕,就知道当时下手的人力气又多大。“这样吧,我先把你的申请表收下。”她扬了扬手里的申请表,“但是呢,先不归档,不能递交上去。”
陈婉如有些着急,“大姐……”
“你听我说完。”大姐和颜悦色地道,“和家里人没有生气的。我不知道你家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冷静下来之后,还是想要从家里搬出来,那就再来找我,我给你递上去,成不成?”
当然好!
陈婉如对着这位大姐千恩万谢,临走,还不忘问她的姓名。
“我姓方,大家都叫我方大姐。”身形有些壮硕的方大姐笑起来格外爽朗,“有什么事,你就来找我。这人生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陈婉如用力点点头,再次谢过方大姐。
两人分别后,陈婉如看看距离自己上班的时间还早,就想先回家一趟。她要把搬出来的事和表弟说一说,看看他是什么想法。
到了家门前,还不等陈婉如开门,就听见里面王菊仙的暴怒声,还有一阵阵压抑的哭声。她忍不住在糊了报纸的窗户上戳了个洞,偷偷往里看。
却只见张益川面朝墙壁站在角落里,而王菊仙手里拿着一根快掉光了毛的鸡毛掸子一下下地往表弟身上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