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翼暝

3、第二章

　　戚仲杰这么来了几次后，一天若无其事地问方大道：“家里的孩子上学吗？”

　　“都没。”方大早就不怀疑这个大舅子了，一五一十地答道，“乡下孩子迟早要在地里帮忙的，娘子她有空的时候会教孩子们认几个字，学堂就不用去了。”

　　“孩子们都会去地里帮忙？妹夫不想让他们有别的出路吗？”

　　“自家的孩子自己有数，他们有什么能耐啊，只配在地里种田。像阿龙、阿虎已经可以下地了，阿豹和阿鹰过了年也差不多了。”

　　“那么桃花呢？”

　　“桃花这孩子最让人操心。从小就被别的孩子欺负，他体格单薄，干不了地里的活。只希望以后能娶个厉害的媳妇。”方大一提到桃花就直摇头，或许真的是当初自己取错了名字，害了孩子啊。

　　“那何不送他去学堂？”

　　“家里前几年帮弟弟们娶媳妇早没钱了，哪还拿得出钱送桃花去学堂啊？”方大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那不如让我带桃花去城里吧？家里面请了先生教孩子，桃花也有个伴。总不能耽搁孩子啊。”戚仲杰浅浅地啜了口茶，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本就锐利的眼神变得更加锋利。

　　“那岂不是太麻烦大舅子了？”方大略带犹豫。

　　“没事，家里有那么多下人，还有舅舅舅妈、兄弟姐妹，相信大家一定能照顾好桃花的。”

　　“我得和娘子商量一下，你也知道她的脾气。”方大知道他是指望不了桃花下地帮忙的了，要真养他一辈子，现在自己还能干自是没问题，可以后自己干不了了又要怎么办呢？孩子真的要是能有个好出路，自己如果就这么断了，岂不是要害孩子？

　　“好的，不急，桃花都已经十三岁了，要上学也不差这么几天。你们慢慢商量，我下次来的时候你们再告诉我好了。”戚仲杰脸上那奸邪的笑容实在让人怀疑他的真实目的，然而现在的方大早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当中，已经顾不得戚仲杰了。

　　当天夜里，方大就把今天和戚仲杰商量的事情告诉了戚芳蓉。戚芳蓉听了既不反对，也没表示赞成。戚芳蓉当然明白所有孩子当中最让人操心的就是桃花，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要把他送到别人那去让别人照顾，总是有点不舍。方大想着反正时间还多，因此也不必急于一时，寄希望于戚芳蓉能够慢慢想通。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眼见着大舅子来的日子就快到了，可戚芳蓉还没有任何表示，方大这才有点心急。戚芳蓉的脾气甚是倔强，从当年非他不嫁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如果自己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就让大舅子把桃花带走，指不定她会闹出什么事来。

　　方大不好意思去逼她，毕竟孩子是她吃苦生下来的，要这样子把孩子送出去的，做娘的哪能不心疼？还是从桃花下手吧。如果桃花愿意去，那么娘子也不好意思反对了。

　　于是一天方大借故叫桃花去地里帮忙，一个人把桃花带走了。家里有时也会叫桃花下地帮忙，虽然桃花的工作量不大，但也总算帮得上一点忙。因此大家见方大把桃花带走了也不觉得奇怪。

　　“桃花，你想去城里吗？”在去地里的路上，方大问道。

　　“桃花想和爹娘一起去，要带上哥哥他们，否则他们又要抱怨爹娘偏心了。”

　　“那你喜欢城里吗？”

　　“喜欢。”

　　“那如果有机会住在城里，桃花想吗？”

　　“住在城里？”桃花突然想到那个眼神锐利的大舅，“桃花不喜欢大舅。”

　　“为什么？”

　　“因为他的眼睛总是看起来凶凶的。”

　　“桃花现在认识多少字？”方大揉揉儿子的头发，继续问道。桃花的头发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不像其他儿子，硬硬的，摸着刺手。

　　“呃，爹和娘的名字，哥哥们的名字，还有自己的名字，很多了吧，娘说够桃花一辈子用了。”说到认字，桃花一脸骄傲。桃花认字很快，娘总夸他聪明。而且自己老是帮娘的忙，娘有空的时候就会教自己认字。因此他认得的字要比哥哥们多上好几倍。

　　“桃花喜欢认字吗？”

