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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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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端wúduān ①无缘无故;没有来由。 ②没有开端、起点。
———FROM百度知道
“沈月,你知道吗?我昨天梦见你妹妹了。对,就是小西。嗯,我看见她站在湖边上,还穿着她那年生日时候的那件衣服呢。沈月,你知道吗?我梦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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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城,是一个不甚知名的二级城市。这里温度适中,收入适中,小市民们的幸福感适中。总的来讲,就是一个生活步调缓慢,人民不思进取的普通城市。朱严大学毕业以后,因为参加选调的关系,留在了这座城市。说来也算是机缘巧合,本来按照规定,选调生都是必须要下乡镇的,但是由于那一年N城的市级机关极缺学历,因此,所有的大学毕业选调生都留在了市级机关以充门面。这个规定,让那此当初看不起小乡镇而没有报名参加的人愤恨不已,落在朱严这一批人身上的眼光也就由此又恨又妒。
朱严倒没有多大的感觉。反正工作这种事情,不过都是为了五斗米,听说某些乡镇机关,比市级单位发的米还多呢。
朱严工作的单位,在N城的S区,也就是市中区,单位不分宿舍,因此朱严只好自己去租房子。N城的消费水平并不高,一个人租一套一居室的房子也还算便宜。租的房子离单位不远,也在市中区,对面就是一个休闲广场,每到夜间,灯红酒绿。某某歌城某某舞城某某某按摩城的招牌灯映在窗上,就算不开灯也能看得清楚。因此,朱严回到家,也就没有开灯,顺手从冰箱里拎出一听啤酒,啪的一声打开,就着窗外的紫红色的光,缓缓的倾进喉咙里去。
“铃……”电话铃声响了。朱严顺手把啤酒放在窗台边,转过身提起放在不远处的无绳子机的天线,就这样把子机拎过来,也没看来电显示,用小指摁下接收键凑到耳边:“喂?”
电话那头一片静默。
朱严有些奇怪,将子机放到眼前,就着窗外的灯光看了看。没有区号,是本市的电话号码呀。疑惑了一下,重新放回耳边:“喂,您好?”以为是工作上是事,因此还特别放柔了声音。
等了半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多半是对方信号不好。朱严正准备将子机拿离耳边,声音忽然响起来了,很沙哑,很熟悉。“朱严……吗?”
朱严怔了怔,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哽,这个声音……怎么可能?或者是听错了?出现幻觉了?定了定神,答道:“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沈月。”
“……”那一瞬间,朱严觉得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哪怕是故作轻松的问候也好,然而嗓子里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哽着东西,哽得发疼,一使劲,连泪水都快疼出来了,仍说不出话。
“喂?”电话那头不见回音,又喂了一声。
“……你回来了?”定了定神,才想起刚才看到的这个是本市的号。沈月,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个自己以为他永远不可能回来的地方。
“嗯。”电话那边嗯了一声,声音还是那样低低的:“我在玉山公园旁边。见一面好吗?”
玉山公园在N城的西边,那边有一家狗肉店,却是不卖狗肉卖田鸡。朱严大学的时候也经常和一伙子人跑去那家狗肉店,叫上一大锅田鸡,看着满成一座小山的田鸡肉慢慢的变成各人面前的一摊骨头。那时候的时光,真温暖,却也真匆匆。
打开出租车门,礼貌的跟司机说了声谢谢,朱严走下车来,打量着这个好几年不曾见过的地方。几乎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原来N城人不思进取的生活形态也表现在连做生意都没什么竞争上面了。
“朱严。”沈月就站在那一家狗肉店门口,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跟他打了个招呼。朱严跟他点了点头,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的走进店,坐在从前常坐的那一方老位子上面。
“哟,是你们呀,好久没来了。”店主是熟人,一见到熟客,脸上都是笑,“怎么?回母校看看呢?”
朱严冲店主也笑了笑,点了一小份田鸡。店主回内堂准备去了。两个人对坐在那里沉默着。
“……还好吗?最近。”终于还是朱严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沈月嗯了一声,有些不自然的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伯父伯母……还好吗?”
