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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下美人之睡莲与嫁衣(Νυφικ??) ...

  •   厄洛斯躺在云端,一边思考着应该如何对付阿芙洛狄忒,一边继续朝着地面的一处森林看去。那是一片宁静而神秘的山谷,没有人会轻易找到那里,他为普绪克造的宫殿就在那儿。现在还是黄昏时分,夜幕尚未降临,他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不应该在白天去找她。当他白天出现在普绪克身边的时间越多,他的秘密被发现的危险就越大。但是,显然阿芙洛狄忒暂时不会发现这件事,所以他最终还是忍不住离开天界去了凡间。
      当他又回到那隐秘的乐土时,他发现普绪克出现在了宫殿的花园里,而不是在柔软的床上睡觉。凌晨时分他离开时,他的守候在卧室门口的神仆们便开始照料新娘子,医治她受到创伤的贞洁。看来他们将她照顾得很好,他很满意。
      普绪克踏进了水池,裙摆在她周围漂浮着,在她向前移动时拖拽着她的脚步。她似乎在欣赏着池中的睡莲,看上去很专注和好奇。
      厄洛斯发现她正盯着花园里的一朵淡蓝色的埃及睡莲出神,所以他忍不住想看她要干什么。但普绪克只是对那些来自远方的植物感到好奇。她游到了水池的深处,顾不得池水浸湿了她的全身,想去摸一摸那朵睡莲。
      她太好奇了,这几乎是她唯一的缺点。厄洛斯想。他不得不想到众神送给大地的礼物,那个叫潘多拉的女人。普绪克也是个女人,她继承了那种与生俱来的力量。这可能不是一件有趣的事。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正式打交道,所以并不知道如何正确对待他心怡的女孩。如果阿尔忒弥斯知道他用一种残忍的方式占有了一位姑娘,这位女神会谴责他,但现在普绪克已经不在她的保护范围内了。他这样想着,忽然担心他的姐姐哈耳摩尼亚会不会责怪他犯下的错,因为哈耳摩尼亚在私底下是反对天神与凡间女子缔结婚约的,更何况他采取了一种秘密的结婚方式。厄洛斯和姐姐非常要好,知道她可以为他出主意,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她,以免她向母亲告状。他自知普绪克比他想象中的更美好,但他又不得不去思考赫尔墨斯的忠告。
      厄洛斯降落到宫殿里离喷泉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然后看见普绪克停下来和一个看不见的仆人说话。看来她已经认识了他的侍女爱萝,一个上了年纪的天鹅化成的仙女。爱萝知道怎么让年轻姑娘更好地与她们的丈夫相处,或者是更好地服侍丈夫。当然,她是个和蔼可亲又充满智慧的妇人,这让她很受欢迎,甚至受到了阿芙洛狄忒的青睐,常常得到赏赐。比起其余的一些侍女,普绪克似乎也更喜欢爱萝,所以会听从她的建议。厄洛斯对此很满意。他微笑着,抬头看了看天空,等待夜晚的来临。
      那朵睡莲的确很别致,它在傍晚含羞地半开半合的样子完全吸引了普绪克的兴趣。但那里的水太深了,普绪克不小心被水里的植物绊了一跤,以至于她摔倒在花丛中,弄坏了那朵花。厄洛斯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切,当他看见普绪克叹息着向爱萝抱怨时,他动了动施展神力的手指。睡莲又开了,开得很大很美。很快,他将那朵睡莲送给了普绪克。姑娘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向爱萝展示她得到的礼物。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托着花,趟着水从水池里走了出来。
      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厄洛斯离开了树枝,默默地降落到地面上。他扬了扬手,爱萝就在他的示意下离开了。得不到侍女的回应,这显然引起了普绪克的困惑。
      “夫人,您在哪儿?”普绪克喊道。但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厄洛斯注视着她,接着飞过花园小径,走到她跟前,轻抚着她的脸颊,“别担心亲爱的,她只是暂时离开了。”
      “我的……我的主人?”
