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Decem

7、第7章

　　穆阳在七点半准时睁开眼，盯着天花板愣了几秒，意识到自己已经挪窝了，这才起床洗漱。收拾利落，穆阳打算去超市采购下周的菜和肉——无意外情况，他还是倾向于在家里鼓捣饭的，烟火气总能带出点人间的味道，莫名让人贪恋。

　　出门，锁门，坐电梯下楼——
　　然后碰上了在单元门外抽烟的陈江河。
　　穆阳：“……”
　　抬脚准备绕着这位脑回路清奇的人民警察，却没料被他一抬胳膊拦住了。

　　“小穆医生，”陈江河咬着烟，“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真没有邻居爱。”
　　穆阳只好站住脚，勉强转过半张脸迎上陈警官审视的目光，“不想打扰你。”
　　“不打扰……你喷香水了？你们大夫还能喷香水？”随着穆阳的动作，一股清淡的木质香混合着薄荷味儿飘过来，往陈江河鼻孔里钻了钻。
　　穆阳不动声色地向后躲了下，“不能。但现在周末，我休息。”

　　陈江河站直了，发现斯文败类的打扮和平时不大一样。相较于他工作日那磕碜寒酸的几件短袖，眼下他从领口到裤脚的一针一线无不大写着“讲究”二字，尤其是扣在手腕上那块看似低调实则够买间卧室的表——要是没看错的话，陈警官本人也有一块，此刻正躺在楼上的衣帽间里。
　　作为一位早年便跻身一夜暴富人群的标准拆二代，陈警官虽然活得很粗糙，但从小到大该置办的骚包物件一样没落，可惜他的日常就是全天候和比糙汉子们混在一块，缺少了把自己培养一枚精致变态的土壤，现在乍然碰上穆阳，惊喜地发现斯文败类的品味居然让他横看竖看都挺顺眼。

　　“看够了么？”穆阳又缓缓向后撤了一步，“看够我就走了。”
　　“等……”陈江河掐了烟，迅雷不及掩耳地又拦住他，“待会儿有安排了？打扮得这么惊天动地，相亲去？”
　　穆阳给他的机智点了个赞，“先去超市，然后相亲。”

　　还真他妈是去相亲啊！
　　陈江河瞪了瞪眼。

　　“不是，小穆医生，你看你作为一个新社会的五好青年，怎么能热衷于参加相亲这种无趣且效率低下的活动？”陈江河自来熟地勾住穆阳脖颈，没料穆阳先是全身一僵，继而像沾着了怪东西一样猛地把他手甩了下去，同时向着另一边滑出去半步。
　　陈江河挑眉——还说自己没洁癖，分明就是事儿逼祖宗！
　　然而手指一瞬间划过他颈侧的温热细腻触感犹在指尖，陈江河垂手捻了捻，心说这细皮嫩肉的怎么摸上去跟个大姑娘似的——
　　当然了，陈警官从小到大也没摸过姑娘，一个和自己右手是友好小伙伴关系的好同志，一切只能凭想象。

　　“人应该活出个性来，”陈江河两步追上穆阳，“比如全世界都在拼命相亲的时候，你就英勇保持住单身狗的尊严，誓死不加入他们的队伍。”
　　穆阳脚下一停，转头看他，“给我个理由。”
　　“什么？”
　　“不去相亲要有个正当理由，”穆阳叹口气，“不然我妈可能会带几个打手来把我打成猪头。”
　　陈江河看看他，发现他竟然问的很认真，眼中毫不掩饰地表达着真情实感的苦恼，似乎是在诚恳地向他求助。
　　早年就摆明立场不相亲不结婚的陈警官暂时无法生出同理心，且因为面前站的是前情敌，他甚至还悄没声地飘出了幸灾乐祸的情绪，嘴角无法抑制地扬起来。

　　“我走了。”穆阳拔腿就往前走，陈江河回过神，停在原地冲他后脑勺道：“我送你。”

　　四四方方活像个火柴盒的奔驰G63里，穆阳手肘撑在一边，还在回忆方才是怎么被陈江河连蒙带骗骗进地库，骗上车的。
　　“我先送你去超市，帮你推车拎菜，再附赠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让你摆脱相亲。当然，作为回报你得陪我去个地方……别走啊，听我说完……你就不想知道黄兴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么？作为目击证人你就……诶，这就对了，来，上车吧小穆医生。”

　　穆阳打量了瞬陈江河颇有棱角的侧脸，手指在车门上轻叩了下，说：“因为休息日所以特地带它出门遛遛么？”
　　“不全是，”陈江河唇角一勾，“也要看是和谁出门。”
　　“……”
　　话音一转，又道：“买完菜还得深入龙潭虎穴，开车总比电驴逃命快。”
　　“……”
　　陈江河是个骨骼清奇的人，无论他的代步工具是什么，他都能在坐上去的一瞬间让它们整个变成他个人气质的外延，嚣张凌厉，沉稳有度。
　　看似矛盾的特质，在陈江河身上却意外和谐，反倒交错出一种与众不同来。