“嗯……”沈月还是以嗯的一场作答。
由于一方不说话,交谈暂时进行不下去了,变得有些冷场。
沈月似乎也感觉到气氛很尴尬,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朱严,又转开了眼,轻轻的呼出口气,道:“朱严……我,可能会在N城找工作。”
朱严怔了怔,哦了一声。
沈月再度拿起茶杯,端到半空中又放下了,缓缓的道:“我离家出走了。”
“小份田鸡,一箱啤酒。”店主和店主的老婆一人端锅一人抱箱子,都是笑着走进来。“开一瓶吗?”店主放下箱子,抓出一瓶酒,问两人。朱严道:“我们自己来吧。”这才把好心的店主二人打发出去。往沈月的杯子里倒酒的时候,沈月说了声“我来”,便要抢着自己来,朱严没有放手,两人的手便在空中碰了碰,沈月愣了一下,又把手收了回来,去摸他面前的茶杯。
“需要我介绍工作吗?”朱严状似不在意的斟着酒,“我在这边工作快三年了,好歹也还是认识一些子人。”
“不用了。”沈月的口气有些闷闷的,道:“我自己可以去找。”说到这里,看了看朱严,继续道:“我过来两天了,一直住在宾馆里……又不知道要多久才可以找得到工作……我……”
朱严没等他说完,便接口道:“住我那里吧。”
沈月倒是有些诧异他回答得这样爽快,犹豫了一下,道:“可以吗?”
朱严露出一个淡到不像笑容的笑容:“有什么关系?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沈月的表情愣了愣,咬了咬牙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最后挤出一句话:“谢谢。”说完把面前的一杯啤酒一口吞了。
沈月住进朱严的房子以后,朱严就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他。因为是一居室,没有多余的房间,朱严便自己去客厅里睡沙发。沈月最初还不同意,要自己睡沙发,朱严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没关系,就拖着被子出去了。
白天,朱严便自己去上班,沈月拿着自荐书去参加招聘会。五六月份由于临近大学生毕业,N城的招聘会也很多,不知道为什么,沈月却一直没有选到合适的工作。朱严也不问他。晚上,两人一个在卧室上网,一个在客厅看电视,除了一起吃晚饭以外,倒也没什么交谈。似乎沈月的入住,并没有对朱严的生活造成一点点影响。
这天,端午节临近,朱严的单位是事业单位,严格遵守国家法定假日的规定,要放三天假。放假的头一天下午,办公室还专门打电话通知各个职工去签字领过节费以及礼品。朱严领了钱和一个礼品盒子,按照大假临近的老规矩提前翘班回家。回去的时候家里什么人也没有,沈月估计是去参加招聘会去了。朱严把盒子往客厅的桌子上一放,就在卧室的床上睡起觉来。
很久没有好好的在床上睡过一觉了,不知不觉中朱严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窗外N城的黑夜是独有的紫红色。朱严揉了下眼,向四周望了望——没有灯。沈月一般都会开灯的。这么说他还没回来?
打了个呵欠,朱严起身走出来,却见客厅的桌子上,下午领回来的那个礼品盒子打开了,几个包装精美的粽子静静的躺在里面。
沈月回来过!朱严看着那几个粽子,不由得直敲头——怎么会是粽子,怎么会居然是粽子!同时又在心里懊恼,端午节的礼品,怎么可能不是粽子,朱严你他妈的也太粗心了。
匆匆的把礼品盒关上塞进柜子里,朱严向房间里四处望了望。沈月回来过。但是他现在不在房间里。
朱严叹了口气,伸手揉了下皱着的眉心。沈月,会在哪里呢?
N城的市中区,朱严以前就读的学校也在这个区。严格说起来,沈月也曾在这所学校里读过三年,只不过大三下学期他退学了。
母校旁边,有一个N城著名的休闲公园,叫做湖心公园。整个公园立在一片大湖的湖心小岛上,长长的小桥从岸边连通至小亭,浅水的地方满种了荷花,微风吹来一浪一浪的,微凉的清香。
朱严来到湖心公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三三两两纳凉的人们在地灯的照射下看不见脸,变成了一个一个的黑影。朱严却很快的找到了沈月,他站在湖边的一座凉亭后面,背倚着一棵大树,因为没有光,只能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然而朱严知道那就是沈月。
“沈月。”朱严叫了一声。黑影没有动。
缓步靠过去,朱严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别再想了。天黑了,回去吧?”黑影仍然没有动。朱严伸手去拉,黑影也没有反抗,顺从的跟着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了。朱严再拉了拉,黑影还是不动。“沈月,你……”他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黑影却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朱严感到自己的身体抖了一下,沈月呼吸的气息已经喷到耳边了,破碎而温暖。朱严将手紧握成了拳,又轻轻的放开了,缓缓的收拢双臂,放在沈月的肩头上。沈月那样紧紧的抱着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气,身体微微的颤抖着,似乎在隐忍着一种什么样的痛苦。朱严轻轻的拍着他的肩,就像小时候每一次安抚他那样,低声的唤着他的名字:“沈月……沈月乖,没事儿了啊……”肩上感受着沈月头部的重量,身体感觉着沈月的体温,朱严觉得有些像做梦。
费了好大的劲,才使自己有勇气挣开沈月的双臂。“沈月,先回家,好吗?”