      姑娘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她那美丽的明眸显得有些涣散,因为她看不到任何人,只能顺从地努力感受一双隐形的手的轻抚。
      “不是我,又是谁呢?”厄洛斯说。他微笑着,在那张震惊的脸上吻了一下。看来普绪克不知道他会提前来找她。
      “你今天过得好吗?”普绪克对着空气说,“爱萝告诉我,一大早你就出门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新婚女子的羞涩,白皙的脸儿染上了红晕,但是又带着一种谦和的神色,就像他们同床共枕的前夜那样。只不过这种态度不是出于恋人对恋人的爱意,而是出于妻子对丈夫的敬畏。但厄洛斯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她了。
      “沉闷,相当沉闷,所以我回来找你了。看来,某些人比我更渴望见面呀。”厄洛斯故意打趣道,一边替她摘掉了头发上粘着的草叶。“我只是……我听说,你的工作很忙……”普绪克说。现在她全身都湿透了,身体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着,湿发披在肩上,不停地滴着水。也许也因为初为新娘,姑娘的一双明眸盯着地面,其中闪现着羞怯的态度,一绺湿哒哒的头发打着卷儿垂到眼前,再加上那苍白的脸儿,显得十分可怜。现在厄洛斯并不急着把她带到婚床上去,因为爱萝会教导他如何用更好的方法安抚不情愿的新娘。不得不说,除了西风之神仄菲罗斯以外,爱萝是又一个很可靠的帮手,让年轻姑娘能够听她的话。
      “现在,过来吧亲爱的,我带你去沐浴,当心冻坏了。”厄洛斯说着,揽住了普绪克,打算把她抱起来。可就在这时出了不小的岔子。
      “你……”姑娘不小心碰到了他那张开的翅膀,羽毛的触感吓得她缩回了手。厄洛斯这才想起来,他太高兴了,以至于忘记了将他的双翅隐形。普绪克害怕得后退了半步,双手抵着他的胸膛,竭力想挣脱他的怀抱,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看着他那花容失色的新娘,厄洛斯实在不知道应该作何解释,因为刚才他好像吓坏她了。不过,他还是坚定地抓住了普绪克的手腕,无视她的挣扎,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地安抚道:“对不起,普绪克,不过请你不要害怕,我是你的丈夫,我不会伤害你的。”
      所以他把普绪克带去温泉中沐浴,并为她裹上浴袍。他对她说:
      “今晚你会睡一个好觉,我会陪着你的。另外,如果你想要什么东西,我也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惊魂未定的普绪克看上去有些疑惑,她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沐浴完毕后,侍女们为新来的女主人按摩,涂抹玫瑰神膏,再让她喝下一点安神的玉液琼浆,让她舒舒服服地上了床。很快普绪克就睡着了。这时,厄洛斯起身来到卧室外的走廊上,爱萝正在那里等着向他报告花园外面的情况。
      “我听说傍晚时分出了点儿意外。今后得务必小心些。可别忘了,那姑娘本身就不情愿。”爱萝说。
      “我会的。”厄洛斯说。
      爱萝似乎知道了普绪克的来历。不过厄洛斯很信任她,相信她并不会泄露此事。但爱萝看上去却很担忧。
      “虽然你很喜欢你的新娘,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的是,阿芙洛狄忒女神已经有所警觉,奥林匹斯的风声是很容易走漏的,何况赫尔墨斯大神早已知情,长此以往下去,这件事一定会被公之于众。”爱萝提醒道。
      “我是不会让母神知道的。我不能总是对她惟命是从不是吗?赫尔墨斯拿这件事威胁不了我。”厄洛斯冷冷地答道,“至于普绪克,我会多派些人手看着她的。”
      爱萝听了他的话,笑而不语。
      几天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普绪克终日在花园里散步,听唱诗班的颂歌,有时又让那些看不见的仆人讲些笑话听,不过,即便是这样悠闲的生活,对于这样一位习惯了姐妹和侍女的陪伴的公主来说,实在太孤独了,也太无助了。爱萝提议可以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做,于是普绪克首先对这位侍女说她要看书。
      很快,书房里多了几个典雅的柏木制大书柜,装满了她一辈子也看不完的书。一开始,她选了一些关于希腊人先贤的书,因为她会一些希腊语。但是这些学说对于一位异邦的公主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了。她开始想念她的老师安德里斯,这个女子是个希腊人,会不厌其烦地教给她一些关于当地人的知识。
      有时候,普绪克会猜想宫殿的主人也是希腊人,因为他通常用希腊语和他的乐队说话,偶尔还夹杂一些非常生僻的措辞,让她想到献给奥林匹斯神族的古老的祭文,晦涩难懂。那些看不见的侍者们总是擅长弹奏一些希腊风格的舞曲,那是世上少有的天籁,她知道,恐怕叫上最好的宫廷乐师,都无法复制那种美妙的曲调。不过,除了亲近她的时候,她丈夫不太和她说话,他似乎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不看书时普绪克开始尝试在莎草纸上涂画,这是她用来打发时间的方法。她的母亲不允许她做这些,总是称之为“无用的智慧”。不过,当她在纸上画出一条无比美丽的裙子时,她又感觉悲从中来。她还记得出嫁那天穿的婚服的模样,那件婚服上沾染了母亲的眼泪,沾染了熟悉的香薰味道,亲爱的安德里斯还在上面绣了一朵可爱的小花,最后,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上这些华贵而陌生的布料。她在富丽堂皇又幽深难觅的宫殿里待得越久,对故乡的思念也就深一分。他还活着吗?普绪克开始想念那位卫兵,她忠实的朋友。他曾开玩笑说希望能亲眼看见她穿上嫁衣,成为一位幸福的新娘。