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天河水

5、第五章

　　我收到一封航空信，出版社对我寄来的稿子很感兴趣，准备刊登连载文章，但要求我再附一些南洋小岛风土人情的照片，尤其是关于那些从事色（隔）情行业的姑娘们。这段时间我已经拍了一些照片，有夕阳下美丽的棕梠树、大得可以当房顶的树叶、清晨挑担赶集的渔民、摆摊卖货的土人……不过我还没给姑娘们拍过照，这得征得她们同意。

　　本田樱欣然应允，她允许我跟随她一整天，拍下她所有的活动，那天她刚好要订做一件新和服，我跟在她旁边，时不时举起相机捕捉镜头：与布料商讨价还价、同懒散的裁缝商讨样式、站在路边吃芒果……可是最重要的部分却不容易拍，到了晚上的“工作时间”，樱本人虽然不介意，但她搭讪的客人一看到我像个偷窥狂似地举起相机就气得立刻跑掉，有一个日/本人甚至扑上来抢胶卷。我不得不中断拍摄行为，很丢脸地抱着相机逃开了。

　　我觉得有些对不住樱，所以第二天买了一匹漂亮的布料去赔礼。樱没有怨我，她笑着说一辈子都没拍过那么多照片，洗出来一定得给她一份。她现在仍是英/国人亚瑟名义上的包养情人，但是亚瑟已经好久未回山打根，只是按时寄钱给她，因此樱就回到妓（隔）馆工作，这样可以挣双倍的钱。在樱的帮助下，我给日/本妓（隔）院里的许多姑娘都拍了照，她们都愿意给我当模特，特意换上最好的衣服。我顺利拍到很多珍贵的照片，为此我买了一大堆糖果答谢她们。

　　为中/国姑娘们拍照却不那么顺利，她们自认为“见不得人”，都不肯把脸露在我的镜头前，不管我如何劝说利诱，她们不是逃开就是拼命捂住脸。后来我把日/本姑娘们的照片给她们看，给她们讲拍照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大多数姑娘从未照过相，虽然很多人还是认为自己的身份可耻而不愿配合，但总算有几个年纪较小、好奇心重的姑娘被我说服了，扭扭捏捏地在我镜头前摆了摆姿势，拍摄效果并不好。

　　后来我采用另一种策略，我把相机藏在腋下或拿在手中用衣服盖上，在姑娘们不注意的时候进行偷拍，这样很容易拍坏，但是多拍一些就会捕捉到意想不到的绝佳镜头。

　　王耀早就发现我的行为，但他没阻止我，只是悄悄警告我：“不许拍我姐姐！”

　　我嬉皮笑脸地问：“那拍你可以吧？”

　　他瞪我一眼，躲瘟疫似地从我身边跑开，我恶作剧地追着他拍下他奔跑的背影。他的长发甩动在空中，划出优美的线条。

　　送货的任勇洙倒是对我的相机很感兴趣，他大大方方地摆出各种姿势让我拍，光被拍不过瘾，还要我教他使用相机的方法。我刚教会他，他就要求给我拍几张。我只能随他玩，正好也可以留几张影。

　　这时，王耀刚好拿着准备给任勇洙的货款从里面走出来，我灵机一动，对任勇洙耳语几句，任勇洙立刻兴奋地点点头。

　　我迎着王耀走过去，趁他没防备，一把将他拉到怀里紧紧抱住，而任勇洙也在同时按动快门。王耀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迅速逃开了。

　　任勇洙笑弯了腰，我拿回相机揣好，以防被王耀抢去砸掉。暴怒的王耀已经向我冲过来了，我绕着圈跑躲开他。

　　忽然一声怒喝把我们都吓一跳：“死小子！我说怎么这半天不回去，敢情在这里磨洋工！”我们同时回头去看，发现任朝一脸怒气地赶来，他一把揪住任勇洙的领子就往回走。

　　“哎哟！哥，哥，你勒死我啊？”任勇洙个子比他哥哥高一些，被揪着只能弯下身子，样子很滑稽。

　　“等等！钱！”王耀想起货款还没付给任勇洙，赶忙追过去。我也趁此机会溜之大吉。

　　照片洗出来后，我发现任勇洙当时把快门按早了，并没拍到我抱着王耀的样子。照片上，我一脸坏笑地拉着王耀，王耀表情惊愕，身体失去平衡向我倾倒，画面就定格在这一刻。我笑着抚摩照片上王耀的脸，这张相片我没寄给出版社，而是小心地夹在我的日记本里珍藏。

　　照片事件后，王耀连续好几天对我没有好脸色，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就此再也不睬我了，但是每当看到那张照片，就觉得受他几天气也值得。还好王耀没为一张小小的照片记恨我太久，也没再把我从他房间里踹出去。他最近瘦了许多，听说因为干了更多的活，自从他姐姐王春燕不再接客以后，报复心强的老板就要王耀没日没夜地干活，说让他把他姐姐耽误的钱补回来。王耀除了店里的工作以外，还被老板“租”出去打零工，挣的钱悉数上交。

　　每天进行过度的体力劳动，王耀很快就透支了。有时我来找他，他挂在我身上就能睡着，还有一次不明不白地晕倒，我建议他去看医生，可是他不肯，我知道他在乎看病的钱。看他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想再折腾他，所以减少了来看他的次数。我自以为这是为他好，没想到王耀却并不喜欢，有一次他累得睁不开眼睛，却强打精神问我：“你嫌烦了吗？为什么最近都不怎么来？”

　　我的好心被他误解了，我赶紧解释：“我看你这样太累。”

　　“没事，你来吧，看到你就好多了。”王耀话几乎没说完就睡着了。

　　于是我想，或许对王耀来说，我已经成为他艰难生活中的精神支柱。意识到这一点令我很高兴，至少他很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