黑暗中感觉沈月点了点头,向朱严伸出手。朱严牵住了他的手,一步一步的走过湖心小桥,到公园外面打车回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过了,沈月喝了酒,在车上就已经靠着朱严沉沉的睡去,因此朱严扛着他上楼进房丢床上,他也没有醒,只是下意识的将身子躺平,继续沉沉的睡。
朱严在床边坐了下来,凝视着那一张睡脸。
就算是睡梦中,他的眉也微微的皱着。
朱严伸出手去抚平他的眉心,他呻吟了一下,侧过身,转向朱严这个方向,将脸轻轻贴在枕头上。这个举动,使得朱严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手就这样触到了他脸上。
卧室里开着微黄的灯,朦胧着人的神线。
朱严觉得自己的思绪也朦胧了起来。
手,就这样轻轻的滑过沈月的脸,一一的描绘过那眉,那眼,那唇。“沈月……”他低低的唤着他的名字,忽然一种痛感就从手指尖传了过来。那是一种压抑的痛,一瞬间就从手扩散到了全身,润湿了眼眶。
沈月,沈月,月月啊……
朱严家与沈月家,本来都住在N城。
朱严、沈月,还有沈月的妹妹沈西三个人,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沈西小沈月四岁,朱严与沈月同年。
由于同在一个大院子里面居住,朱严与沈月自幼儿园一直同学到高中,高三填志愿的时候,朱严偷瞄了沈月的志愿卡,于是,两人大学也同时考进了同一所学校,就在本市。朱严曾经天真的以为,只要他这样一直呆在沈月身边,两个人就会这样一直在一起,可是,大三那年发生的事却打破了他关于未来的所有想象。
那年的端午,同时也是生日当天的沈西,抱着一盒粽子在湖心公园投水自尽。
两天后,沈月退学,沈家举家搬离N城,从此再无音讯。
朱严问遍了每一个他可以问的人,找遍了每一个可以找的地方,却再也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提供给他沈月的任何消息。
沈月就这样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的从朱严的生命里消失了。
朱严轻轻的回过手指来描绘沈月的脸部轮廓。月月,我喜欢你。他在心里轻轻的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从哪年开始,产生出来的这样一份感情。
一直都没有来得及表白。
却也一直都……不曾中断……
月月。我喜欢你。一直都,好喜欢你呢……
沈月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将近午间才醒来。朱严晚上为了照顾他,本来是在他身侧将就着睡下的,此时沈月醒来的动作惊醒了他,迷茫的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沈月乌溜溜的两只眼睛盯着他。
“我去给你弄点蜂蜜水。”见他醒了,朱严翻身下床,去拿昨日半夜里凉在那里的蜂蜜水。
“谢谢。”沈月也没有推拒,只是低声道谢。
“……你不要跟我客气。”朱严把水杯递到沈月手上,看着他一口喝了,接过空杯子,顺手再帮他擦了擦嘴。沈月低下了头,有些不自然的双手交握。
“这三天我不上班,我们出去旅游吧?”今天就是端午正节,是沈西的生日、也是沈西自杀的日子。朱严昨日里不小心让沈月看到了粽子刺激了他,害怕他处在这个环境里会想起伤心的事情,因此思量着,要把他带离此地,等节过完了再回来。
沈月也没有问什么话,只是想了想,提议道:“我们去白云庄吧?”