她洗完澡,换上了睡衣,不听唱诗班的歌曲,不听希腊人的故事,也不上床休息,就坐在象牙桌前画啊画的,用掉了很多张画纸,仍然不满意。她要画一件想象中最美丽的婚服,再画一场梦中的婚礼。可是新郎……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迄今为止,在她接触过的有限的男子当中,她最喜欢的是那个卫兵的脸,但她又不能把他当成她的丈夫来画,要是宫殿的主人,她真正的丈夫瞧见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侍女送来新鲜的带着露珠的花束,普绪克从花束中嗅到玫瑰的芬芳,不由得被这迷人的香气迷住了。这也是她从丈夫身上嗅到的香味。她不禁再次去猜测他的长相,想象他带给她的悸动。这个陌生人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一头卷发和一副好听的嗓音。这是她在黑暗中唯一可以断定的一点。不过,那双眼睛和她以往见过的不同,不像她喜欢的卫兵那样,是充满着怜爱与敬意、不带有一丝杂念的,它们闪现出一种狡黠的邪恶,使得她不敢直视。
      好歹是新婚的年轻姑娘,普绪克一面思念着亲人,一面又对丈夫充满好奇。这么说吧,作为政治目的的牺牲品委身一段不想要的婚姻本是作为一位公主的责任,但现在她却对她这位神秘的丈夫讨厌不起来。毕竟,他没有杀死她也没有虐待她。不过,她也没有爱上他。她只是不敢相信,一直以来刻意压抑着的身体里的情、欲像山间的清泉一样涌出,教人又羞又怕。她画着画着,不知不觉中凭借着记忆把卫兵也画了上去,等她回过神来,为时已晚。
      “你在画什么?”年轻男子愉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时候还是傍晚,他又破例提前来找普绪克了,所以他的出现让她猝不及防。
      “没什么……”普绪克害怕极了,试图把画藏起来,但是丈夫的动作比她更快,他化作一阵透明的风把她画到一半的画抢了过去。
      “这是……婚礼?”丈夫的声音里透着诧异,普绪克想要抢回画又不敢。
      “是的,但是我还,还没有画完。”她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一面又担心画上的男子被丈夫认出来。“我原本想把它挂在房间里,但是担心你不喜欢它。”她补充道。这时她甚至感觉到那双透明的眼睛在无情地审视着她,让她脸颊发烫。她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但令人庆幸的是,她丈夫非但不生气,反而显得十分高兴。很显然,他把画上的男子当成了自己。
      “谢谢你亲爱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呢?”丈夫笑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他似乎把这幅画当成了送给自己的礼物。普绪克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想欺骗丈夫,但更害怕他的愤怒。
      她可能曾经是个对美好的爱情充满憧憬的姑娘,现在忧伤覆盖了她的眼睛。但这种忧伤转瞬即逝了。因为她听见了丈夫的笑声,不想扫他的兴——为了她的父亲和人民,她愿意做任何事,因为这是一位被献祭的公主应该背负的责任。她很担心,但是丈夫并没有多问,她呢,也就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画得不错,相当不错。让我想想,这样的杰作应该放在哪里。”丈夫自言自语地说着。就这样,普绪克的画被没收了。很快,他叫来了他的侍从们,将一个个精致的礼盒呈现在普绪克面前。普绪克在丈夫的指示下一一打开盒子,发现是一些奇珍异宝。有薄如蝉翼的水晶杯,能净化一切污浊之水;有异常美丽的珍珠,它们是海仙女的眼泪;有从遥远的赛里斯送来的丝绸——她的姐姐们极力赞扬那是给神制衣的布料。但是当她见到一面镶嵌着宝石、能够让她看见宫殿外的景象的铜镜时,她的心也再度受到震撼。她有一位极其富有的丈夫。
      “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我全都买下来了。”丈夫说。接着,他取了一条项链,绕到普绪克身后,撩开了遮住她后颈的长发。
      脖子上多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普绪克低头瞧见了项链的坠子,是一颗蓝紫色的宝石,在昏暗的房间里闪耀着炫目的光芒。
      “我一看到它,就想到了你。”丈夫说,“它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让它靠近你的心,就好像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说着,他撩开普绪克的鬓发,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普绪克不由得脸红了。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普绪克想起了母亲流着泪告诫她的话,要甜蜜,温顺,听话。她依旧害怕这个男人的愤怒,并且,她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很不错,所以她也希望能够取悦他。
      “谢谢你。”普绪克小声说。在讲话之际,她得以及时克制住自己的羞涩与恐惧,让身后的人将她搂在怀里,伸出手与他的手重叠。他亲昵地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打着卷儿的长发扫着她的脸颊。她又闻到了玫瑰花的幽香,他似乎在头上戴了一个精致的花冠。房间里有类似翅膀张开的轻微声响,普绪克想,上次她很有可能摸到了他的翅膀。不过,在那之后,他都会特地把翅膀隐藏起来。如果他只是长了翅膀,那实在不算太糟,谢天谢地,她只是得到了一位稍微异于常人的丈夫。就连名声不太好的爱神厄洛斯也长了翅膀,而他被视为伟大的神灵,供奉在阿芙洛狄忒的神像旁。没准儿她丈夫只是像厄洛斯那样喜好恶作剧,有意无意地用翅膀吓唬她呢。而她作为国王的女儿,曾经带给人民好运和勇气的圣女,更不应该害怕了。
