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
颜修躲避不及，只觉有人重重撞了一把他的背脊，他扑身向前，“噗通”一声落入了溪中。
待他终于满身狼狈地站起，入目只有蔓延到溪边的红，以及顾倾安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孔。颜修的呼吸一窒，瞳孔剧烈收缩，他慌忙冲向倒在血泊中的顾倾安，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的将其抱起。
“顾丞？顾丞？”见唤了半天顾倾安还是那副气若游丝的模样，颜修只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他不由加大了音量，声音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倾安？顾倾安！只要你醒来，你想要什么我都说与你听……”
“来人——传太医——”
颜修不眠不休在顾倾安的病榻前照顾了两天，期间顾倾安额上一直冒着冷汗，眉头不安地蹙起，不时呓语两声，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段翎倒是来过几次，碍于公务不得不稍作停留便离去，离开时不忘愤恨地瞪颜修一眼。
“大人，您这两天没合眼了，老爷夫人该担心了。您还是先回府上歇息吧，这儿有我呢。”小厮在旁边也是干焦急，想要帮忙又插不上手。
“无碍。”颜修的嗓音沙哑的不像话，他平静地抬手，想要示意小厮自己没事，却不免感觉到一阵眩晕。
“大人，这，这如果您的身体也垮了，到时候谁来照顾顾丞相呢？”小厮忙抬手扶他，继续苦口婆心的劝慰。
内心天人交战片刻，颜修终是妥协：“我回去换套衣物，你在这好生照看。”
“是，是。”小厮连连点头。
就这样过了有月余，顾倾安正中肩胛的伤势终于有了好转，他时常下床缓慢走动，心想这真是自作孽。
本想就这样杀了颜修也好，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拥有。但真当亲眼见到那刺客的利刃刺向颜修时，想到对方可能受到的伤害，想到或许再也见不到他时，那自心底深深泛起的恐惧直将他吞噬，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做出了最真实的反应——他冲上去挡在了他的身前。
或许是因祸得福，近日来颜修对他的态度好了那是不止一点，他有空了便来看他，但也没有停止过对那刺客的追查。
如果颜修查出背后主谋是他……他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休要再乱想。
但有些话他还是想要再问清楚些，颜修近日态度的转变，到底是认清了他自己的心意，还是终于打算不再逃避，哪怕是出于对待救命恩人的最基本的感恩之情，他都要问个清楚明白。
他真的不想再错过了，那生死一瞬的交替，真叫他后悔当初的一时冲动。
屋外，颜修恰好碰见前来探访的段翎。
段翎抬手欲敲门的动作顿了顿，他望着颜修，笑了笑，突然作罢，而后向着颜修所在的方位大步迈进。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颜修只听得段翎低沉含笑的嗓音：
“昨夜，顾爱卿可好是销魂，缠着人硬要再来一次。”空气似乎都带了粉色，配合着段翎刻意营造出的暧昧气氛。
颜修深知段翎的话不可尽信，闻言仍忍不住身形一阵僵硬，他抬手敲门，入内。
“颜兄你来的正好，我有话要同你说。”顾倾安一见颜修便笑开了眉眼，他动了动，要从床上起身。
颜修倾身扶他，却一眼瞥见落在床内一角的佩玉。
那是段翎的佩玉。
“颜兄？你怎么了？”见颜修突然停止了动作，顾倾安顺着颜修所望的方向看去，看到那佩玉后也是怔愣了一瞬。
他有些不自然的开口：“那不是圣上的佩玉吗？怎么……会在这。”
“圣上昨夜来过？”颜修漆黑的眸子紧盯着他的，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一表情。
“来……来是来过，但我们什么都没干！真的！他来看看我就走了。”顾倾安紧握的手心里都沁出了冷汗，迎着颜修的逼视，他的内心怦怦直跳。
昨夜段翎确是来过，不过是来告诉他，他已查出这次刺杀事件的幕后黑手，并用一种深沉的眼光直盯着他。没想到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又来了个更是棘手的，顾倾安不免感觉到有些头疼。
“此话当真？”他仍是盯着他，面上滴水不漏让顾倾安难以辨清他的心思。
“当……当真。”
“说谎。”颜修的眸子一瞬间冷了下来，他直起身，大步迈出了屋子。
“颜兄！颜兄！你别走！你听我解释！”顾倾安也急了，不顾身上的伤口下床便追了上去。
而待他真的跑到颜修面前时，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难道要他对他说，他曾对他动过杀念吗？
“我……我……”
“不说算了。”颜修侧了侧身子，绕过顾倾安就要离去。
“我喜欢你……”顾倾安扯住颜修的袖子，明是虚弱的身子却迸发出极大的力量。眼看颜修顿了脚步后又有离去的倾向，顾倾安心一横，握紧双拳不管不顾的大喊：
“我喜欢你，我因爱生恨，我想着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所以我策划了一切，我想要杀了你……”顾倾安的声线嘶哑，他的眼眶发红，身体剧烈地晃动。“但是你先玩弄我的！凭什么呢？凭什么我为了你要遭受世人的唾弃，你却送来轻飘飘的一句玩笑而已？！”
顾倾安抚着肩膀剧烈地喘气，他看着颜修僵直的背影，声音也变得冷硬起来，“还是说你只是个懦夫！懦弱到……懦弱到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
“你看着我啊！你转过身看着我！朝堂上不是能说会道吗，怎么现在不说了？！”
颜修终于转过身来，望向顾倾安的双眸中涌起复杂的暗潮，他沉默半响，终是甩袖离去。