朱严见他脸色如常,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微笑点头:“好吧。就去白云庄。”
白云庄是一个属于私人的半开放性质的避暑山庄,在N城的某一个郊县,离N城市区只有四十来分钟火车的距离。两人大学的时候曾去过一次,庄子在幽静的大山里,参天的大树,童话一般的森林木屋,草地,小溪,吊床。都是曾经美好的记忆。
“四年了,一点儿没变呢。”沈月走过当年记忆中的那些小道,微笑着感叹。
两人来到服务点,租了两副军绿色的帆布吊床。庄里的树林,应该是有些年辰了,周长比一个人的双臂加起来还长,树木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笔直的向上挺着,浓浓的叶子遮住了天。
“哎,朱严,你过来帮我搭吊床呀。”离开了N城市区,沈月的心情似乎要轻松许多,让朱严肯定了自己将他带离市区的行动。
“嗯。”走过去熟练的将吊床两头的绳子分别的绑牢在两头的大树上,朱严伸手使劲摁了摁,很结实。“弄好了,你试试?”沈月躺进去,吊床边缘上的布耷拉下来,包裹住他全身,就像一个结在两树中间的怪异的茧。
“朱严。”
“嗯?”
“我回来这么久了,一直没有看到过你女朋友呢?”
“我没交女朋友。”
“哦。”沈月沉默。
朱严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忙着将自己的吊床系在树上。
“朱严。”
“嗯?”
“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的情景吗?”
朱严手中的动作停了停,轻轻的笑了起来。“嗯。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大二那年的一个暑假,两人相约来到这座度假庄,就住在不远处的森林木屋里,一直到整个暑假过完了才离开。
那段时间是朱严记忆里最美的一段时光,两个无忧无虑的人快乐的一起在湖边钓鱼,一起在马场骑马,一起在木屋前的空地上烧烤。四十多天日日夜夜的相对啊,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怎么可能会忘得掉呢?
“再玩一次好吗?”沈月的声音从吊床的帆布下传来,幽幽的。
清晨的微风。黄昏的夕照。
湛蓝的湖水。碧绿的草地。幽静的森林小木屋。
钓鱼。骑马。烧烤。
沈月真的拉着朱严认真的一项一项的重玩。像是要找回以前的时光。
朱严由他拉着去玩。分心的时候,斜着眼去偷看沈月的侧脸。沈月在微笑。这是他回来以后第一次这样开心。朱严轻轻的挑起嘴角。沈月微笑的侧脸,对他来说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风景。
两个人玩玩闹闹的时候,三天的时候,很快就走到尽头。
这一日的傍晚,两个人收拾行装准备乘火车回去。朱严在收拾,而沈月倚在门口看着。
经过这两日,两人之前的互动感强了些,似乎有些弥补了那四年空白的日子。
“你回去后就又上班了。”沈月低低的开口。
“嗯。没办法,不像以前读书的时候呢。”虽然很想一直在这里呆下去,可是,作为一个现实中的人,终究还是离不开五斗米。“你最近都看了些什么工作啊?”很长一段时间了,不知道沈月工作找得怎么样。
“我想重新考大学。”
朱严怔了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后来没有去读大学?”难道沈月消失的四年不是因为在另一个城市念在大学?
“没有。”沈月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那你这几年在干什么?”朱严随口问道。
“……”沈月沉默。
糟糕。朱严不由得拍了下脑袋,难道是和沈西有关?这几天,沈月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好起来,怎么能问这种关于过去的问题呢。他连忙转换话题道:“你准备今年报……”
“他们把我送到了一家心理康复中心。”然而还不等他转换话题完成,沈月就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心理……康复中心?朱严强自忍下心里的疑惑,没有去问这个问题。
然而沈月却一口气说了下去:“我在那里呆了四年呢……上个月才回到家里。朱严,自小西走后,我一直都梦到小西……我觉得自己都快疯了……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是我害了小西……朱严……我……”
“沈月,好了,别说了。”
“朱严你知道吗?小西她,也喜欢你……”
屋外的树林边吹来一阵风,把树上的叶子吹得哗啦哗啦的。
朱严有些发愣。怀疑刚才自己听到的其实是风的声音。
沈月他刚刚说什么?“小西‘也’喜欢你”?
回家的火车上两个人一路沉默。
朱严反复的在心里回想的沈月说过的那一句话。小西也喜欢你。小西也喜欢你。也喜欢你。朱严沉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借以平复他每次想到那个“也”字的时候厉害到像要跳出来的心脏。沈月说的,真的是自己耳朵听到的那个样子吗?或者说,自己耳朵听到的,会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样子吗?