      “赫拉女神说女人们喜欢这些装饰品,所以我以为你也一样。”丈夫的声音依旧温和动听,“今天早上我才想起来,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见面礼呢。”
      “赫拉?是奥林匹斯山的赫拉女神吗?”普绪克放松了警惕,忍不住问道。
      “额,是的。”丈夫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又说,当地人都知道,赫拉平时就是这样宣传她的教义的。
      普绪克忽然觉得她的丈夫一定是个虔诚的信徒。这么说吧,她也很崇拜赫拉,她不明白这位美丽的天后为什么总是遭到背叛。不过,她父亲的城邦供奉的主神是阿芙洛狄忒,所以他们更了解也更崇拜帕福斯女神一些。普绪克猜想,她丈夫要么是赫拉的信徒,要么就是爱神的信徒。因为他的花园里种着娇艳的玫瑰,翠绿的三叶草,还有些开着花的香桃木,葱郁的温柏树,池塘里长着水生薄荷,几只洁白的天鹅在那里游荡,这些都是爱神的圣物;宫殿的台阶是玫瑰色的,支撑穹顶的廊柱上刻画得最多的,是阿芙洛狄忒和她儿子们的事迹。寻思间,丈夫又亲吻了她,然后将她横抱起来放到了床上。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像上一次那样轻柔,他似乎认为他们已经足够熟悉了。
      “对不起,”普绪克犹豫着说,“我很喜欢你的礼物,但我在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你从哪儿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这时候神秘的丈夫正把他温暖的嘴唇贴在她光洁的肩膀上。听到这番话,他停下了动作。
      “这就难了。”丈夫说着,一只手托住她的脖子,用拇指摩挲着她的脸,“我说过,你只需要叫我丈夫,不要再问别的事了。”他在她身边躺下来。
      “为什么?”普绪克问。她眉头紧锁,因为她很难理解这一切。
      “因为这会给你带来痛苦,也会给我带来不小的麻烦,我不希望这样。”丈夫说。普绪克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了。她靠近丈夫的胸膛,然后躺在他芳香的怀里,她似乎能听见他的叹息。
      “你被什么人背叛过吗?”丈夫忽然问。普绪克知道他跟她一样无眠。
      “我不知道……“普绪克说,“但是我曾经有一个好朋友。”
      她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是她的表姐,她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耍。但是直到她们都越来越大,到了开始吸引异性目光的年纪时,那种友情就变了。
      “安戈洛涅,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和她的家族就住在城外,她经常来拜访我的母亲。但是十四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普绪克说,“我们彼此之间产生了误会。有一天她看见来自邻国的王子向我打招呼,把我掉在地上的手绢还给了我,从那以后起,她就不再理我了。我想,她一定很喜欢那个邻国的男孩。”
      “哦,那是嫉妒。”丈夫说。“不要小瞧了嫉妒,无论男女,嫉妒心实在太可怕了。”
      “我有一个亲兄弟,这简直太糟糕了。他不愿意看到我的箭术比他的好,所以诬陷我偷了一块蛋糕,但我的母亲不肯相信我,让我领了罚,因为我通常被认为是所有兄弟姐妹当中最顽皮的一个。”
      普绪克默默地听这个男人抱怨着,她觉得他很可能来自一个热闹的大家庭。
      “那……后来怎么样了?”普绪克忍不住问道。
      “啊,直到现在,他依然不肯承认他当年的错误。不过不要紧,我在他的蛋糕里放了毒药,这样他就永远无法学会更好的箭术了。他不仅头脑愚笨,眼神也不太好了。”丈夫得意洋洋地说。这让普绪克有些害怕,她已经知道他有多么狡猾了。
      普绪克听见羽毛扇动的轻微声响,便假装拥抱丈夫,顺势试探着朝男人身后摸了摸。她果然在他的肩胛骨后摸到了一对高大的羽翼。现在她完全能确认那是一对翅膀了,并且她知道,现在她丈夫的心情十分放松。在新婚之夜,她似乎也听见了翅膀扇动的声音。只不过落在床上那些羽毛在第二天一早就被人悉数清理干净了。
      “对不起,那天吓到你了。但我不是故意的。”丈夫说。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懊恼,这反倒让普绪克内疚起来,“你瞧,它只是一对翅膀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会为我增添烦恼。”
      “那么你的兄弟……他也有这样宽大的翅膀吗?”普绪克说。这回她大胆了些,再次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那些羽毛,它们在黑暗中闪着神圣的白色微光,上面似乎有一种神庙里的乳香气味。
      “当然有。但他的翅膀是蝴蝶翅膀,我的却像天鹅的一样。”丈夫说。
      “那么你们一定很容易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真羡慕你们呀。”普绪克说。她希望这话能安慰到他。然而丈夫听完只是笑,他并没有否认,也没有告诉她这是为什么。
      不过普绪克太好奇了,这天晚上,她忍不住问了她丈夫一千个问题,这让她有些兴奋,因为她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她很庆幸,因为她丈夫愿意和她说话。并且,这个男人似乎对希腊众神的故事了如指掌,这让她很高兴,因为她也对神话和希腊人的戏剧很有兴趣。