　　距小区八公里外的家乐福。
　　陈江河推着购物车跟着穆阳后面，颇为享受地看他被挤在一圈赶早市的阿姨辈中间，眉头锁成个疙瘩，两只手臂高抬着，同时手里还抓着四五包待称的绿菜叶。
　　手机在裤兜里叫嚣，穆阳腾不出手，只好向后面陈江河求助——
　　“右口袋，手机帮我拿出来。”

　　裤子是薄薄的精纺羊毛料，陈江河把手伸进去的时候不但感受到面料的细腻，也感受到了穆阳那毫无赘肉、肌肉紧实的大腿被包裹其中的触感。
　　陈江河没来由觉得喉咙一紧，一股莫名的热流从指尖漫开，倏地蹿遍了全身。

　　“怎么？”穆阳纳闷地看他一眼，见他拿手机仿佛拿炸弹的姿势，“手机咬你了？”
　　陈江河没好气地接通了电话，粗暴地塞在他颈间，“行了，快接电话吧，大少爷。”

　　穆阳落枕一样夹着手机，冲着那边“喂”了声。
　　听筒那边嗷一嗓子，“徐阿姨说你根本没和小赵联系，你、小、子——在哪鬼混呢！”
　　由于手机撇开的角度十分刁钻，所以这霹雳一般的嗓音便一滴没落地全进了后面支棱着脑袋的陈江河耳朵里。

　　他同情地看一眼穆阳的后脑勺，心说怪不得他早起那张脸跟便秘一样……

　　“我在超市。”穆阳道。
　　陆曼女士继续发挥美声特长，“超市？你跑超市干什么去？”
　　“买菜，”穆阳顿了顿，“和朋友一起。”
　　“朋友？”老妈立刻抓到他话里的重点，“什么朋友？哪个朋友？”
　　穆阳淡淡道：“昨晚那个。”

　　在老妈仔细咂摸的这段时间里，穆阳已经称好了菜，和陈江河一前一后杀出重围。等他腾出手摁住听筒贴在自己耳朵上，才听见陆曼女士梦游一样喃喃道：“那行，那……妈就不打扰你们了。不过……那什么，穆阳，我得提醒你一句，你可给我悠着点，咱家不兴未婚先孕那套。”
　　穆阳视线扫过前面宽肩窄腰那人，低笑一声，“那个难度太大，做不到。”
　　“怎么会难……”没等老妈反应，他就以“下周回去看你”结束了对话。

　　“什么难度太大？”陈江河转过头，“要帮忙么？”
　　穆阳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说：“不了，你帮不了。”购物车里的一兜西红柿在他说话间滚落到黄瓜脑袋上，“差不多了，结账吧。”

　　两人排了二十多分钟队，才拎着大包小包从超市出来。一出门，陈江河就长长吁了两口气，“我真是有点佩服你，怎么会有兴致和大妈在菜摊前厮杀。”
　　“我的兴趣不是抢那几颗菜，”穆阳说，“走吧，去你说的二手车市场。”

　　“不是，你还真去啊？”陈江河跟上来，摸出太阳镜架在自己鼻梁上，霎时带出满身纨绔气。
　　穆阳停下来，“难道出门时候你是在逗我么？”
　　“那不能，逗谁也不能逗你啊，”陈江河吊儿郎当地笑了声，旋即嘴角往下一沉，“小穆医生，恕我直言啊，其实你至多就是个目击者，可你不觉得自己对案情的关心已经超出‘目击者’范围了么？”
　　半透明的墨色镜片后，陈江河目光坠下来，落在穆阳秀气的鼻尖上。
　　“不奇怪，”穆阳一耸肩，“我从小就喜欢看名侦探柯南。”
　　陈江河：“……”好的，你厉害。

　　半小时后，陈江河的车横冲直撞杀进了西三里有名的旧车市场。

　　如果鸟瞰这个建成于上世纪90年代的市场，就发现它的形状并不是规则的四边形，它更像是西北角突然扭曲变异的一个不等边三角形，而西北角突兀地扭出去那一块“犄角”，还自带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传说。
　　据传在起初规划阶段，那地方本该是一个居民区，谁知道意外地挖出了一个年代模糊的陪葬坑，坑里全是人牲。风水大师掐指一算，阴气忒重，需借由市场人来人往的阳气镇住，于是那一块也一并划给了旧车市场，而居民区则原地挪出去了一公里。
　　历经二十多年，旧车市场里大多店面几经易主，早就不是当年趁着热潮下海捞金那拨人了。独是从前拿下了谁都不想要的“犄角”那位，至今还留在西三里，成了旧车市场里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浑身都包裹着野性的车在拥挤的小道里熟练地避让、转向，几乎没停地沿着一条重来十遍都未必记得的破路一冲到底，停在了一个颇有年代感的门面前。
　　停车，熄火。
　　陈江河打量眼和周围明显格格不入的穆阳，“怎么样小穆医生，真打算进去？”
　　穆阳手搭在车门上，神色平静，“当然。”
　　“别说我没提醒你，”陈江河“咔哒”一声拉开了车门，笑得意味深长，“这地方鱼龙混杂，自成规矩，底下的暗流可大大超出了你们这种从小好到大的学霸想象。”
　　穆阳也跟着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从小好到大？”长腿一迈，下了车，“我也有不好的时候。”
　　陈江河眉心微微打了褶，他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