月月,难道。
难道你也有一过点点的……不一样的感情?
两人从白云庄回来以后,朱严又开始上班了,而沈月则真的报名要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
自那日沈月说出了那句话以后,虽然两人都没有就这句话做出任何后续表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相处开始变得别扭。有时候饭桌上的聊天,会出现冷场。有时候沈月会一大早就出去不见人影,但是很晚才回家。
朱严有时候会弄点水果或是做点宵夜走进卧室拿给沈月,总觉得沈月的反应淡淡的,要么说一句谢谢,要么就默默的拿了什么话也没说。他一颗期待的心就慢慢变冷了。
难道。难道那日里沈月说的“也”字,只是表示除了沈西还有另外一个自己不曾知道的女生也喜欢过自己吗?
想到这里,他觉得很难受。有些怨沈月乱说话,害自己白白期待一场又失望。转念一想,明明是自己不正常太多心了,不由得又责备自己迁怒沈月的行为。这样整日里一时怒一时怜的,连上班也有些恍惚,做总结的时候打错了好多字,被领导一顿狠批。
日子就这样的一天一天过着。
这日,本市新闻里播报说,今天晚上十二点钟左右,在N城将有可能观测到牧夫座流星雨。朱严和沈月听到这个消息都觉得很有兴致。在两人的记忆中,只有大三那年的十一月某夜,两人同裹着一床被子在宿舍的院子里一起观看过狮子座流星雨,后来沈西自杀,沈月退学,就自此失去联络。空白四年后,再度提起流星雨,沈月似乎想起了当年的温馨,因此,晚饭桌上聊天的时候,沈月的情绪看上去满高。朱严见沈月开心,也是着意讨好,于是两个人决定今天夜里一起等待流星雨的到来。
吃过晚饭以后,才十点过,两个人无事可做,居然就坐在窗前开始等待。
朱严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啤酒,一听自己抠开,另一听递给沈月。沈月接过来,顺手把灯关了,两个人就这样对着窗外广场上的霓虹灯沉默。
窗外的视野很好,没有高楼阻挡视线,可以看见大半个紫红色的夜空。
“朱严。”沈月静默的喝了一会儿闷酒,忽然缓缓的开口。“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特冷血的人?”
朱严怔了怔。“怎么会?”
沈月却呼出一口气,没有说话。
朱严侧过了头,在黑暗中凝视沈月的侧脸。沈月的眼神望向窗外,但是他的视线却落得很远,似乎已经落到某一个不知名的远方。
“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和家里吵翻了。”仰起头猛灌一口啤酒,沈月用淡淡的口气道。“他们不认我了,叫我滚,叫我永远也别回去了,就当是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朱严依然凝视着沈月的侧脸。沈月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或许是因为被黑暗隐藏起来了。他忽然觉得心底有些隐痛,伸出手去紧握住沈月空出来的一只手。
沈月任由他握着,视线仍然在那远方。
“以后就住我这里吧。”朱严轻轻的开口,“我很高兴你能想到来找我。”
沈月轻轻的摇了摇头。
朱严忽然就觉得自己手里握住的东西空了。
虽然沈月的手依然还放在自已的手中,可是他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握到。
是啊。怎么能奢求沈月一辈子住在这里呢。他毕竟有他自己要走的人生。
然而沈月摇过了头以后,将头侧过来,正对上朱严的视线,缓缓的道:“不。我不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到来找你的。”
原来他在反驳这个。朱严努力的做出一副不介意的语气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都是一起长大的……。”
“不要跟我说兄弟。”沈月却立即打断他的话。
朱严有些错谔,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是因为要来找你,才会变成这样的。”沈月说这句话的时候低下眼睛,将视线放在自己的膝盖方向。
朱严怔了怔,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还来不及开口,沈月已经把被他握住的手抽回去了。
“朱严。”沈月将手里的啤酒放在窗台上,“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你对我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不正常。”
朱严沉默。是啊。的确是这样。那么,沈月想说什么?