顾倾安独自站在原地，肩膀上的绷带沁出了点点猩红，他仰头望向屋檐，死咬下唇，想将心里的痛楚掩埋。
之后的几日，连绵阴雨，沉闷压抑。
顾倾安被一通急诏速诏回宫，一入大殿便满是庄严肃穆的气氛。
太后端坐于高位之上，身着华服，妆容精致。但即便是再华贵的装饰，仍掩不住太后脸上的怒容，她一拍案椅，嗓音尖锐无比。
“大胆顾倾安！目无王法，以下犯上！胆敢私通外人行使刺杀之孽举，罪不容诛！”
顾倾安双膝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没有半分辩驳之姿。
“母后，且不说最终没有铸成大错，单看那日刺客的行迹，便可知其目标定不是儿臣，何来罪不容诛之说？”段翎眼中也带了焦急，刺杀事件不知如何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震怒，即刻命人追查，极恐自己的宝贝皇子受到伤害，便有了今日这一出。
而叫他眼看着顾倾安死去，叫他如何忍心？
段翎见顾倾安仍是静默不语，没有半点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的意思，便忍不住出言相劝：“想必顾爱卿此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不妨说出来，朕同母后，定能替你做主。”
只要顾倾安够聪明，此时随便说出一个人，段翎都能拉来替顾倾安顶罪。段翎出身帝王之家，如果连这基本的保护意中人的能力都没有，何论春秋霸业，一统天下？
但顾倾安显然不领情。
“太后所述皆属实，臣……无话可说。”
“大胆！”太后拍案而起。
“臣……”顾倾安低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殿一时陷入沉寂，衬得殿外的吵嚷愈加清晰。
顾老爷慌忙踏入殿堂，不顾太监的阻扰连忙跪在顾倾安身旁，远不似平日的严肃克制。
“启禀皇上，太后，孽子糊涂！犯下了此等不可饶恕的罪责。”顾老爷神情哀戚，眼中似有泪光闪过，“但念在顾家世世代代为皇族效力，鞠躬尽瘁，能否……能否看在老臣的面上，放孽子一条生路……”
“是我逼的。”殿中萦绕不去的是顾老爷略显苍老疲态的嗓音，就在这时，大殿上空横插入一道声响，颜修大步迈入殿堂，迎着太后慑人的目光，毫不退让。
“母后，儿臣早就说了，顾爱卿此举定是被人所迫，望母后明鉴。”段翎见颜修主动出来认罪，自是不会放过这一机会。颜修之于他虽是不可少的左膀右臂，但相较于颜修，段翎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顾倾安。此举不仅能保住顾倾安，还能除掉颜修这一劲敌，何乐而不为？
“大胆颜修！你为何要这样做？！”
“罪臣只想问太后一个问题，太后您……爱过人吗？”颜修眼含深意，不卑不亢的与太后对峙。
太后目光微滞，眼神蓦然柔和下来，似乎陷入到了某个遥远却深刻的时空中。
“当年，先帝不顾众臣反对，执意要立哀家为后，那时群臣上谏，世人皆用害怕嫌恶的目光看向哀家，众口执一词说哀家是妖后。唯有先帝始终站在哀家身前，替本宫撑起一片天地。”
“那想必您也能明白臣的感受。”
“臣钟意于顾丞。”迎着太后震惊的目光，颜修抬高的音量中含着一丝决绝，“臣的这份爱中藏了太多的卑微和不可言述，臣游移不定的态度才导致了顾丞今日之举。”
“所以，”颜修的目光倏然凌冽起来，“臣愿替顾丞承担所有责罚。”
颜修话音落下，宛如消散了最后一个音符，大殿内一片寂静。
太后目光僵直，显然被吓得不清，顾老爷更是猛然望向了顾倾安，久久回不过神来。
此情此景，却是让段翎握紧了双拳。
他的身后背负着江山社稷，百万生民，颜修此刻毫无畏惧承认的一切，却是他碍于身份无法言说的奢望。他可以凭身份之便威胁颜修，也可以不分黑白拉人来替顾倾安顶罪，但他无法像颜修那样，毫不避讳的向天下人承认他对顾倾安的感情。
“颜修，你……”顾倾安猝然抬起头，他涣散的眸光中终于透出些许光彩，但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臣愿替顾丞承担所有责罚。”颜修背脊挺直，他加大了音量一再重复，掷地有声。
“不，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顾倾安膝行几步，纵使神情憔悴，他也拿出了旧时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气概：
“罪臣顾某一人承担！”
“孽障，你说什么呢？！”顾老爷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母后，顾颜二人均是朕的左膀右臂，若替江山社稷着想，此二人……缺一不可。”段翎不知道他是怎样说出这样一段话的。依顾倾安那果敢冲动的性格，他势不会让颜修替他顶罪，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们二人都落不得好结果。
他多不想成全他们，但终是为守天下，输了他。
“你！你们……”太后面上不无惊怒，片刻后又生出些感慨，“待哀家再好好想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颜修顾倾安二人虽犯下罪责，但念其在朝三年，加之并未铸成大错，罪不至死。特贬往边塞之地，需体恤百姓，励精图治，任期三年，其后视政绩决定归处。钦此——”
顾府外，顾倾城望着自家大哥与他人相携而去的背影，悄悄弯起了唇角。
“爹爹，我看颜大哥挺不错的呀。”
“待他们归来，让顾倾安带回府上，好生看看。”
“那您这是……同意了？！”顾倾城高兴的快要跳起来，可高兴过后，她又有些担心市井间的闲言碎语，不由微微蹙起眉。
“那坊间的闲言碎语……”
“闲言碎语，不理也罢。”
顾老爷说完便收回目光，转身要回到府上。顾倾城见状立马跟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是啊，闲言碎语，理他作何？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