　　“喜欢。”

　　“桃花想认得更多的字吗？”

　　“想。爹，你今天怎么了？怎么那么多问题？不是要快点去地里干活吗？”

　　“没事。爹只是想桃花那么聪明，反正你又帮不了地里的忙，或许该送你去上学。”

　　“家里没钱，桃花不要去学堂，有娘教就够了。”

　　“那桃花以后要怎么办呢？以后桃花长大了要怎么办呢？”

　　“爹放心，桃花能养活自己的。”

　　“城里的大舅想接你去城里。他们家请了先生，你在他们家可以认字念书。而且大舅家是做生意的，等你认了字，你就可以在大舅家帮忙，应该好过在这乡下。”

　　桃花闻言，停住了脚步。而方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并没有留意到他。

　　爹果然也嫌他是个累赘。

　　自小他就知道自己不讨家里人喜欢。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弱，老是生病，家里没少花钱。长大后，自己不像哥哥们有力气，在外面总是被别的小孩欺负，在家里也帮不了什么忙。爷爷总是笑呵呵地抱起哥哥们，对自己却是爱理不理。哥哥们开始还会保护自己，可慢慢地也觉得腻烦，玩的时候也慢慢变得不带他了。虽然爹总是喜欢拿手揉他的头发，可是爹不会像爷爷抱哥哥们那样抱自己。自己知道不讨大家喜欢，所以他总是尽自己所能的帮家里的忙，可是他所能做的却连哥哥们的十分之一还不到。他不止一次的在夜里一个人的时候独自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像哥哥他们一样那么有力气，他也想帮家里干活。桃花实在是恨自己的无能。

　　虽然知道自己不讨家人喜欢，可却从没想过会被家人这么抛弃。他知道乡里有些人家实在穷得不行的时候，会把自己的孩子带到城里卖掉，好换取银两维系生计。以前他听说的时候总是会为那些孩子感到难过，可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跟他们一样。原来那些漂亮的衣服、好吃的东西，就是买他的钱啊！

　　为什么要卖掉自己？桃花虽然干不了多少活，但桃花会努力啊！

　　桃花在心中呐喊着，可是方大听不到。方大走着走着，这才发现桃花落在了自己身后好远的地方，立马折回去：“桃花，你怎么了？”

　　桃花抬头望向方大。方大却被桃花苍白的脸色吓到了：“桃花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爹，你是不是已经决定要把桃花卖到城里去了？”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大舅是咱们的亲戚，他接你过去住，是想要照顾你，这怎么能算是卖呢？更何况，爹也是觉得这样对桃花比较好。不过如果桃花不想去，爹也不勉强你。”

　　“那娘呢？”

　　“你娘也觉得这样对桃花有好处，只是你娘舍不得你，所以一时也还没主意。”

　　“桃花愿意去，不会让爹娘为难的。只是今后还请爹娘多多保重身体。”桃花心里感到无限的悲哀，可是他不懂这种情绪，只是觉得心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揪紧了，怎么也喘不过气来，胸口闷闷的。

　　“爹，我们快点到地里去吧，哥哥他们说不定已经到了，我们磨磨蹭蹭地，会被他们嘲笑的。而且这可能是桃花最后一次去地里帮爹的忙了。”桃花故作轻松的说道，希望不被爹发现他的不愿意。

　　“这倒是，那我们快点走吧。”

　　七天后，戚仲杰又来了。依然带了很多礼物，孩子依旧很兴奋。这次桃花换上了那些漂亮的衣服。方家人还有戚仲杰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桃花，秀丽俊俏得犹如仙童一般。所有人都傻愣着看着他，只有桃花心里难受得像被人捅了一刀。

　　戚仲杰待的时间很短，连茶都没喝就走了。走的时候如往常一样，只是多了个桃花。桃花的哥哥们听说桃花要跟大舅到城里去住，个个羡慕得不得了。而桃花却宁愿跟他们住在这乡下破烂的小屋里，也不愿到城里去住那个大房子。他是被卖过去的！他真想这样告诉哥哥们，不过估计即使是卖过去的，哥哥们也会非常乐意吧。

　　于是桃花十四岁那年，他离开了乡下的方家，自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回来过。而在桃花跟着戚仲杰离开方家后，戚仲杰也鲜少来方家了，东西也越送越少，直至有一天再没东西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