      “宙斯真的有这么多妻子吗?可是为什么只有赫拉成为了他的王后?”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丈夫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很快,他就打着哈欠睡着了。

      再说我们的男主角厄洛斯,普绪克的一千个问题几乎快要把他逼疯了。他从来没想过她会这样好奇。不过他认为自己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丝毫无知的样子,因为几乎所有姑娘都更喜欢博学多识的男子。这是他那很受人喜欢的对头兼损友阿波罗无意间告诉他的。有时候他甚至想,这样美丽的女人,要是不会说话就好了。如果她够聪明,一定知道不应该对太多事充满好奇。
      聪明的女人不一定是最美丽的,最美丽的女人也会缺少智慧。比如他母亲阿芙洛狄忒为了惩罚一个凡间女人所做的愚蠢决定,又或者为了在特洛伊的战场上支援他倒霉的父亲所受的无谓之伤。极度美貌的女子都不够聪明,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有人也许会说,雅典娜女神一定是智慧与美貌并存的,但是,他也不会喜欢雅典娜的美。那种美是世人所崇拜的,但也是充满威严与力量的,在她面前,男人也许会看上去很蠢。
      最后厄洛斯得出了结论,他喜欢普绪克的美貌,因为那既能让他感到愉悦,也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这个休息日的晚上,他去找普绪克的时候,顺便带去了他的礼物。
      果然,普绪克一看到礼物,就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她的声音太高了,听上去太年轻了,再加上本身就十分悦耳,这让他想到了春日里歌唱的黄莺,鸟笼中顺从的百灵。他的礼物是一条美得令人炫目的衣裙,和普绪克画出的设计图一模一样,甚至完美地展现了所有细节。他请雅典娜女神用上最好的纺线和衣料,照着图纸做好这样一件衣裙,为此还花了不少钱。但是,为了能博美人一笑,让她安分些,不要再问个不停,他不在乎那些钱。
      接着,厄洛斯开始为普绪克梳妆。他从来没有为女孩子打扮过,不过偶尔也为母亲和姐姐化妆,所以他确信他有着非常好的审美。普绪克顺从地坐在梳妆台前,让他站在面前,亲自为她画好用绿孔雀石制成的眼影,在唇上涂上用蜂蜡制成的唇膏,使之丰盈润泽,把仙露和橄榄油涂抹在她的秀发上,使之充满光泽。不过因为风俗习惯,他们不太用艳丽的唇彩,只用一些略带香气的胭脂来修饰新娘的脸面。接着,他为普绪克戴上装饰着诸多红宝石吊坠的黄金项链,用灵巧的手为她把长发理顺,在侧边编出一根麻花辫,用白色的丝带绑在脑后;然后为她换上新的衣裙。终于到最后一步了,他催促普绪克起身,在她的头发上用发夹固定住洁白的头纱,为她戴上用黄金制成的玫瑰枝叶状的花冠,戴上用绸缎缝制的白色过腕手套。当他把普绪克打扮成新娘时,他满意地笑了,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普绪克红着脸,似乎不习惯这种注视。
      她的嫁衣是挂脖式的,洁白的胸口和后背露出了一半,一条丝质腰带以显眼的方式系在胸下,用来收紧腰身,下裙部分是前短后长的样式,前面的短裙短到膝盖以上,侧边还有开叉,拖尾部分则很长,一直拖到地上,裙边用上等的白纱做装饰。普绪克惴惴不安地低着头,试图将裙摆往下拉,因为她习惯了用长裙遮住脚面。不过,她那双修长美丽的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遮住的。最后,厄洛斯又命人送来高跟凉鞋为新娘穿上。现在,爱神也对眼前的光景感到惊奇,他对他的杰作感到自豪,也几乎要被这种介于圣洁和妖娆之间的美震慑住了。普绪克头戴黄金玫瑰花冠,戴着白色过腕手套,穿着洁白的嫁衣和水晶链条装饰的黄金制高跟鞋走到他面前,看上去比他还要高,就像一尊沉默而神圣的女神雕像。
      现在厄洛斯知道凡人为什么会崇拜这有死的年轻姑娘了。正是这种禁/欲的美感,令凡人疯狂,令神明忌惮。所以,守卫情欲之火的爱与美的女神希望能毁掉它。
      “非常好,我的新娘。”厄洛斯注视着她说,“现在我终于看见你穿嫁衣的样子了。比我想象中更美一百倍。”说着,他将一束桃金娘和毛茛绑成的捧花塞到她怀里。
      “不过,好像是差了什么。”厄洛斯说着,把普绪克抱了起来,放到了一张软榻上。普绪克并不知道他的打算,但是,她这种纯洁的震惊和对于未知的恐惧,正是他所喜欢的。

      “如果美丽也是一种艺术,你会是一件最上乘的艺术品。不过,真是太遗憾了,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让我的朋友们看看我的得意之作。”
      丈夫一边叹着气说着,一边为普绪克整理好裙摆和头纱。接着,她听见芦杆笔在莎草纸上划过的声音,她猜想他也许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在为她画肖像。
      这是一个神奇的夜晚。普绪克朝银制的三折镜中望去,镜中的女子也向自己投来一瞥。这是她第一次穿上如此美丽的盛装。她躺在金丝软榻上,在丈夫的指示下摆出各种造型,让他为她画了很多张画像。最终,他从中挑选了最满意的几张,交给了他的随从。
      普绪克正要道谢,告诉丈夫她很喜欢今晚的装扮,却被他阻止了。他示意她噤声,拉着她的手来到了窗台前。
      “握紧我的手,闭上眼睛,快闭上。”他愉快地催促道。普绪克照做了,这时遮光的窗帘被拨开了。她躺在男子的怀里,紧闭着双眼,听见耳旁呼啸的风声和翅膀扇动的声音,只好紧紧靠着他的胸膛,以消除一种未知的恐惧。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上。
      “这是我小时候常来玩耍的地方。我想你也许会喜欢它的。”丈夫说,这时他正站在普绪克身后,把双手搭在她肩上。放眼望去,不远处是幽暗的森林和环地长河,青草在夜晚发出淡淡的清香,夜莺在月桂树的枝头歌唱,山谷里传来熟悉的虫鸣声,百合的花瓣上染上了露水女神的眼泪。直说吧,这样一片少有人涉足的山谷,对于一位长期被禁锢在宫殿里的年轻公主来说,实在称得上第二个人间仙境了。