“所以有时候……我不禁在想……你会不会……会不会是……”沈月一句话在口里打了半天的转,却一直没有吐出来。
“对你有特殊的感情?”朱严淡淡的帮他接下句。
沈月没想到他会接话,怔了一下,抿了唇不再说下去。
朱严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沈月是觉得自己给他带来困扰了?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他明明已经决定把一切都埋在心里了,为什么沈月非要问出来呢?“是。”他将手紧紧的握成了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出这个“是”字。或许是因为委屈吧。他有些头昏的想。然而说出来以后,似乎觉得心里更委屈了,因为回答他的是沈月的一片静默。
人若是不求,对不得还可以忍受;若是求而不得,或许是加倍的痛苦。
朱严忽然觉得此时的静默比二十多年来所遇到的所有的一切痛苦更加难以忍受。
很快,沈月便开口了,说的却是不相干的事。“我一直记得那一天。四年前小西生日那天,她来找我,穿着你买给她的那件朱红色的连衣裙。”
朱严听他在此时提起小西,觉得有点怪怪的。可是以自己现在的心境,竟然找不到力气来安慰他。
“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沈月淡淡的,怪异的笑,“她来求我,求我放了你,求我不要再缠着你,求我把你让给她……我没有答应,我们就吵起来了。”
朱严的反应迟了一拍。等他听明白沈月这句话的字面意思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全身都想颤抖。沈月,难道,你?
理智在这个时候提醒了他。是真的吗?还是误会而已?别忘了上一次也是因为多心而落得白白失望的。
“小西对我说,没有你她会死掉的,可是我是怎么说的?我竟然对她说那你就去死吧……她果然就去死了。”沈月的声音低低的,还是听不出情绪,经过空旷的房间里回音后,听上去竟然有些飘忽:“小西是我唯一的妹妹啊……我竟然叫她去死……”
朱严一时间有些想抓住沈月的手,又怕被他再度抽离,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上去重新抓住了。沈月任由他抓着,一动不动。
“我没想到她爱你爱得那么深。”沈月低低的语气,像是在叹气。“又或许,我知道。但是……”声音低到说不下去了。“但是还是不想放手……”
朱严忽然觉得自己很想落泪。
因为沈月。
沈月刚才说……他不想放手……
“朱严。”沈月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是我害死的小西。我是个连唯一的妹妹也可以叫她去死的人。你现在……还会不会对我有特殊的感情?”
沈月的语气一向很淡,感情越波动,语气反而越淡,这是朱严多年来的经验。此时,沈月的语气淡到几乎听不出来,对朱严来说有却如天籁。他轻轻的将沈月的头圈进怀里。“月月……我们在一起吧……”
午间十二点,窗外准点划过第一颗流星,割破天空,擦出一抹绚丽的蓝色。
沈月靠在窗边,对着流星问道:“朱严,你会不会觉得,我真的很冷血?”
“不会。”
“从康复中心出来,我就一直在想,我要找到你,要和你在一起。虽然也会觉得有一点对不起小西。”
“没有。”朱严道:“没有对不起小西。”
“朱严。”沈月叹了一口气:“你不用安慰我。我害了小西,这是我背负着的罪。”
朱严反握住他的手道:“我陪你一起背。”
沈月抿了抿嘴,想挤出个笑容,却没有成功。
朱严手上用力,使劲的捏着沈月的手道:“好了,别想太多,看流星。”
这时,大规模的流星雨已经来了,数量最多的时候,天空中同时出现十来道绚烂的流星轨迹。沈月轻轻的双手合什,面色深静。
“哎,快许愿。”朱严提醒道。
“嗯。”沈月看着窗外,对着一颗流星认真的道:“朱严。”
“嗯?”
“我喜欢你。”
“嗯。”
“你喜欢我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也喜欢你。”
“朱严。”
“嗯?”
“你为什么不说‘我爱你’?”
“……我说过了。”
“什么时候?”
朱严沉默不语。
窗外的流星,绚花了眼目,恍然间看到了四年前的端午,那个抱着一盒粽子,失魂落魄的从沈月宿舍里跑出来的红衣小姑娘。
“严哥哥,我爱你,请你也爱我好吗?”
“对不起,小西。我没有办法爱你。”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哥,我不爱你。”
“可是,严哥哥,你不爱我,我会活不下去的。”
“我若不可以爱你哥,我也会活不下去的。对不起,小西,我永远没有办法爱上你。”
沈月,你知道吗?自那个时候开始,我们便背负了同样的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