      普绪克站在山坡上,眺望着远处的风景。现在她仅仅能透过月光看见一些地面的景色,根本看不见丈夫的身影,她知道他又隐身了。
      “不过,这地方很少有人知道,连我自己都差点遗忘了它的地址。现在这里杂草丛生,还有狐狸在周围转悠,因此你得当心点儿,可别乱跑,小心草丛,里面常常藏了虫子或老鼠。”丈夫又叮嘱道。
      普绪克听着丈夫温柔的声音,知道他是真心希望取悦她的。因为他没有像先前那样用布条蒙住她的眼睛,还体贴地叫她小心草丛。至少现在可以,她想,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欣赏这山谷之中美丽的夜景了。
      “我的确害怕虫子,尤其是蠕虫。”普绪克一边嗅着从地上采的花一边说。
      “哦,我害怕猫。但埃及人把它们奉为神灵。”丈夫搭腔道。
      “真羡慕你,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普绪克说。
      “不,我太忙了,以至于没空停下来欣赏风景。”丈夫否认道,“但我们可以幻想,比如幻想自己骑着马,在色雷斯的草原上随意奔跑。”
      “像阿塔兰忒一样学男的骑马,结果被国王看上要做他女婿。”
      “扮成乞丐,学苏格拉底在剧场的歌坛上演讲,被人喝倒彩。”
      “还有,学人在婚礼上表演狄俄倪索斯神的喜剧,大出洋相。”
      “还可以趁机朝新人吐口水,然后声称那是祝福。”
      他们一人一句说着心中的幻想,越说越兴奋,当说到那些古怪的风俗时,夫妇俩都不由得笑了起来。普绪克也很高兴,看来她丈夫其实是个有趣而健谈的人。他又趁机讲了一个荒诞的笑话,这让她差点笑岔了气。当她坐在草地上,擦着眼里那些欢乐的眼泪时,她丈夫正凝视着远处那些漆黑的山脉,像个喝醉的人一样感叹道:
      “不过,迄今为止仍有一件事让我感到十分可惜,也无法可想。我听闻你早就想瞧一瞧奥林匹斯山的雪,也暗中计划着亲自带你去实现此番愿望,不过眼下又遇到了些许困难,也只好等日后再想办法了。”
      普绪克听罢这番话,心中不禁又有些诧异,因为丈夫偶然间说出了一个她从未告诉第二个人的秘密。她看向远方,那里有暗绿色的森林和通往外界的小路。可是丈夫一点也不担心她突然逃跑,他似乎很强大,也从未想过这些事情。
      几只萤火虫飞过眼前,吸引了普绪克的视线。这些美丽的生物飞向河边的低洼处,向看到它们的人发出诚挚的邀请,普绪克不由得跟了上去。
      那里的河水平静地流淌着,波光粼粼,堪与白银和水晶媲美。那些散发着微光的飞虫被岸边的植物吸引,萦绕着芳香的花朵飞舞,就像洒落凡间的点点星光,希腊人管这种尾部会发光的虫子叫“亮尾巴”。这时,普绪克的丈夫折了一枝百合放在地上,对着时令女神中的一位说出了他的祈祷:
      “雅典的女神啊,为了让我可爱的新娘高兴,请听听我这个请求吧。我知道你掌管着绿芽萌发和花朵开放的时间,所以请你快些施展你的神力吧,就当做个人情,让那些花儿开放得更多更盛,也恳请你的同伴潘德洛索斯不要让夜晚的露水沾湿花瓣和草叶,因为我们想看见更多的亮尾巴。”
      丈夫言毕,岸边的野花果真竞相开放,就像在回应一位神明的愿望似的。它们当中有不少冬季才开的花,竟也不服输地当季花朵争奇斗艳,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引来了无数萤火虫,其中不乏一些名贵的奇花异草,如埃及睡莲和来自波斯的番红花等,普绪克不禁跟着那些飞虫沿着河岸走去,惊讶于这种非凡的奇迹。
      “如果你喜欢,我就抓一百只,放进瓶子里带回去,怎么样?”丈夫跟在她身后,兴致勃勃地说道。
      “可是,我更喜欢它们自由自在地穿过花丛的样子。”普绪克答道。这时丈夫已经抓了一些萤火虫,放进了水晶瓶。
      他们沿着河岸悠闲地散着步,普绪克好奇地走在前头,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那些发光的萤火虫和装点了整片河岸的奇异花朵。当她来到长有一大片高大茂密的芦苇丛的一处低洼地时,忽然发出了一声很小声的惊叫,并停住了脚步。
      普绪克无意间瞧见了芦苇丛中的人影,她从影子的姿态中依稀辨认出那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他们也许正在此地约会,也许马上就要分别。
      “嘘,别出声亲爱的,就在这儿,不要打扰他们。”丈夫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温和而小声地提醒道。
      这善意的提醒让普绪克照做了,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从芦苇丛的缝隙中瞧着那对男女的影子。夜晚的冷风吹动着嫁衣的裙摆,丈夫的怀抱很温暖,闪耀的流星从夜之女神的帷幕中落下,划破寂静的天空,在落地前熄灭。耳边传来温馨的虫鸣声,普绪克依偎在丈夫的怀里,手里捧着他送给她的装有许多“亮尾巴”、发着微光的水晶瓶,同他一起兴致勃勃地聆听着眼前那对恋人的悄悄话,她甚至觉得此刻有些浪漫。
      只见那女子拥抱了一把她心爱的男子,又亲吻了他,这样央求道:
      “发发慈悲吧,救救我,正如你所见,我迫不及待等着你将我置于死地呢。残酷无情的爱神把箭刚一射在我的心窝上,我就竭尽全力拉开了我的弓,而现在我担心弓弦绷得太紧则会断掉。但你若肯成全我一次欢乐,那就解开你的发结,让头发柔软地散开,张开情、爱的翅膀来拥抱我吧。因为,我比谁都害怕,战火和外地的姑娘都会拦住你归来的脚步。”
      听罢,男人也回应道:
      “别担忧,我亲爱的,我宁肯和你同享欢乐,也不愿去别人家吃喝,除此之外,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从速归来,绝不会让你忍受寂寞的煎熬。你知道爱的疯狂,阿芙洛狄忒和她的儿子一定会让我们早些再会的。再说,我还有个好伙伴,就是你送我的宝剑,我会把它牢牢佩戴在腰间,伴随着我,它会代替神灵保护我,祝福我。现在,我将向有着玫瑰色手指的黎明祈祷,恳请她慢些到来,为了我的追求,将黑夜变得更加温柔、更加漫长!”
      听到这儿,再单纯的姑娘也晓得这对恋人之间所言何事。情、欲的火焰已被点燃,阿芙洛狄忒的圣律已经奏响,紧紧相拥的恋人耳鬓厮磨,就要去饱尝一顿欢乐的果实。
      “这,这是。”普绪克转过身来,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夜晚凉爽的山风吹起来了,可情、爱的火苗却从一种亲密的气氛和柔情耳语之间窜起,蔓延开来,即便是爱神本人也无法幸免。
      “好啦,晚上有些冷,我们回去吧。”丈夫说。他压低了声音:“把这里留给他们,我的新娘。”
      夜晚的宫殿再次热闹起来,乳香再次被点燃,神秘的唱诗班奏响天籁,一切欢迎主人之物早已安排妥当。普绪克的嫁衣裙摆太长了,以至于她不慎跌倒在宽大的柏木梳妆台上,珠宝和她的画掉落一地。当她准备起身的时候,丈夫用一只手温柔地将她压了回去,守候在卧室门口的那些声音悉悉索索地响动起来。
      “我的新娘,你就是我犯下的罪。”普绪克半躺在梳妆台上,听见丈夫在耳边的叹息。

      华美的浴池,温热的池水,这本该是让心获得平静的地方,但普绪克渴望的这份安宁,却似乎永远也不会眷顾她。
      普绪克昏昏欲睡地躺在丈夫的怀里。她的长发因情事而妖娆地披散着,一部分像海藻在水中飘荡,一部分又像黑蛇一样黏在身上。她的身体在月色下泛着幽暗的白光,额前的秀发因汗水而贴在脸上。如果说阿芙洛狄忒的美灿烂如玫瑰,耀眼得像太阳,那么普绪克的美则娴静如睡莲,皎洁似月亮。
      她听见另一个年轻男子打招呼的声音。但是仄菲罗斯从来不会这样出现在她和丈夫面前。她猜想对方比她的丈夫年长一些。陌生人一出现,那些守候在浴室门口的隐形的仆人就悉悉索索地消失了。
      那个人毫无顾忌地走到浴池边,拿出了什么东西。普绪克很想离开,因为她现在正躺在丈夫怀里,浴池的水很清澈,光洁的身体在圣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显眼。不过两个男子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半睡半醒、困得睁不开眼睛,不着寸缕地躺在男子怀里,就像一具活着的泥塑木偶。不过很快她发现她丈夫的翅膀又张开了,他那洁白的翅膀勉强遮住了她的身体。
      普绪克隐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那个陌生男人的语调听上去有些轻佻,好像在打趣她的丈夫。
      “对不起,我的朋友,见你美人在怀,我本不愿打搅。”陌生男人说,“不过我必须亲自把消息带给你,以免走漏了风声。”
      “谢谢你特意为我带来消息,但我实在太忙了。”普绪克的丈夫说。
      他的搂着普绪克的手臂动了动,普绪克昏昏欲睡,不禁迷迷糊糊地闷哼出声。她能感觉到丈夫伸手接过了客人给的东西。对方甚至嘲笑他:“忙到在此沉浸于温柔乡?”
      “幸好是在白天,如果需要占据我宝贵的夜晚,我一定不会原谅他们的。”丈夫回答道,他的声音有些不悦。
      就这样,他们度过了一个还算平静的夜晚。当普绪克再次醒来,有着玫瑰色手指的黎明女神已经驾着她的金色马车飞驰过了天空。清晨的阳光照耀着大地,花园里充满了生机,隐形的仆人来到新娘的房间里照料她,然而她丈夫又不见了。
      丈夫伴随黑夜一同离开时,她就不得不再次忍受一种漫长的孤寂。
      普绪克觉得有必要去花园里散散步,现在是白天,她不想一直躺在床上。令她感到失落的是,花园里那些隐形的仆从也不再发出任何回应的声音了。他们好像被召唤去了别的地方。她在偌大的花园里寻找着,好像迷失在了一个无边无际的迷宫里。她写了一封信,想托人送给她城邦里的父亲,把她还活着的消息带给每一个人,但是也被拒绝了。
      “仄菲罗斯!厄俄斯的儿子仄菲罗斯!求你了!”她大声呼唤着那位西风之神的名字,直到她快把喉咙喊哑了,都没能把他叫来。这时,一位侍女终于来到了她面前。
      “您应该知道,他不能这么做。对于任何不合理的要求,他是不会回应的。请您回去休息吧。”
      不是爱萝充满仁慈的声音,是一位老妪严肃的声音。
      现在,普绪克终于明白自己已从人世间消逝,不会再有人把她当作一位尊贵的公主来崇拜了。她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幽禁她的这个金碧辉煌的囚笼里,因为这就是她作为被献祭的圣女的最后的使命。她虽然失去了自由,又必须作为妻子去服侍一位陌生的丈夫,但是,如果这就是为了保护父亲的城邦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她还能抱怨什么呢?她曾在冰冷的崖石上,唱着歌唱处女战士们的凄美赞歌,期待着一种高洁的死亡,然而死神并没有眷顾她,甚至遗忘了她。现在她只需要忍受一种漫长的等待,那便是她的责任。
      普绪克坐在秋千上为这离奇的命运叹息着,忽然,花园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她快步走上前去,听见慌张的脚步声和翅膀拍打的声音。
      她兴奋地迈着碎步儿,走到花园里的石子路上,以为会得到丈夫的拥抱,但对方沉默不语。普绪克环顾四周,现在天还很亮,她开始害怕起来。因为她的丈夫即使在黄昏时出现,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躲避她的问候。她大声呼唤着侍女爱萝的名字,却无人应允。对这样一位长期见不到丈夫、通常孤身一人的新婚女子来说,任何闯入花园的不速之客都会叫她害怕。普绪克转过身,不料撞见站在香桃木林中的陌生男子,两人四目相对,着实吓了她一跳。
      那是一个长着蝴蝶翅膀的金发年轻男子,他的模样很俊秀,不过他的左额前的头发有些长了,快要遮住他的左眼了。他震惊地盯着普绪克看了几秒,然后慌慌张张地躲进了一个凉亭的柱子后。
      “请问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普绪克对着花园喊道。说着,她追了过去,脚边那些原本沉默无声的蔷薇花藤开始攀上来缠住她的腿脚,有刺的藤曼挂住了她的裙摆,然后她不小心把它撕坏了。她又羞又急,隐秘的角落里传来恶作剧般的笑声。
      “如果你不肯出来,我就会叫人捉住你,今晚你会遭殃的。”普绪克威胁道。没有任何回应。她感觉自己被冒犯了,这让她非常不悦,也十分害怕。这么说吧,像她这样独身一人,自然为贞、操和生命担心,因为陌生男人又比神秘的丈夫更使她害怕。她丈夫虽然在新婚之夜吓得她直哆嗦,可好歹还会用甜言蜜语哄人呢。不过现在,她不会像从前那样缺乏勇气了,面对这样的不速之客,至少她得吓唬吓唬他,教他不敢再这样捉弄一位可怜的妻子。
      当普绪克准备越过一条小径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她的脚踝很疼,大腿上有一种划伤带来的刺痛。她低下头,看见被尖利的石头划破的皮肤和被血染红的裙摆。接着,不远处的空中响起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她看见花园里的桃金娘枝头上站着一只白鸽。
      那只鸽子在枝头上停留了片刻便飞走了。很快那些熟悉的声音便出现在花园里,把普绪克送到了卧室的软床上。他们开始细心照料受伤的女主人,为她清洗上药,这让她感到了一丝慰藉。她的脚踝并不会让她无法走路,但腿上的划伤足以让她痛苦一阵子。
      很快就到了晚上,丈夫闻讯赶来,他从仆人们口中得知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又检查了普绪克的伤口。
      “我很抱歉发生了这样的事。”丈夫说。他坐在床边,把温热的手掌放在普绪克的腿上受伤的地方。那种轻微的灼烧感和伤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抖了一下,但很快,似乎有一股暖流经过她的血液,然后疼痛稍微减轻了。
      “那个陌生人是谁?白天来这里的那个男人。”普绪克忍不住问道。这时她能感觉到,丈夫不再专注于她的伤口。她觉得她似乎一不小心又问得太多了,于是不敢再问下去。但是男人的反应出乎意料。她猜想他也许在黑暗中皱起了眉。
      “我知道他是谁。那是个无能且愚蠢的胆小鬼,他不喜欢女人。当然也不喜欢男人。”丈夫说。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好像他对那个陌生人了如指掌似的。接着他又说:“所以你可以放心,他不敢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不过我要说的是——”
      普绪克闭上眼睛,这时丈夫停下话头,把她搂进了怀里。显然,他并不只是关心她的腿伤。她听见了一声叹息,接着是关于另一件事的严肃警告:
      “普绪克,我最温柔和最亲爱的新娘,事到如今,你不必再差人送信了。顺道说,你决计不能离开此地半步。我也不是要用这事儿来责怪你,不过,我必须尽我的职责提醒你,眼下,十分残酷的命运正凶险地威胁着你,因而我想,你最好能保持最大的谨慎。你的两位已经出嫁的姐姐,被你已经死了的谣传所感动,正在寻找你的尸/体,不久就要来到你所熟悉的悬崖那里。如果出于偶然,你能听见她们的哭声,那么你可千万不要回答,也不要寻觅,更不要见到她们。否则,你将会给我造成一种巨大的痛苦,也会为你自己带来更大的不幸。”
      普绪克无奈地点点头,表示应允。虽然心里十分委屈,却也不得不对丈夫的要求表示顺从。原来,两个姐姐原本离开城邦回到了夫家,又在此期间从辗转流传的消息中,获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国王和王后虽然万分痛心,却也不得不为了各自的政治目的而坚强地活着,年长的公主们每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孝心,也为了和王后抗衡,便带着仿佛奔丧的悲哀表情急急忙忙抛下了自己的家庭,赶回到她们的父亲身边,一面哀悼妹妹,一面宽慰父亲,好为日后的日子打算。

  •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了一些细节。但是很遗憾无法插入新章节,只能放在一块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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